39、第十七章 影歌人 ...
-
无边的火焰在原野上静静燃烧，浓烈的硝烟冲向了天际，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映得一片灰暗。
原野上没有树，长长的芨芨草连成了片，掩盖了其间的断剑和尸首。残破的旗帜斜插在地面上，风梭梭轻动，它便被拂出猎猎响声，在这死寂的战场上，它是败者唯一的哭号。
几队士兵正在战场边缘推进，他们搬运同袍的尸体，将敌人的尸体堆积起来，捡拾有用的战利品和刀剑，扔掉没用的事物，一边收拾整理，他们还一边闲聊着。
“你听说没，接下来我们很可能要进军凯撒城了。”
“陛下还没有下发军令，谁知道我们要去哪呢？”
“是那位红莲之骑士说的，我偶然在为他送饭时听他对狄刻斯将军提及了这件事，想必很快就会有军令下来了。”
进军凯撒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消息也不是什么机密，上层并没有将它刻意隐瞒，反而时不时透露出来以鼓舞士气。
“那也是好事，说明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闲聊的士兵一如往常地搬运着尸体，收拾着钱袋和物品，零落在地上的家书写满了文字，只是现在已没人在意那些属于敌人的思念和不安了。
战场很大，但他们人也不少，一番收拾之后，很快地，他们来到了战场的核心。
几个小时之前，影歌方的主帅就是在这里殒命的，他留下了一架华丽的战车，马匹都还在那里不安地躁动着。其中一名士兵喜上眉梢地走过去，试图将马匹牵引，却惹得这些脾气暴躁的战马撂了个蹶子，他不得不离得远了一点，焦急地搓了搓手。
“这架战车可真带劲，如果能坐上去试试就好了。”
“别想了，”旁边的士兵冷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像这种东西，必然是属于陛下的战利品。”
先前的士兵叹了一口气，“说得也是。”
他没有多想，绕着战车试图找到能控制马匹的物件，却在转到它后方的时候愣住了。
在那里坐着一个白裙子的少女，见他到来，甚至还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士兵立刻将刀剑拔了出来，“影歌人？！”
少女款款站了起来。
四周的士兵听见了东西，立刻拔出刀向这边赶了过来，很快，一圈人将白衣少女围在了中间，刀剑锃亮地映着天光，将她的笑脸折射了出来。
“我是这附近的居民，”她说道，“我是被乱军裹挟到这里的。”
乱军？哪里有乱军？影歌的士兵都是从凯撒城正式出兵的，即使战败，怎么可能有乱军回到战场上，士兵们左右对视了一下，随即为首的队长望向少女，厉声呵斥道：“话说得不清不楚，想必你是影歌的奸细了！拿下！”
几名士兵冲上前去，没想到少女却毫无抵抗之力地被他们拿下了。队长隐约只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来不及思索这些事，就见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跟你们走。”
队长愣了一下。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他心想。任是哪个奸细，被抓住了都不可能如此坦然，这样反常的情况，岂不是说她是真的有鬼。
他挥了挥手，命令道：“把她带回营里，交给维尔德将军审问。”
少女脸上的笑意没有任何变化，士兵们一个又一个兴高采烈起来，他们抓回的可是一个奸细，这可以给他们换得好几级军功。
一行人满载而归，他们押着少女，很快回到了伫立在安卡拉河畔的大营。
这座营垒是花了三天时间临时建造出来的，即使它只是个临时的驻所，也被建造得十分坚固，大量的木墙和拒马将它围拢了起来，以应对影歌人擅长的骑兵冲击。在正确的口号之下，营门随之打开，一行人簇拥着少女，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有相熟的士兵笑着问道：“你们找到好东西了？”
为首的队长抬起了头，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一个奸细而已。”
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走了过去，很快来到了审讯处。
移交的手续办得很快，队长从事务官手中接过了赏赐，迅速地带着士兵们离开。离开前，他转头回望了一下，少女依旧神情淡然，嘴角带笑地站在那里。他心想，也不知她能在维尔德将军手下坚持多久才吐露情报。
绫正芳安静地坐在审讯室内，等待着审讯官的到来。
自她醒来开始，她就发现自己身处那片战场之上。根据景观来判断，生长着芨芨草的地方多半是草原，这意味着此地很有可能是安多斯山脉以西，而这里曾经发生的大型战役……极有可能是红莲帝国建立之时，他们对影歌帝国的攻势。
而那些士兵异口同声地叫她影歌人，更印证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绫正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红莲的梦境果然是这个他与人类交集开始的时代。
战场还很新，如果这果真是红莲帝国与影歌帝国的战争，那么她只需要等待打扫战场的人将她带回军营，就能够找到方向，事实上，事情也确实照着她所想的方向前进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红莲就在这个军营里。
绫正芳抬起头，远处传来脚步声，随即由远及近，而后营帐被撩开，一名下巴满是胡茬的年轻将军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绫正芳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艳，但很快凝在了她的白裙子身上。
“影歌的祭司何时竟成了被乱军裹挟的平民？”他平静地问。
事实上，红莲帝国末期的祭司常服与影歌时期的祭司常服并不一致，甚至相差甚远，但象征着星辰曜灵的胸前饰带却没有过变化。
只有熟识祭司事务的上层贵族，才有可能将它认出。
不巧的是，绫正芳听见了队长对这位审讯官的称呼——维尔德。那是红莲帝国五大祭司家族之一，他绝不可能认不出来。
但绫正芳并不在乎这点，她只是简单地笑了笑，面不改色地说道：“出征的德尔卡将军一直恋慕于我，他要我看见他在战场上的英姿，于是将我劫了出来。”
根据《红莲史录》记载，当时的红莲女帝蓉庭是亲自率军进攻影歌帝国的首都凯撒城的，她首先在城西的安卡拉平原上与影歌帝国的生力军骑兵打了一场阻击战，一举摧垮了影歌帝国主动出击的力量，而后围城三个月，最终攻陷了这座都城。而那场阻击战影歌方的统帅名叫莱恩·德尔卡。
维尔德眼角微微一抽——他回望绫正芳，却见少女眼中神态平静坦然，仿佛这离谱的说辞真的就是事实一样。
他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问道：“我听说德尔卡将军已有妻室苏勒家族的爱玛尔，原来他竟是个花心的男人么？”
绫正芳脸上的笑容略略扩大了。
“虽然诋毁死者的名誉并非我所求，但……德尔卡将军的情人会比所谓的影歌奸细对你们而言更有价值，不是吗？”
维尔德眯起了眼睛。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眼前之人恐怕很难搞定。
他开口说道：“价值取决于谈判，但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判。”
“不，我有。”绫正芳慢慢站了起来，她并没有在意必须要一动不动受审的所谓规矩，轻盈地来到维尔德面前，伸出了手。
金黄色的光芒在她手中亮起。
维尔德狐疑地打量着这光芒，然后陡然愣住。他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金曜曜力，但……
“毕衡的曜力，你……你觉醒的是毕衡曜力？”他失声说道。
绫正芳只是微笑，没有说话。其实这不过是她利用护身的、没有消耗掉的毕衡曜力做出的小把戏，但足够蒙骗眼前的人了。
维尔德不愧是被任命为审讯官的存在。他一瞬间冷静了下来，脑海飞快地转动开——影歌人中绝没有能够觉醒毕衡曜力的人类，那么这个女人的来历绝非她所说的，她想要的恐怕如她方才所说，是为了与他们谈判——这一切的思绪，只过去了两三秒而已。
他没有立刻表现出善意，而是首先面露冷笑。
“你有如此大才，却来历不明，难道这样没有信任基础的谈判，能够换得你想要的东西吗？”
绫正芳这时却抬起头，认真而平静地望向维尔德，“只要能力足够珍贵，我想蓉庭陛下不会计较这件事的，对吗？”
“你若不能交代清楚你的来历，即使放弃你，我也绝不通报给陛下。”维尔德却异常冷静地说道。
绫正芳叹了口气。
“我的身份无足轻重，您尽可把我视作德尔卡将军的情人或是影歌祭司一类的身份……只因我自己也不记得我的过往了。”
维尔德睁大了眼睛，正想斥责她这是何等的无稽之谈，却在这时，门帘一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身姿凛凛，即使只是简单的掀门帘的动作，他的举止都显得格外锋利，仿佛剑划开帷幕，尽管如此，他的眉眼间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没有打扰到你吧？”他的目光全然没有在绫正芳身上停留，而是落到了维尔德身上。
后者望向来人，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摇头，“没有，红莲阁下，陛下有事吩咐？”
红莲淡淡笑了笑。
他的目光这时落在了绫正芳身上，明明是含笑的模样，金色的眼瞳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听说抓住了个奸细，陛下有些奇怪，为什么是在战场上抓回来的。”
维尔德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将绫正芳的离谱之处说给红莲听，忽然之间，少女却轻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红莲阁下。”她说道，“您的暗伤还没能治好，对吗？”
这一瞬间，红莲和维尔德都变了脸色。维尔德是没有想到红莲受了暗伤，还对所有人隐瞒，红莲则没想到她一口就说中了自己的秘密。
维尔德倏而转头望向红莲，红莲却目光如刀地凝视着绫正芳。
一时间，帐内的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长久的寂静之中，被注视的少女面色平静，丝毫不见动容，即使红莲的目光越发凛冽，甚至开始溢出杀意，她却始终不言不语，最后还是维尔德看了看绫正芳，又看了看红莲，而后开口：“阁下，我会用一些刑来审她，会让她吐露实情的。”
红莲轻轻眯了眯眼，摇了摇头，“不，不必。”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问道：“你知道我受了伤，那就证明了你绝非普通人，既然如此，我想普通的刑罚对你也没有用处，你敢不敢以你所拥有的曜力为名起誓，向我们解释你身上种种无法解释之处？若你不敢，我只好将你杀掉。”
绫正芳微微笑了，她还没说话，维尔德就低声地告诉了红莲绫正芳觉醒的是毕衡曜力，这让红莲的眼神更加为之一变。
“你……”
“我愿意，”绫正芳说道，“以卡俄斯的名义起誓，我若不解释清楚一切，未来我必将被它所操控，宛如提线木偶，失去自己的星辰曜力。”
幽幽的金光在她身边乍隐乍现了一瞬间，而后恢复了平静。
红莲眯起眼睛望着她。这个誓言虽然很重，但她没有说从此让她失去毕衡的曜力，只说了她所拥有的曜力，让他有些吃惊。
“我名叫绫初蕊。”但绫正芳只是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
维尔德的眼瞳微微一缩，这个名字包含的信息量极大——在蓉庭的身边，绫氏的绫初月作为大祭司在为她效力，而“初”这个相同辈分的名称，证明了她是和绫初月同辈的绫家的哪位旁支，甚至有可能是直系。
可掌管情报的维尔德从未听说过绫家出了一个能够执掌毕衡曜力的人。
他的目光默默地投向了那位红莲之骑士，但在他思索这是不是绫家的什么先手棋之时，对方却毫无动容地又问道：“你为何出现在战场上。”
绫正芳说道：“家族中的长老派遣我去往影歌卧底，我带来了影歌的情报。”
“哪位长老，什么情报？”
“绫朝晖，影歌人内乱在即，大将军盖乌斯有反意。”
绫朝晖是记载里死在了灵恸历元年的一位长老，而影歌人内乱则同样在《红莲史录》里有所记载——事实上，影歌城的城破正是因为当时的大将军盖乌斯杀死了国王永镜，随后向红莲帝国投诚。
红莲与维尔德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愕之色。
绫朝晖早已死去，他们无法去求证了，但影歌人内乱的消息却令两人都有些意外。
红莲的神情很快凝重了下来，“如果事情为真，我们必须尽快禀报陛下。”
维尔德点了点头，但出于审讯官的谨慎，他还是特意转头，又问了绫正芳一句，“你的父母叫什么，有没有兄弟姐妹。”
绫正芳沉默了一瞬，而后平静地开口：“绫玉城，斯卡莱特，我的父亲执意要与平民女子成婚，因此被逐出了绫氏，我没有兄弟姐妹，是在父母身亡之后回到的绫家，才被派去了凯撒城。”
她的话语堪称毫无漏洞，甚至于绫玉城这个人维尔德都听说过，他与平民女子私奔之后，就再没有了消息，只是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绫正芳心中正感慨着向她的先辈道歉，祝自私奔之后就毫无音讯的他们好好活在世上某一个角落，最好如《绫氏家训》里所说的那样再也不要出现在绫氏的面前。
这一下，维尔德和红莲再无怀疑，后者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去将此事禀报给陛下，维尔德将军，她暂时由你关押，记得使用禁魔牢笼。”
维尔德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利害。”
红莲很快挥挥袖离开了营帐，维尔德也没有闲着，叫来了随营的祭司，很快在绫正芳周身构筑起了坚固的禁魔牢笼，在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离开了营帐。
很快，审讯室里只剩下了绫正芳一个人。
事实上，她的曜力虽然被禁魔牢笼封禁了，但毕衡的星晶并不在这个范畴，只要她想离开，可以很轻松地离开这里。
但自由反而成了此时此刻最无用之事。重要的是，她终于见到了红莲。
这样一段时间的交谈，足以证明他确实再也记不得她了，而这也让她的营救多了许多难度。她必须等到他心防破裂之时，才有机会将力量深入他的灵核唤醒他。但在蓉庭身边的红莲，在史书的记载中可谓无懈可击，唯一一次心防破裂却是在十四年之后红莲女帝身亡之时。
她只能期待在重钧曜力的作用之下，这个过程会提前。
除此之外，她既然进入了这个时代，就总该在其中找到一席之地，最好可以随侍在红莲女帝的身边，才方便寻找机会。
想到这里，绫正芳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算是了一个不错的开始了。她苦中作乐地想着。
安静的生活持续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时候，大军拔营启程前往凯撒城。
当然这种安静仅仅只针对绫正芳而言，事实上，她的到来在统领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红莲女帝御驾亲征，随侍在旁的除了维尔德家族的拉克斯·维尔德——也就是绫正芳的审讯官——之外，还有萨格家族的萨格罗摩，阿尔图家族的克劳德·阿尔图，再加上作为军师的首席执政官卡尔·狄刻斯，还有林林总总二十位裨将，几十位参谋，上百位后勤管理者，这样的阵容可以堪称是将整个帝国的行政机构搬了过来，除了大祭司绫初月镇守国都，帝国重要的人物几乎都出现在了这里。
当红莲和维尔德将绫正芳的事上报之时，他们正在召开下一步行动的会议。
听闻了此事，大将军克劳德·阿尔图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我们的机会，只要影歌人内乱了，我们就有充足的把握攻下凯撒城。”
但卡尔·狄刻斯产生了不同的意见，“我们怎么保证她不是影歌送过来麻痹我们的奸细？”
于是本就不和的阿尔图和狄刻斯就此针锋相对了起来。他们吵了整整有半个小时，直到红莲女帝出面调和，他们才停下了争吵，卡尔转而询问起红莲女帝的意见。
“陛下怎么看待此事？”
按理说，此时此刻，女帝应该支持其中一名臣子的看法。
但红莲女帝蓉庭的反应非常微妙，“我想见她一面，如果她真的觉醒了毕衡的曜力，那么至少不能让她成为我们的敌人。”
没有人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义，除了红莲。
觉醒了毕衡的曜力，注定要成为毕衡意志的执行者，事实上，毕衡的活跃不如帕拉里斯和盖亚斯那样极端，却无时无刻不在。蓉庭深知，伊古德拉希尔虽然默许了红莲与她的契约，但很难保证这世上不会出现一个执掌平衡之力的人与她分庭抗礼，只为了平衡人类世界的局势。
她必须要去见一见这个人。
于是在行军中的某一天，被禁魔锁链捆缚的绫正芳被带到了华丽的战车前方。
礼官要求她向着那辆战车下跪，周围的侍者轻手轻脚地来回行走，绫正芳看了看战车，又看了看礼官，而后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任何犹豫，走上前一步，在礼官看她仿佛在看罪大恶极的人的目光中，扬起了头颅，清声说道：“如果您要获得的只是我的臣服，那么注视我的眼睛，远比注视我的后脑要能收获更多价值。”
帘幕之后一时间只有沉默。礼官大声呵斥道：“无礼！你只是一介俘虏而已，有什么资格不跪陛下。”
然后，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响起了。
“请你不要介意，礼官在完成他的职责，但我可以免去你的所有礼节，只因我也在完成我的职责。”
礼官的谴责声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脸憋得青红交加，但最后他却乖顺地对着车架行了一礼，“诺！”
绫正芳微微笑了。她看见战车的帷幕被掀开，露出了后面坐着的人。
她身穿银色的铠甲，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但眉目之间的勃勃英气却让人无论如何无法无视她的目光，黑色的头发绾在脑后，盘成了伊西斯风格的盘发，一柄重剑放在了她的身边。
红莲帝国的开国皇帝，女帝蓉庭。
据传她是晨曦帝国末代皇帝景慎的第三女，在被父亲剥夺了皇室身份之后流落在外，意外遇上了外出游历的皇家骑士红莲，最终与他签订了契约。
在那之后，她经历了晨曦帝国与影歌帝国之间丧权辱国的《三州条约》，经历了星宿城的君临政变，她与父亲一起遭到了四圣兽的幽禁，却又在短短七年内完成了脱出、拒敌、改革三件事，随后，她在年仅二十四岁的时候即位称制，将国号改为红莲帝国，从此开始了她南征北战的一生。
即使这是个梦境，对于绫正芳来说，她也是怀抱着格外不安的心态说出刚才的冲撞之语的——幼年时期，她也曾憧憬过与这位开国皇帝相见，而今她终于有幸在梦境之中一窥她的风采——但红莲女帝并没有责怪她，反而给出了她的优容。
这让绫正芳的心绪多少有了点起伏。
但此时此刻，她却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沉溺于感情之中。她在短短一秒之中将自己的心绪压了下去，目光如炬地望向了上首的蓉庭。
“优待我并不是您的职责，仅仅是您的慷慨。”她微微笑了出来，“这说明了一件事，您将因这慷慨而收获更多的价值。”
蓉庭哈哈笑了出来，她看起来十分开心，但目光却惊人地明亮而冷静，一如她身边和她契约相连的皇家骑士一样。
“但是，给完你优容，如今我也要验看你的价值了。”蓉庭满怀笑意地说道，“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
绫正芳轻轻笑了，“您要的是一个俘虏的价值，还是一个谋士的价值？”
“哦？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蓉庭好奇地问道。
“有。”绫正芳好似不经意似地瞥了一眼红莲，平静地说，“一个俘虏只会供出她的情报，但一个谋士可以为主公赴汤蹈火。”
蓉庭的笑容变得和煦了一点，“可若是你选择俘虏的价值，那就根本不会抗拒礼官的要求，不是吗？”
绫正芳轻轻笑了。
“所以，我可以为您做一件事，”她说，“我会进入凯撒城，劝说大将军盖乌斯谋反，在那之后，我会令皇帝与他相争，借此机会方便大军入城，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若我得以功成，我想要侍奉在您的左右。”绫正芳仰起头，看向蓉庭。
在蓉庭身旁的红莲微微皱起了眉头，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蓉庭却仿佛早知如此一般，微微一抬手，红莲的动作顿住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蓉庭爽朗地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十分有趣的话，但她并没有立刻答应绫正芳。
“我听说你叫绫初蕊？”她忽然转移了话题。
绫正芳点了点头。
“月如果知晓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她绝不会让你前往那样危险的境地。”蓉庭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事成，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事不成，我方将因为时间延误而错失战机，所以，你要给我一个必须答应你的理由。”
绫正芳平和地说道：“凯撒城人尽皆知，红莲的大军不日即将抵达那里，陛下也没有打算遮掩，不是吗？影歌的机动部队已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我的献策，陛下也可以依靠围城慢慢消耗凯撒城的力量，从而取得胜利，故此，我的计策所能奉给您的并不是一座凯撒城，而是……可能死在这个过程中的数千将士的性命。”
蓉庭眯起眼睛看着绫正芳。
这一刻她沉着冷静的灵魂像是一头完全苏醒的巨龙，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人都不敢抬头，但绫正芳的目光不闪不躲。
风吹过了青青原野，绫正芳身上沾染了些灰尘的衣裙也被吹开了。
蓉庭的大笑声就在这时爆发了出来。她轻轻拍着扶手，仿佛在击节赞叹，她的目光也满含笑意地望向了绫正芳，“卿之所言，正中我所忧也。”
绫正芳心中一松，但她还是没有大意，只是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只怕陛下所虑不止如此，此战若不能全然胜之，影歌的反扑势必极为激烈，所以我想，此战必然要势如破竹，以势压人才好。”
蓉庭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影歌人刚愎自用，若不将他们打服，实难征服这个国家。”
绫正芳明白她是在解释给身旁的红莲听，因而也没有开口，好在蓉庭只说了这一句，便开始询问起了整个计划的实施问题。
“你打算怎么实施这个计划？”
绫正芳微笑起来，“我会假装被您排挤的祭司，带着一队人投向大将军盖乌斯麾下，他只需要看到我身上的毕衡曜力，就无法拒绝我的投靠，在那之后，我会劝说他提前将权力拿在手中，以抵挡红莲帝国的军队，并将消息透露给那位小皇帝——他个性并不懦弱，相反还颇有志向，不甘心做大将军的傀儡——届时他必定会试图掌握宫禁军，我只需要助他一臂之力，就能形成两虎相争的情景，一旦他们争斗起来，我会在城楼上释放星辰曜力，陛下您只需让红莲阁下感知我的曜力，就可以开始进军，我会让我的那队人随我打开城门。”
蓉庭思索了一番，又问了几个如小皇帝的个性，大将军的野心如何之类的问题，在确认绫正芳对此异常熟稔之后，便也没说什么了。她还笑着和身边的红莲说道：“因为被我排挤而选择投靠影歌，这可真是让我惕厉不安，好检视一下自己是否忽视了什么人才而导致他们的不满啊。”
红莲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声说道：“您想多了，狄刻斯阁下不会给您任何攻击这个不存在的漏洞的机会的。”
“偶尔也要畅想一下嘛。”蓉庭笑着说道，“好了，让克劳德安排跟随她的人手，务必挑选机灵的。”
红莲应声，而后认真地看了绫正芳一眼。
绫正芳看起来依旧宠辱不惊，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正事谈完，红莲的女帝看起来也无意再耽搁，于是笑着说道：“期待卿的胜利归来，彼时你的奖赏可不止成为我的近侍。”
绫正芳疑惑地抬头看向蓉庭。
但这位雍容的女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卿的头发为何不再束起？”
绫正芳愣了一下。那一日她被抓入营中，别西卜给她的那根发绳在推搡之间被弄掉了，在那之后她也无心再束发，于是现在长发散乱，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蓉庭问起，她也无意过多解释，只是道歉道：“是我失礼了。”
蓉庭却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车后的侍者。
那名侍者立刻捧着一个盒子走了上来，将盒子递到了绫正芳面前。
“我听看守你的士兵提了，你曾让他们帮忙寻找这件事物，这是我们的任务，怎能让你费心，我替你找回来了，你且收好吧。”
绫正芳一愣。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赫然是别西卜送她的那根发绳。
绫正芳抬头看了看蓉庭，又低头看了看发绳。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些英雄人物，卡尔·狄刻斯阁下，她的先祖绫初月阁下，以及萨格罗摩、拉克斯·维尔德、克劳德·阿尔图这些豪杰为什么愿意聚拢在她的身周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十七章 影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