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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黑衣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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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醒转不过是剧痛所激,段誉还来不及问她什么,就见人已再度昏迷。
段誉死命按住她的伤口,不让鲜血流出,可是血如泉涌,却哪里按得住?他无法可施,随手在地下拔些青草,放在口中嚼烂了,敷上她伤口,但鲜血涌出,立将草泥冲开,他伸手到怀里掏摸自己的手帕,可那帕子又不够大,无法绑住肩部伤口。他倒是记得大哥曾说过,每个江湖中人身上都会带有自己惯用的伤药,名曰金疮药的,可是面前是个女子,他怎好到人家怀里去搜寻药盒药瓶呢?
无奈之下,只有伸指去捏女郎的人中,却不见效,狠狠心,用力掐下去,这一回,过了半晌,她微微睁开眼来。
段誉大喜,急忙问道:“姑娘,你有没有金疮药?”
那女郎声音微弱道:“在我怀里。”说完,又闭上眼睛。
段誉无法,告了声罪,咬咬牙,一闭眼伸出手去,将触手所及物事一一掏了出来,见是一支黄杨木梳子、一面小铜镜、两块粉红色的手帕、另有三只小木盒、一个瓷瓶。揭开一只盒子,登时幽香扑鼻,见盒中盛的是胭脂。第二只盒子装的是半盒白色粉末,第三盒是黄色粉末,放近鼻端嗅了嗅,白色粉末并无气息,黄色粉末却极为辛辣,一嗅之下,登时打个喷嚏,段誉不知道哪个才是金疮药,心想:“倘若用错了,岂不糟糕。”于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再度伸手把黑衣女郎掐醒:“姑娘,姑娘,哪一盒药能止血治伤?”女郎道:“红色的。”说完了三个字,又闭上眼睛。段誉再问:“红色的?”她便不答了。没得到确定回答的段誉不放心,接着掐:“那不是胭脂吗?”
黑衣女郎本就重伤流血,疼痛难耐,昏过去对她来说还能舒服点儿。可是偏偏段誉总把她掐醒,下手又没轻没重的,害得她不但要忍受肩上的剧痛,人中处也刺痛不已。那女郎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哪里经得住段誉几次三番讨打的举动。勉强提住一口气,女郎以惊人的毅力翻身而起,对准还在追问“胭脂怎么能是疗伤药”的段誉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女郎瞬间心情舒畅了。
段誉捂着脸大叫:“你怎么打人啊?”
女郎不答,目光从面幕的两个圆孔中射出来,凝视着他,颇有严峻凶恶之意。段誉心里惴惴,他算是怕了这些江湖中人了,动辄就是打人杀人的,一点道理也不讲。这女郎,一看就是个行事凶恶的,他救了她一命,没得一句谢意不说反而挨了一耳光,这简直比那个无量洞的龚光杰还不讲理。段誉嘟嘟囔囔,不敢大声说出来,却也暗自抱怨不轻。
女郎厉声喝道:“你在说我什么?”
段誉撇着嘴:“不敢不敢,哪里敢说姑娘的不是?”
女郎被他气得够呛,抬手又想打他。段誉往后一闪,躲过女郎的手臂,不住大叫:“你这个姑娘,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我救你性命,你反而打我。”女郎恨声道:“我便是打你又如何?你再不闭嘴,我还要杀你呢。”段誉一定要杀他,愤愤的闭上了嘴巴。
女郎见他安静下来,自己也略略喘息,缓过精神来,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有半分虚言,我袖中短箭立时取你性命。”说着右臂微抬,对准了他。段誉心道:“果然是个蛮不讲理的。”
那女郎沉声道:“我问你,你见过我的脸没有?”
段誉摇摇头,道:“没有。”
女郎逼问道:“当真没有?”她话声越来越低,额上面幕湿了一片,显是用力多了,冷汗不住渗出,但话声仍是十分严峻。
段誉道:“我何必骗你?你其实不用‘闻言不信’。”
女郎仍是不信,道:“我昏去之时,你何以不揭我面幕?”
段誉摇头道:“我只顾治你背上伤口,没想到此事。”
女郎又气又急,喘息道:“你……你见到我背上肌肤了?你……你在我背上敷药了?”
段誉道:“是啊,你的胭脂膏真灵,我万万料想不到这居然是金创药膏。”
黑衣女郎一顿,继而道:“你过来,扶我一扶。”
段誉道:“好!你原不该说这许多话,多歇一会,再想法子逃生。”说着走过去扶她,手掌尚未碰到她手臂,突然间拍的一声,左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记耳光。她虽在重伤之余,出手仍是极为沉重。
段誉给她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打了个旋,双手捧住面颊,怒道:“你…你干么又打我?”黑衣女郎又气又急,声音中都不由自主带上了颤音,怒道:“大胆小贼,你……你竟敢碰我身上肌肤,竟敢……竟敢看我的背脊……”急怒之下,登时晕倒,横斜在地。
段誉吓得大叫:“姑娘,姑娘,你没死吧!你可别死啊!”那黑衣女郎不过一时急怒攻心,方才晕倒,段誉那般刺耳尖叫,她当然听得到,只是一时间身子无力,动弹不得。耳边,段誉仍旧一声声“死没死?千万别死!”的乱叫,当真是死了也能给他气活了。
黑衣女郎撑起最后一口真气,怒吼道:“呆子闭嘴。”吼完,人往后一仰,两眼翻白,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段誉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他眼睁睁的看见那女郎背脊上又有大量血水渗出,适才她出掌打人,使力大了,本在慢慢收口的伤处复又破裂,又被段誉气得大吼,扯动背上伤口,愈发雪上加霜。段誉心下暗暗忏愧,想到:“唉,她是个受了伤的姑娘,我又跟她计较些什么呢?便是被打上两巴掌,那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缠’而已,又何必气不过的还嘴,令她大动肝火,伤上加伤呢。”再看一眼那女郎背上依旧渗血的伤口,略一思忖:“这姑娘怪我不该碰她身上肌肤,但若不救,她势必失血过多而死。事已如此,只好从权,最多不过给她再打两记耳光而已。”于是撕下衣襟,给她擦去伤口四周的血渍,但见她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更闻到阵阵幽香,当下不敢多看,匆匆忙忙的挑些胭脂膏儿,敷上伤口,又用自己手帕覆上,随即再撕一条衣摆,压着手帕在黑衣女郎肩头绕了两三圈,小心翼翼打上结,确保她再乱动也不至于牵扯伤口。一切弄好之后,段誉跑到不远处溪水边洗净手脸,顺便就躲了开去。虽说决定了不再和女郎计较,也做好了再被她打两记耳光的心理准备,但是耳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是能不挨最好还是不挨的。
这一次,黑衣女郎不多时便醒转过来,她觉到背上伤口处阵阵清凉,知道段誉又替自己敷上了新药。当下又羞又恼,就像再打段誉,谁知左右一看,发现并不见段誉踪影,以为他必定是扔下自己跑了,心中气苦。她虽受师父影响,厌恶天下男子,又气段誉几次三番冒犯于她,然而在自己孤身一人、又负重伤、生死难料的当儿,身边有一个人总强过独自等死。是以,她虽然打骂段誉,却还是希望他能守在自己身边的。然而段誉终究出身尊贵,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在家里被宠的像凤凰蛋一样,出了门又遇见拿他当活宝贝的萧峰和对他暗怀情愫的钟灵,更加被照顾保护周全。他能不计前嫌的救治对他不讲理的陌生女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哪里还会心甘情愿的守着一个随时可能打他耳光的凶狠之人呢。
因此,他虽然看到那女郎有些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恻然,不过到底记着那火辣辣的巴掌,没有贸然探头出去,依旧躲在自己找好的藏身之处,就着清澈的山溪吃自己捡来的野果。当然,傻瓜兮兮的好人段誉也没忘了在那女郎身旁也放一些果子。等女郎失落完,也发现了自己身畔刚摘下来不就的新鲜野果,得知段誉没有弃她于不顾,不知怎么地,女郎心头掠过一丝惊喜,还微带一点娇羞。
然而,下一瞬,对面崖上一声厉啸,只震得群山鸣响。段誉只觉身心俱颤,脑中嗡嗡轰鸣,耳朵阵阵刺痛。且那啸声回绕空际,久久不绝,群山所发出的回声来去冲击,似乎群鬼夜号,齐来索命。其时虽是天光白日,段誉于一刹那间好似眼前天也黑了下来。过了良久,啸声才渐渐止歇。
头昏脑涨的爬出藏身之所,见那黑衣女郎正勉力撑起身体,想要拔剑御敌。段誉眼看着女郎肩头自己绑上去的那块淡青手帕渐渐染上血色,不由大叫:“姑娘,别使力,你伤口又裂开了。”
女郎蓦地侧头去看,见段誉一脸焦急,显出无比的关心,心中一颤,一股暖流簌簌流过,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好个贪生怕死的小贼,竟躲起来了。本姑娘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径直龟缩着去吧。”
段誉给气得够呛,任是哪个男人给形容成某种绿色有壳类动物都不可能兴高采烈的,段誉虽然还不算什么大男人,但也受不了这般侮蔑。
但是不等他张嘴还击,南海鳄神就像一颗土黄土黄的大土豆一般从悬崖下边探出了滚圆的大脑壳。他一眼看到段誉张着嘴站在那里,哈哈大笑,蹿将上来:“好徒儿,师父来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