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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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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念初没有再回到简茵病房,倒是方童下班后又再次赶来,那人一手拎着装着几只一次性餐盒的手提袋一手推开病房门,迈着轻灵的步子几步晃到简茵病床前。
“饿了吧?”方童把纸质手提袋放置到简茵一边,扯出张纸巾擦拭额头上沁出的细汗,随手将身上的白大褂解开扣子褪到一旁。
蒋郁听闻这一番动静头不抬眼不睁地合上手中看了两页半的《陆城日报》,扬手拎起摊在床角的白大褂挂上窗沿边侧的立式衣架,两人之间一脱一接的默契像极一对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许久的恋人。
“方医生,依你的经验来看,我这里会留疤吗?”简茵抬起手掌指了指发育情况实属一般的左半边胸部试探着问。
“万事都有两面性,伤疤这件事要看你怎么去理解,医生眼里,病人身体上每道创伤过后留下伤疤都可以看做病程当中的晋级卡,这张卡片意味着:简茵同学,你已成功过关,恭喜你勇敢的熬过了这个劫难。”方童略显夸张的语气像是在善意哄骗一个年幼的孩童,而简茵偏偏对这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关怀方式颇为受用,同饮了一杯热茶般,胸口堪堪漫溢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方童短短一席话胜过药剂,稀释开疼痛,打散掉疑虑,一瞬间简茵甚至开始觉得胸部留有一个疤算其实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咚咚咚……”门板后传来一阵舒缓而礼貌的敲门声。
“进来吧。”方童迎过去拉开病房门侧身候在一边。
简茵抬眼便见到一名面容俊郎的男士挺着笔直的脊背踩着利落的步伐迎面走来,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满面青涩的高个子青年。
“茵茵,果然是你。”耳旁盘桓着极其熟悉却又深感久违的语调。
“一周哥。”简茵目光久久停留在面前那张沧桑过原本年岁的消瘦面庞。
“因为凶手是个疯子,所以得不到应有的法律制裁,茵茵,你会觉得不公平吗?”严一周一边抛出问句一边脱下警帽放在一边,同相熟已久的朋友般随手扯过一只椅子拄着下巴坐在简茵病床前。
“介意嘛,肯定会有一点,不过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我更加在意。”简茵听过严一舟的问题思虑几秒后抿了抿嘴唇。
“什么是你更加在意的?”严一舟颇有兴趣地追问。
“我更在意的是伤口的位置,太尴尬了。”简茵谈话间目光不自觉扫向伤处,三个人闻言不约而同放声大笑,房间内气氛霎时活络起来。
几日后伤情略有好转,简茵不顾蒋郁阻拦执意申请换到普通病房,即便治疗费用有财力不俗的周念初在担着,简茵也不喜欢无端浪费,过去在恒镇爷爷家中节衣缩食生活的那三年似乎已在简茵心中种下了烙印,回到陆城后每每享受到高于本身经济水平的优待,简茵内心总会觉得异常惶恐。
“可怜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留疤了该怎么办?以后结婚被丈夫看到了恐怕要被退掉。”临床护工阿姨了解简茵受伤始末后哀声感慨。
“不过留个疤而已。”简茵想到方童那段关于伤疤的论调满不在乎地答道。
“不过留个疤而已?小姑娘,你要明白,你受伤的地方可是个不起的部件!”护工阿姨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捣着小碎步绕到简茵病床前。
“了不起在哪里?”简茵想听听护工阿姨对这个问题究竟会如何解答。
“了不起在于它可以……”护工阿姨拱着手掌意味深长地托起胸前高高耸起的两座山丘。
“淑惠,那孩子还小,不要给她灌输你那些妇人思想。”护工阿姨的长篇大论被躺在病床上的雇主许教授生生打断。
“许教授,你当二十岁还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春生可都已经四岁半。”护工阿姨在内心深深鄙视病床上这位知识分子的阅历浅薄。
“淑惠,茶叶没有了,口渴的紧,现在回家帮我取些来吧,医院的水我喝不惯。”许教授扯着雪白的被子皱眉轻叹。
“哦,那好吧,我这就去取。”护工阿姨原本炙热的眼神瞬间暗淡,音调连同嘴角一同压低。
“文盲一个,没什么见识,见笑。”护工阿姨走后许教授侧过身体冲简茵道歉。
“没关系。”简茵闻声摇了摇头。
“简同学,可以扶我坐起来吗?”隔一会许教授在那头礼貌地请求道。
“好的,您稍等。”简茵脑袋里还在重播护工阿姨刚刚那些话语。
“麻烦帮我把那只袋子也拿过来。”许教授挪挪身子找到最一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床头,抬手指了指摆床旁方桌上右侧白色纸袋。
简茵会意回身取来纸袋递送到许教授手上。
“简同学,你看这是什么?”许教授指了白色纸袋正中间的食物问简茵。
“粽子,味道闻起来应该是蜜枣馅。”简茵瞄了一眼散发着糯米清香的粽子一本正经地答道。
“不,这不是粽子,这是女人。”许教授换上一副斩钉截铁的语气。
简茵低头重新打量一眼许教授手中的粽子,又抬起头细细打量了许教授一番,这位老人大概七十多岁的年纪,染发剂作用下的发色相对自然黑发来说有些死板并且失真,额前发根处已长出三毫米左右白色新发,面容上有岁月淌过的层层道道沟壑,指缝干净,眉毛有经轻微修整,穿着朴素得体。
“你先看粽子的三只尖角,这里是女人的父母,这里是女人的丈夫,这里是女人的子女,唯独没有女人自己。
你再看粽子上捆绑的这条细线,这条线勾勒出的每一弧度都代表着束缚,你看上面这道捆绑,它意味着收敛个性,放弃本我,你看它旁边的这道,它意味着贤淑宽容,吞咽苦涩,你看这最下面一道,它代表着恪守妇道,忠贞坚韧。
孩子你看,这才是真正女人应该活成的模样。”许教授柔声细语的为简茵讲述他于内心深处对女人这种生物的种种剖析。
“这应该是您的人生经验吧,谢谢您能跟我说这些,但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简茵低声道谢后披了件外套踱出病房。
“嗯,好孩子,用心想想叔叔说的话。”许教授在简茵身后低声嘱咐。
秋风有些凉,路面上的枯叶随着风行走的方向一路翻滚。
方童曾带给简茵的满腔暖意刹那间已被那位年迈的老人尽数驱走。
女人究竟应该怎么活着?这是个超出认知的习题,过去简茵生活的考卷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看简单具体却实则空泛难解的题目。
“不怕着凉吗?”方童不知道何时站在简茵身后。
“方医生,我有些想我妈妈。”简茵转过身伸出双手环住方童。
“茵茵,乖啊,不要难过。”方童怀抱着简茵轻轻地摇晃着身体。
胃又不合时宜地呼噜了一声。
“茵茵,饿了吧?”方童低头问。
“恩。”不争气的胃让简茵找不到理由在方童怀中多赖上几秒。
喧嚣的医院食堂中,简茵与方童面对面落座,简茵皱着眉盯着餐盘中的那支散发着清淡香气的深绿色粽子,将绳子一圈一圈拆开放到一边。
“方医生,今天我终于明白我妈妈当年抛下我出走的原因,从前的我,可能过于站在自我的角度。
你看这只粽子,它就是我妈妈,过去数年它仿佛生活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被种种世俗框架长久束缚,尽管活成了被世人赞颂的固有模样,却失去了自我的形状。
人长期生活在这种剥夺之下,想要逃离是难免的事情,对于当年出走的决定,我想我妈妈她只是累了,倦了,不再甘于束缚了,一切只是这么简单,过去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复杂。
既然生而为人,我想我妈妈绝对有权利选择为自己活着一次,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与道德继续守着我,守着无望的生活,一生只为成全他人日日操劳,最后熬到一身病痛灯尽油枯。是这样吧,方医生。”简茵谈及江帆目光闪烁。
“一下午不见怎么觉着你长大了许多。”方童若有所思的盯着简茵餐盘中的粽子感叹道。
“茵茵。”隔了一会儿方童轻声叫了一声简茵的名字。
“嗯?”简茵眼中打着问号将目光投向方童。
“以后学着做一个不被束缚的人吧,你不必活在任何人的期望里。”方童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汽水瓶。
“这曾经是我最想要的人生状态。”沉默许久后方童在阵阵喧嚣声中声音不大的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