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永夜之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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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世上，总有一些恐怖以超乎生命的想象的方式存在于难以企及之所。总有一些不可名状的痛苦，像是生命的终末一样，遍布每个悲伤的角落。
而此时此刻，别西卜即将前往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辞别了红莲之后，他特意去黑暗之国再次确认了光明等人的行踪，当得知三天前他们已经一起向北去之后，他确认了一件事——他们恐怕不日就会抵达永夜之井。至于绫正芳，只要皇家骑士那边的消息不出错，他在那里守株待兔，总能等到她。
于是他孤身一人踏上了旅程。
从暗夜城前往永夜之井的距离并不长，但也需要将近七天，虽然从直线距离来说，自故红莲帝国的帝云州境内出发会更加地快捷，但暗夜城实质上已经是最近的城镇了。
不出半日，他进入了暮光森林，便无法再使用贝希摩斯驰骋了。
巨大的树木阻挡了魔车前进的道路，而没有一个精灵不知道永夜之井是何等危险的存在，因此并没有一条专门的道路通往那里，别西卜只能步行前往，并依靠高大冷杉木之间透露出来的星空来分辨方向。
他就这样行进了六日。
越接近永夜之井，他身体中的暗元素越发躁动，事实上，在第五日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再借助星光辨别方向，他毫无疑问是在靠近大罪之门的，就连胸口的灵核都在不住发烫，仿佛在欢呼雀跃自己即将回到自己的家乡。
暮光森林中的冷杉木与别处格外不同，受到暗元素的影响，它们通体漆黑，就连流出来的树汁都是纯黑色，而这种黑色的树汁本身则带有致幻的效果。这些树木虽然平时静止不动，十分无害，但藏在地面以下的根系却会吸收其他星辰的曜力，转化为玄召的力量，因此有这些根系遍布的地方，其他的植物是无法成活的。
由于这些木材饱含玄召的力量，也不可燃烧，因此别西卜不得不在这些沉默的玄召卫兵的注视下度过寒冷漆黑的夜晚。
在第七天的白天，他接近了永夜之井。
暮光森林的地面是漆黑一片的腐殖土，但随着他进入大罪之门的范畴，地面上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是莫可名状的金属骸骨。
它或许属于精灵，或许属于人类，但更多的还是看不出轮廓的残片，它们在地面上散发着漆黑的冷光，像是玄召充满恨意的诅咒。
伴随着这些黑色残片的出现，空气中也出现了奇怪的现象。
即使冷杉木高大无比，也依然有阳光可以穿透树木落下来，但是幢幢光斑之间，偶尔会有奇怪的幽影飘飞过去，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它们身披黑袍，面目虚幻，若是不小心进入到它们周围三米，会有彻骨的阴冷感莫名出现，精灵们为它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玄召的谒从。
这是即将拜谒玄召而来迎的怪异仆从。
残破的金属骸骨逐渐变成完整的精灵和人类残骸，它们保持着往外冲奔的姿势，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惊恐和仓皇，有的飞奔而出，有的回头张望，但毫无疑问，它们都成为了玄召的藏品。
别西卜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熟悉的景象，前方的林木开始变得稀疏，阳光无声无息地洒落，然后，一尊巨大的漆黑金属建筑映入他的眼帘。
别西卜望着它，一步步往前走去，穿过林木之后，那座建筑的全貌映入了他的眼帘。它由黑色的精灵和人类雕像垒成，它们有的在张大嘴巴大喊什么，有的掩面啜泣，有的面露惊恐……但毫无疑问，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已经成为了这扇门不变的奴隶。
大罪之门。
在它的背后，就是以恐惧统治着大陆暗元素的玄召星极点——永夜之井了。
别西卜停在了大罪之门的对面。
他的目光越过大罪之门，落在了门后方背对着他的身影之上。
他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来到这个缘起之地，也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
听见脚步声，有着半边圣洁白羽，半边恶魔黑翼的年轻人回过了身。
他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看向别西卜的目光格外温和平静，好像他从不曾背叛他们。
别西卜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好久不见，别西卜，我的伙伴。”年轻人含笑望着别西卜，声线悠扬。
别西卜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身边。就在这里，矗立着一根与黑暗世界截然不同的石柱。它通体洁白，柱身被雕刻成天仪晷柱的形态，中心的位置则是中空的天球，无数轻盈的光点围绕着核心的水晶球旋转环绕，俨然是一幅天球运行图。
这是一百五十年前，月华女帝秋山明月以性命为代价，竖立在此封印大罪之门的晨曦之柱。
此时此刻，晨曦之柱核心的水晶球已然变得有些黯淡，星轨的运行也有着不少滞涩，昭示着它的寿命恐怕不会再长久。
别西卜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年轻人身上。
“光明。”暴食的魔王冷冷叫出了年轻人的名字，而后露出了不容错认的凛然，“你怎么敢去到大罪之门的后面。”
即使身为七大魔王，玄召的仆人，他们也不能随意承受未经大罪之门转化的玄召暗能，除非他不想活了。但显然，还安然站在大罪之门之后的光明并不属于“不想活”这个范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破解了大罪之门的封印，直接地接触到了永夜之井的澎湃暗涌。
“只要破解了封印，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不是吗？”有着翠绿双瞳的堕天者好整以暇地扇动了一下翅膀，望着别西卜的目光依旧平和，“过来吧，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别西卜冷笑了一声，“难道我的决定还需要对你再重复一遍吗？”
光明却淡淡笑了。他的目光就像是欣赏着一出精彩的戏剧一般，绝不为戏剧内容有所动容。
“难道你要承认那一时的混乱替你做出的决定，居然是你真实的自我吗？”
别西卜神情一凛。
即使光明的声音格外平和，可是相处了一百五十年有余，别西卜却深深地明白，这段简单的话语中蕴藏着多少杀意——傲慢如光明，怎么会允许与他比肩之人拥有这样“混乱”的自我？那是对他的折辱！
但是别西卜也绝不可能收回已经做出的决定。
他想起了他所经历的这一路，绫正芳，克莱尔，红莲……那些素未谋面的尸骸，那些渴望活下来的痛苦。
他并非因为经历了这一切，而有所改变，他只是从来都不明白，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究竟为什么要对悲惨的命运竭尽所能地榨取价值，好像那些与他们原本有着相同生命形式的存在生在世间，就只是为了成全他们。
他们不能做了这一切之后，美名其为命运。
“你不过也只是一条遵从欲望的狗而已。”别西卜冷冷说道，“你想从这一切之中获取的，无非只有力量，但被欲望驱使如你，得到了力量之后，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听到别西卜的问话，光明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不知为何，他看着别西卜的眼神竟多了些怜悯之色。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与我们不同。”傲慢的魔王温和地说道，“并不是因为你为了孱弱的人类而成为魔王这件事，仅仅只是因为，你过于弱小。”
“弱小使你痛不欲生，使你无法驱使自己的欲望去获得更大的可能性，你能看见的只有痛苦，而没有出路，只有愤怒，而没有规则，这很无害，但这也很无趣。你失去了成长的可能，失去了本有机会看到的世界的风采，它意味着你生命的激情停留在你尚未成长的时刻，而你获得的力量，就如同玩笑一样，无法成为你的助力，而只是枷锁。”
“别西卜啊，你真的甘心在见识过大罪之门的伟大之后，还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明明你可以容纳一切，为它们遮风挡雨——”
“然后，心安理得地忘记自己的弱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存在吗？”别西卜冷冷说道。
光明的话语停滞了一瞬间，他侧目看着别西卜。
别西卜没有作声，他无声无息地从腰侧的枪套中将Berenjena拔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毫无犹豫地瞄准了光明。
“我从不在意自己是弱小还是强大，”他说，“而我在意的存在，无论它们伟大还是弱小，对我来说都不是仅凭价值就能衡量的。如果一个伟大的理想依靠价值来填充自己的生命，那么它就永远都只是一件没有自身价值的垃圾。”
事实上，他其实从未把那些黑暗型精灵视作子民过，可此时此刻，他冷静的话语却折射出了他胸中的那一片丘壑。
那不是单纯的痛苦或愤怒，它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尽管那些精灵的命运与他无关，他还是感到了不甘，感到了未能死得其所的残忍，不是因为他与他们有何关联，仅仅只是因为……他一如既往憎恨这恶心的命运。
它与自以为是它操纵者的劣等人从来都不明白，这种无趣的安排究竟有多么令人作呕。
光明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注定要为了微小的痛苦而愤怒，只因你也同样弱小。”他说道，“所以我才会是他们的王，而非是你。”
枪声响动，一瞬间，大罪之门前方的空气扭曲了，一枚子弹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住，牢牢停在了门扉的正中央。
又一枚子弹追击而去，击中了粘滞在大罪之门前方的子弹上，错落的冲击力让它们一同来到了光明面前。
别西卜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几欲燃烧的红莲业火，他注视着光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杀死所谓的王。”
光明却满面微笑地看着这一幕，轻轻抬起了手。两枚来袭的子弹叮咚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你明知道，没有突破奴仆枷锁的你，无法打碎大罪之门的封锁，谈何攻击到我呢？”
别西卜嗤笑了一声，“那总好过试也不试。”
“你确定要为了杂碎们与我们所有人做对抗？别西卜，别忘了，我们才是同伴。”
别西卜声音出人意料地冷酷，“我从来不是为了他们与你们对抗，我只是为了自己。难道身为魔王的我，竟需要承认你们这种未经我许可，就擅自决定我命运的安排吗？”
光明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只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好。”
别西卜冷嗤了一声，再次抬起了枪口，但光明未曾收回的手也随之翻转，一黑一白两道光线出现在他手里。
这让别西卜的脸色顿时凝重了下来。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光明。他的周身缠绕着属于大罪之门的气息，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动用那气息。按理来说，如果他想尽快结束战斗，那不是最轻松的方法吗？
这也就罢了，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想主动对他动手，这令人让别西卜感到了一丝不妥，明明他们已经撕破了脸，可为何光明还是不尽快结束这一切呢……
别西卜没能想出一个结果，但是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思索了。
因为在这一刻，光明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出现在别西卜的身侧。
暴食的魔王一时愣住，然后转过头去。他看到了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景象。
那根神圣洁白的晨曦之柱，从中央的水晶球开始，一直到玉一般细腻的柱身，伴随着吱嘎声，开始逐渐出现裂痕。
一瞬间，别西卜的瞳孔微缩如针。
他眼睁睁看着那裂痕不可挽回地扩散开来，在短短几秒内，整个柱身就已遍布了裂痕。
他伸出了一只手想去触碰它，但是这无益于任何挽救，很快，晨曦之柱的核心水晶球噼啪一声，碎成了齑粉，伴随着这一声悲鸣，整个柱身哗啦一下倾颓到了地面，碎得再也黏连不回去。
一时间，甚至就连空气也为之停顿了片刻。
时间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很短暂，在别西卜的意识里，他仿佛度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难熬的沉默，但霎时间，整片森林响起了呼啸的狂风，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聚拢起恐怖如恶龙的阴云。
别西卜感到，一道凭空而生的气柱出现在了晨曦之柱原本所在的位置，空气中渗漏出了漆黑的液体——那是玄召的狂欢，是失去禁锢的暗元素被束缚了整整一百五十年难耐的咆哮。
让人倍感不妙的狂风忽然大作，光明望着这天地变色的情形，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绿色的眼眸中满是嘲讽之色地掠向别西卜，这让暴食的魔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做了什么？！”
没有人不知道晨曦之柱的重要性，它让暗元素变成了可利用的事物——尽管没有人真的会去利用这反噬力极高的存在——它的存在让大陆免于在玄召君临之时被它的曜力所淹没，它也让他们七大魔王不至于被玄召所控，失去所有的理智。
这个大陆之上，再也没有比晨曦之柱更要紧的事物。
可是……
它碎裂了，封印被破除了。
光明，他们想干什么？！
别西卜向前走了一步，又被狂风所逼退。阴森狂啸的林风之中，他听到了一些窸窣的异动，但此时此刻，他来不及理会这些，而是抬起头望向光明。
那傲慢的魔王将羽翼在狂风中张开，褪去了平和优雅的表象，他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别西卜，别西卜啊，你为何还是如此天真和愚蠢，就如同当年你果真以为，获得这被诅咒的力量后，你能够成为一个强大的存在一般。”
“不，你从未伟大过！你该感谢我，若非我利用你的到来击碎晨曦之柱，你将永远是大罪之门的奴隶，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活，不知自己可以拥有何种力量的蝼蚁蟪蛄！现在，我将这伟大展现给你了，看着吧，这片大陆将为之高歌，而你……也将成为这歌声的基石！”
别西卜的瞳孔猛地一缩，“利用我的到来……击碎晨曦之柱？！”
在这个时刻，黑色的大罪之门也亮了起来，别西卜隐约看见了，在它之后，一个幽幽的光柱无声无息地泛起——那正是这个世界的极点，永夜之井，它在向着被破除的封印展示它王者的力量，它在将它的恐怖灌注在这扇它用以接触世界的媒介之中。
大罪之门上的七个徽章次第亮起，傲慢，贪婪，色欲，懒惰，嫉妒，愤怒……还有暴食。
别西卜感到了一阵不由自主的，不可名状的吸力。
胸口的灵核开始疯狂地膨胀和收缩，它一张一翕，就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别西卜难以忍受地低哼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淡绿如春柳的光芒从灵核之中破空而出，飞向了大罪之门，融入到那枚同色的暴食徽章之中。
“仪式……完成了。”
巨大的嗡鸣声响彻天际。
碎裂一地的晨曦之柱碎片随之震颤了起来。风声呜咽，发出恐怖的尖啸声，那些碎裂的玉石也发出了振鸣声。
几秒钟之后，它们同时化为了齑粉。
别西卜暴吼一声，趁此机会挣脱了大罪之门对他的吸力，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站在大罪之门后方的光明，就像锐利的钉子钉入卯榫，丝毫不见动摇。
但光明似乎已经懒于再对他投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在天地的狂啸之中，他飞快地将傲慢徽章的力量投入到大罪之门之中，伴随着漆黑的光柱直插天际，他哼笑了一声，声音悠扬地说道：“好了，别西卜，我也没时间再和你玩过家家了。要知道大罪之门的解封意味着我要做的事情增加了，若非那都是非我不可的事，我是绝不会轻易为难自己的。接下来你能否逃出这场风暴，就看你有几分掌控力量的傲慢了，那么……再见了。”
他抛下满地狼藉，翅膀微微一扇，转瞬间就冲上了云霄，在大作的狂风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在一瞬间内身影消失无踪了。
别西卜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左右环视了一圈。
恐怖的风暴大作，周围的冷杉木甚至都已经被掀翻，露出漆黑的，像活物一样蠕动的树根。别西卜捂着胸口，艰难地向来路走了几步，又被几近破碎灵核中传来的痛苦压垮在地。
他以手撑地，半跪着喘息了几声，又努力地站了起来，这一刻，他像是狂风巨浪中脆弱的一叶帆船，一不小心就会被拍散在浪花之上，而他现在仅仅能做的，就是发挥他仅有的求生欲望。
别西卜再度站了起来。他艰难地向前方走去。
忽然之间，一道清濛濛的光线坠落在他的面前，嗡地一声扩散开来。
别西卜停下脚步，皱眉看向四周。
这道光线就像风暴的稳定器，让四周大作的狂风都随之寂静了一瞬，别西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穿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很快走到了林木的边缘。
因为这道圣光，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来到永夜之井的第二个目的，即将达成了——
别西卜没有说话。他没有向着来路走去，而是换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挥开倒塌的树枝往前走着。
很快他来到了一片林木歪斜形成的空地之中。
望着前方那个人影，他没有犹豫地走了过去，在距离对方还有五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个人也停了下来。
别西卜听到了一声轻得像风一样的叹息。
他抬起了头，就像在午后的星宿城中那样，用同样的目光望向眼前的那个人。
他开口说道：“你终于来了。”
他听见那个人无奈地低笑了一声，声音宛如缭绕的云雾。
“我应该说如我所料，还是意外之喜呢？”
黑色长发，亚麻色斗篷，那赫然是在星宿城中离开的，对他隐瞒了身份的故红莲帝国光明祭司，绫正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三章 永夜之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