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未央》二叶舟

12、PART1

　　“咔嗞咔嗞……”
　　“嘎嘎。”
　　“咕噜噜——”
　　“够啦，”一个厌烦的声音，“吃饱了就快滚。”
　　紧接着是一个献媚的声音。“尼蒂判官大人，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从哪里来的？钻洞的蛇鼠虫蚁能带来什么好消息？！”被称作尼蒂的男子不耐烦的挥舞胳膊。他斜倚着大殿门廊的一根石柱，用脚尖指了指趴在地上啃食的小个子。“蠢东西。”
　　小个子不以为意的拍拍屁股，翻身站起，啧啧念叨：“尼蒂大人，真的是好消息，地上世界的光芒终于也要射进这黑暗的角落了。”
　　尼蒂唾了一口，环抱双臂恶狠狠的盯着小个子。“说说看，有什么好处会眷顾这阴暗污秽的地府，地上世界的神祇们可曾知道这库西城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
　　小个子嘻嘻笑道：“地上世界最近遭了大难，自然女神和诸神大打出手，结果提亚玛特被新任主神撕成了碎片，连至高无上的创造力也为他所夺。据说新的众神之王要安抚地下世界，赐予女王更多权力；不过没有恩里尔的帮助，新主神至今还没找到通往地府的道路……”
　　荒谬。尼蒂皱眉。自然女神作为创世之神，理应是这世界最强大的存在。新任主神又是谁？莫非恩里尔终于被众神推翻、唾弃了？怀着种种疑惑，他仍不屑的哼了哼鼻子：“小家伙，说来听听，究竟怎么回事？”
　　小个子看穿了判官大人鄙薄表情后对事实的渴求，也就没有太多畏惧。“是这样，您知道深水巨兽，镇守深水、维持海洋和陆地平衡的那两只。其中一只便是被新任主神、一个叫马尔杜克的神祇杀死。他是安努与埃阿的幼子，力大无穷，英勇善战。就是他率领众神打败了提亚玛特，于是被推举为众神之王。”
　　尼蒂努力想了想深水巨兽那狰狞恐怖的模样，信了半分。“如果连那样的怪物都能制服，这个马尔杜克倒确实有点本事，可以和提亚玛特斗一斗——总之比那个恩里尔强势多了。咳，既然他连自然女神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想到要拉拢我们的艾莉什琪迦尔女王？”
　　小个子一摊手。“大人，这不是我能探听到的了。”
　　“呸。”尼蒂啐了他一脸。他大约知道，地府边缘的渣滓也只有这点能耐。虽然他们或许也曾贵为有正式名字的神祇，被放逐至地下世界后马上习惯了与耗子蚯蚓为邻，终日浑浑噩噩以食土为生，堕落得飞快。他曾经也几乎沦为他们中的一员，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受到艾莉什琪迦尔的青睐，从而成为守护地府七重大门的判官之一。那时起他也被赐予了新的名字——尼蒂。从一个地上世界籍籍无名的低级安努那基神到闻名地下世界的库西城门判官尼蒂，他深深感到自己的幸运，亦格外感激给予他神职和地位的艾莉什琪迦尔。如果发现任何与女王有关的事物，他总要在第一时间把它们弄得清清楚楚。
　　“那么就滚出去打听个究竟！”尼蒂下巴一抬，指着库西城大门前那曲曲折折的碎石道。
　　他话音刚落，便远远望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体轮廓。在灰暗肮脏的背景中，就像一颗不慎掉落的明珠，散发着洁净无瑕的耀眼光采。一旁的下级生灵们更是看呆了。一个个屏气吞声，犹如陷入梦境。
　　地下世界，被众神抛弃、收容被惩戒者的黑暗区域，怎么会出现如此瑰丽的一片颜色？
　　尼蒂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应该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没等他上前，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已飘落到他面前。
　　“看门者，开启库西城的大门，我要进去。”
　　眼前的女性威风凛凛，艳光四射。她头上带着犀角花冠，脖子上悬着天青石项链，胳膊上套着红铜臂环，胸口挂着铂银铠甲，身上系着豹皮披风，手持一支黄金权杖。她向尼蒂投去冰冷的目光，不多发一言。
　　尼蒂怔了怔，随即出口询问：“你是谁？”拜女神的美貌和威严所赐，他的语气罕有的柔和。
　　“我是金星神伊什塔尔。”她颇不满意的答道。
　　尼蒂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他恍惚知道金星神是月神辛——恩里尔和宁里尔在地下世界所生的长子——的女儿，她骁勇善战，威名远播。当然他不大了解她居然是这么美艳的一位女神。这会子他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天上的星宿，乌鲁克城的女王，你为什么来到这荒芜之所库西城？”
　　伊什塔尔挑眉。她倒没料到一个看门者会诸多盘问，这让一向无往不利从未受到阻拦的金星神脸色沉了下来。沉吟半响，她缓缓说道：“我来这里拜访女王艾莉什琪迦尔。”
　　尼蒂不自觉推测发声：“莫非你是为新主神马尔杜克效劳，充任他的使者？”
　　伊什塔尔只觉得怒火“噌”的往上蹿，差点咬碎了一颗牙齿。“我跟他没半点关系，看门者。”
　　“那么，容我先去禀告女王。”尼蒂弯了弯腰，转头便走。判官的身体仿佛虚无，从紧闭的坎吉尔门穿透而过。

　　空旷的大殿里，艾莉什琪迦尔正舒服的躺在象牙床上，玩弄着刚涂好的朱红指甲。尼蒂有些气喘吁吁的走到她面前，跪下行礼，她有些惊觉的翻身坐起。
　　“说，什么事，令你如此急促。”
　　尼蒂迅速爬起来，凑近女王。“尊敬的艾莉什琪迦尔女王，地府门口有一位女神要求进来。”
　　“什么样的女性，可以使一贯沉稳的你如此慌张？”
　　尼蒂回答：“金星神伊什塔尔。我听闻她是位威名赫赫的战神。今次我见到她时，我从那凌厉的气质和干练的装扮中感觉到她不怀好意。”
　　“继续，尼蒂。”艾莉什琪迦尔肯定的点头示意。
　　“她说要来拜访您，可她没有携带任何礼物，反而牢牢抓着足以充当武器的黄金权杖。我刚听说众神之王的头衔已经易主，起初还以为她可能是新主神派来的使者，结果被她否定了。”
　　艾莉什琪迦尔的嘴角泛起些微笑意。“她？哈哈。我倒是听说她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绝不会甘心为他者属下。既然她敢来，就让我用地下世界的法则好好招待她一番。对了，众神之王换了一位又是什么缘故？”
　　尼蒂立即把他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禀报给艾莉什琪迦尔。地府女王蹙眉沉默。然而，地上的纠纷是无论如何也侵扰不了她的。即使自然女神亡故，从前定下的世界规则仍会一如既往的运转，就如遥远过去、阿普苏死去时那般。艾莉什琪迦尔舔了舔嘴唇。“这些暂时不用理会，那个家伙……马尔杜克管不到我头上，想拉拢我？也要看我有没有兴趣，哼。至于这个突破迷障找上门来的伊什塔尔，我很想与她会一会面。”
　　尼蒂小心翼翼的询问：“您预备……？”
　　“做充足的准备。”艾莉什琪迦尔阴恻笑道。“她骁勇善战，我可不愿和她正面打上一架。打开锁，领她走过地下世界的七道门，剥光她的武器，教她□□来见我吧。”
　　尼蒂当即领命而去。他匆匆回到坎吉尔门，只见伊什塔尔在门口徘徊，手握着的黄金权杖更闪亮了。她烦躁的用脚揣着门廊石柱。其实她屡次动了硬闯的念头，又担心艾莉什琪迦尔会受惊藏匿起来，才按捺着不去破坏地府第一道门的大锁。现在瞧见尼蒂回返，她马上走过去，扬起下巴道：
　　“你们的女王不亲自来迎接我吗？”
　　尼蒂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金星神伊什塔尔，艾莉什琪迦尔女王认为，在她的地盘上，拜访者应该主动过去见她。”
　　早料到艾莉什琪迦尔会端架子的伊什塔尔也没太过生气。她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么，请让我引导你去拜见女王。”
　　尼蒂话音刚落，门锁便“哗”的化作烟尘，坎吉尔大门徐徐开启。“咔咔”的门轴转动声似乎说明它们多久不曾大肆活动。面对敞开的大门，不用尼蒂带领，伊什塔尔抬脚就踏了进去。眼前，烈焰装饰的碎石路延伸向远处一座更巍峨更阴暗的大门。伊什塔尔定睛眺望，却不防被尼蒂扯下了脖子上的项链。
　　“你做什么？！”伊什塔尔厉声呼喝。
　　“这是地下世界的法则。”尼蒂貌似恭顺而实际强硬的回道。他考虑过，这条项链是威胁最小、最不具备杀伤力的东西。从它开始，希望不会引起伊什塔尔的警惕。
　　伊什塔尔刚要反驳，又恍惚觉得尼蒂这么做或许确实符合地下世界的规则——否则她不可能被一个低贱的地府判官轻易夺走贴身的配饰。虽然有些不快，她还是闭上嘴继续朝下一道门进发。
　　尼蒂老实的为她打开第二道大门。当伊什塔尔迈过去时，他趁机从她头上取下了犀角花冠。
　　“这是干什么？！”伊什塔尔发怒。
　　“法则，女神。这是地下世界的法则。”尼蒂不卑不亢说道。
　　末了伊什塔尔还是表现了屈服。虽然她心里正在发狠咒骂：等她掌管地府，一定要好好惩罚这个讨厌的判官；哦，也许还要尝试改变这惹恼她的法则。
　　没错，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征服这个不受马尔杜克控制的世界。艾莉什琪迦尔的位置，正是她目前所需要的。在她成为新的地府女王前，她必须忍耐。
　　忍耐这可恶的法则。
　　因为它，她经过第三道门时，不得不褪下臂环；经过第四道门时，不得不摘下铠甲；经过第五道门时，不得不解下披风；经过第六道门时，不得不脱下所有衣裳。
　　现在她全身不着片缕的站在第七到门前，紧紧握着她的黄金权杖。
　　“请你把权杖给我。”当她跨过最后一重门时，尼蒂再次提醒她。
　　“不行。”伊什塔尔严辞拒绝。权杖是她最后的倚仗，她决不能将武器拱手交出。
　　门后的大殿，艾莉什琪迦尔早已将象牙床换成了白玉王座。她正坐在那上面，对赤身露体的金星神嗤笑不已。她身旁伫立着十三位判官，嘴中吐着热烈而甜蜜的欢迎祝词。趁伊什塔尔还没看清面前的一切，十三道死亡的光芒一齐射向了她。察觉到不对的伊什塔尔急忙用权杖格挡，却被十三道漆黑的诅咒给击中，僵硬的倒在地上。
　　“她完了！”一路上卑躬谨慎的尼蒂感到一阵轻松。他小心的拿走了滚落一旁的黄金权杖，将它放在门边。
　　“不，她还没有彻底消亡。”艾莉什琪迦尔说道。她得意的摸了摸自己光滑的红指甲。“把她的尸体挂到石柱上，用鞭子抽，直到她干枯粉碎为止。”
　　判官们遵照地府女王的旨意，很快把伊什塔尔挂上了石柱。连同尼蒂在内的十四位判官，轮流鞭笞金星神。艾莉什琪迦尔惬意的靠在白玉椅背上，目睹他们行刑，满足的拍了拍手。
　　“看，这就是妄图与我争权夺利的下场，这就是不安分的后果。拿这个故事去教育地上世界的所有神祇吧，规则是不容践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