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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年不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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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可要吃点心?”我拿了我平日最爱吃的凤梨酥递给他,他睁开眼睛看了我,又看了我手上的点心,喉头动了一下,我想他肯定是在咽口水,可是他不答话也不接,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莫非是嫌凤梨酥太干?于是我又拿出果子递到他面前,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眼光却看了旁处。我摇摇头小声道:“哼,你不吃,我便自己吃。”
说着我咬了一口右手的凤梨酥,又咬了一口左手的果子。恰在这时,少年竟将我手上的凤梨酥和果子都抢了去吃了起来,我很是好奇莫非我吃过的东西更香些?
于是我又咬了几口别的吃食,他也都吃了。很多年后,我才懂得他那样的行为并非是因为我吃过的食物更香,而是因为深深的戒备,为何年少的他有那般多的戒备?唉……白叫我误会了好些年。
可是八岁的我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好笑便“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文雅一点,于是又不笑了,八岁女孩的心事自然也是很复杂的。
少年却低低地和我说话了:“怎的不笑了?”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树上道:“乳娘说过应该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才好。”
不想我刚说完,少年冰冷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特别,仿佛就像是深夜的星空,深邃却也闪亮,他顿了顿道:“大家闺秀还会偷窥别人?”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赶紧辩解:“我可没有偷窥你,我那只是看乳娘包好了没。”他却只是笑着看我,并不说话。
我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我偷看你了,你的身材很好,倒没污了我的眼睛”我又仔细看了他一番,想找些缺点笑话他,可是竟没找到。于是很扫兴地说:“你看着不像越国人”
少年低了眉眼,似是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我这个人在没话找话于是又问:“是何人害你受这样重的伤?”
少年眼神中一丝凌厉闪过,却很平静地说:“我的同胞兄弟”
我听了很是震惊,想再问他,他却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刚刚那般激动,不让我‘自生自灭’是为何?”
我用手撑着脸,一五一十地将我的身世告诉了他,说到侍卫不让我见我娘亲时,我恨地牙痒痒的,用脚踩了好几下地面,以表示我的不满。
少年叹了口气道:“若是今日我没受伤,倒是可以带你去见她”说完他自嘲地笑笑道,“不受伤,好像也不会遇到你了”
我很是遗憾,但不得不点点头道:“这就是夫子所说的‘缘分’啦!”
少年玩味地在口中念了一遍,神情却是那般老成道:“却是缘分了,不过以后你切莫随便告诉陌生人你的身世,你可明白?”
我想也没想道:“我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少年却摇摇头认真的对我说:“这世上,有时候你最该信的是你自己”
我想着也对便点头,随意看见地上的包袱,我猛然想起包袱里还有糖葫芦呢,于是我拿出了糖葫芦对他说:“这可好吃啦!”
少年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犹疑了一下,小心地咬了一口,估摸着山楂有些酸,他皱了皱眉还是点点头道:“你吃的东西,似是都很好吃。”
我骄傲地扬起我的小胖脸道:“那是自然”
少年却忍着笑道:“也难怪,这般圆润了”他说的虽隐蔽,但我又不傻,自然要拍他,拍完不满道,“等到我长大,我自然会瘦的”
少年似在思索着什么,点点头道:“那是极好的”我并不知他所谓的“极好的”是好在哪里。
正要问,树林深处传来一阵声音,我以为是乳娘回来了,却见几个黑衣人窜了出来,受上提着亮晃晃的剑,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那些黑衣人来到我们面前时,我想也没想,便一下子挡在了少年面前,我一时也没搞懂自己为何要那般做,大概下意识觉得他受伤了吧……其实我心里其实害怕极了,却又故作镇定道:“你……你们……是何人?”
我正暗自苦恼自己说话这般结巴,一点都没有气势时,身体便被猛地一扯,下一秒我便被少年拖到了身后,他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宝剑,身上弥漫着戾气,就在那一刻那些黑衣人竟都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整齐地朝他跪拜:“属下救驾来迟,请翊王责罚。”
想来这帮黑衣人竟是这少年的属下,我便没什么害怕的了,只见面前的少年冷冷道:“免了”说罢他转过身来看我道,“我恐怕得走了”
我想着既是有人来接他,那便是很好的,便点头道:“也好,回去可要找个大夫好好处理伤口啊!”
他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多谢了”
我正要摇头,就听得一声尖叫,只见乳娘已经被那些黑衣人团团围住,她汲回来的水也已经撒了一地。
少年沉声说:“你们竟这般对待本王的救命恩人?”那群黑衣人又齐刷刷地跪下来道:“多有得罪”
乳娘擦了擦汗,向我招手,我收拾了地上的包袱,快步向乳娘跑去,跑着又回头将包袱全给了少年道:“你且留着路上吃吧”
他看着我手上的包袱,竟没有推辞道:“多谢”我正要走他却拉了我的手问,“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南岭越国,白月落是也!”他点了点头松开了我的手。我快步走到乳娘身边,他却在我身后说:“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回头看去,身后的树林却已空无一人,刚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我只知道那些黑衣人唤他“翊王”,却也忘了问他叫什么,不过乳娘拉着我匆匆下山,我倒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到清秋殿时,我已经十分乏了,想着一日竟发生了这样的多的事情,我便就着棉被沉沉睡去。
梦里我梦见了那个黑衣少年,他拿着糖葫芦对我说:“你吃的东西,似是都非常好吃”我要和他抢,他却只是笑,他笑的样子很特别,就像宁静的星空,深邃而闪亮……
这两年我也曾在梦中梦到那个少年,可近来有了更新鲜好玩的事情,我也渐渐将他忘了。比如前些时候我就认识了一个极对我胃口的人,她唤作夜凌,是夜清越一母同胞的妹妹,亦是当今国主最宠爱的公主。我与夜凌的相识倒是因为我的舞蹈师傅了。
前两年乳娘将我想学跳舞之事禀报给了我的外祖父,我的外祖父便向国主请求,谁知国主十分高兴地引荐了秦师傅,说是此人舞艺非凡、教导有方,不仅如此她还是夜凌公主的舞蹈师傅。
而大名鼎鼎的夜凌公主,自是只要是越国人都是知晓的。听乳娘说这个夜凌公主与她的太子哥哥一般,生性活泼倔强,自小喜欢舞剑功夫胜过女工琴艺。
半月前夜凌像往日一般跟随者秦师傅学舞蹈,不知怎的便闹着要将舞蹈与舞剑结合,结果险些剃了秦师傅的头发,秦师傅虽是终身不嫁,但毕竟是个女人,也爱美,更爱惜生命,自是不愿意教夜凌跳舞了。
国主想是知道他宝贝女儿的脾性,倒也没有勉强,只说了一句:“国师之外孙女甚有舞蹈之天份,秦师傅你只要一心一意去指导她便是”。
因了国主的这一句说辞,秦师傅便多了很多时间来清秋殿指导我跳舞。秦师傅却是位好师傅,我很愿意同她学习舞蹈,她也常夸赞我:“月落日后必能成器”
前几日我正在学舞,听得殿外高呼:“拜见夜凌公主”就见两个少年进了殿内。
在前走的少年长相清秀,我看着他细长的眉毛微皱,虽是丹凤眼,樱桃口,又不乏英挺之气,只是如若不是那身男子打扮竟要让人误会他是妙龄女子了。
他身后的少年,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眉头紧锁,面目严肃,一手握拳垂于身侧,一手紧握身上的佩剑,扫视着清秋殿,仿佛随时准备一场厮杀。
我正好奇着哪里有什么公主?秦师傅却向先进来的“少年”拜下去:“拜见夜凌公主”
我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竟是传说中的夜凌公主了,仔细看一下却是与夜清越长得有些像。
我赶紧要拜,夜凌却挥了挥手道:“不必跪了”说着她把我拉到一边道,“你可就是白月落?”
我点了点头,夜凌的眼睛立刻变得亮闪闪的,她亲切地拉着我的手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更是疑惑了,我何时何地救过她啊?夜凌朝我拜了拜:“哥哥早就与我说过清秋殿的白月落是个心地善良的,我先是不信,后来你把这位师傅带走,我可算解脱了。”说着她还斜视了一眼秦师傅。
秦师傅也有些不满地回视了她,夜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拉着我的手道:“那位师傅太严厉,都是托你的福,我可算是脱离苦海了”说着她还抚了抚胸脯念叨,“阿弥陀福,阿弥陀福”
想来也不是托我的福,而是托夜凌自己的福,不管怎么着,就这么着我便认识了夜凌,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夜凌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嚣张跋扈,在我看来夜凌很是聪慧而且听夫子说夜凌在兵法方面有着寻常女子甚至是男子也不能及的天赋。
夜凌虽只比我大两岁,但她总是关心着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想着我,她就像夜清越一般有着一颗善良的心肠。不过几日的相处我便称她作“凌姐姐”,而夜凌也极为开心道:“原本在宫里,我年纪最小,这个哥哥,那个姐姐的,我都喊腻了,不想今日有月落妹妹,我便也有人唤我‘姐姐’了”
想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确实奇妙,因得一件小事,我竟能认识夜凌这样一位特别的女子,我坐在树梢想着这几日的事情,不觉有些得意。正在我得意得想笑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看见了我,便开始当着我的面议论:
“你说这‘妖孽’到底是‘妖孽’,不过十岁,竟出落成那样”
“是了,一脸狐媚,怎么不会祸国殃民?”
“就是,就是,哈哈哈……”
我虽已经十岁,较之前两年自是长进不少,可是他们一直在挤眉弄眼地嘲讽我,我自是气不过,要与他们理论几句,我扬扬眉道:“阴阳怪气的人才是妖孽呢?其身不正何以言人?”
那几个太监、宫女竟也不回嘴了,拿起了石子朝我砸来,我站在树梢退让不得,少不得被他们打到,我恨地跺了跺树枝,哪知一跺,整根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
我想着可能是近日没有好好练舞,加上今日多吃了几个点心,体重竟让这树枝也承受不起了,这下可好了,我的屁股肯定要遭殃了。
哪知就在那刻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闪过,紧紧抱住我稳稳落到地面上。我惊讶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白衣少年,说是陌生倒像是在哪见过。许是见着我发愣,少年俊逸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道:“你可是白月落?”
我随即点点头,还是想不出在哪见过这个人,便问道:“你是?”
少年轻轻作揖:“在下白子言,我父亲是越国的镇北将军,亦是你外祖父的学生”
我一拍脑袋道:“是了,我之前见过你的,你是越哥哥的朋友。”
白子言愣了一下笑道:“前两年,坐在清越马车中的想必就是你了”
我听他并不叫夜清越‘太子殿下’猜想到他与夜清越肯定关系不浅,夜清越人那般好,我便也对白子言有种莫名的轻切感便道:“不知今日你到这清秋殿,所谓何事?”
白子言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簪道:“今日是你十岁生辰,你外祖父托我来给你送礼物”
我想着今日竟是八月十五了,月圆人团圆的日子,想必今日宫里定时热闹非凡,怪不得这几日都未见夜清越来看我,想必是忙着中秋庆典,是了今年他就要行束发礼了,自是不能时常与我玩闹在一起了。
想到这儿,我用脚踩弄地上枯黄的叶子,白子言许是见了我的失落,轻轻拉起我的手,将簪子交予我手中,我愣愣地抬头看他,他关切地问:“可是被那帮人打疼了?”
是了,光顾着和白子言说话,我都忘记了刚刚被人打的事情,想来我现在这般模样肯定狼狈不已,只是我的脸皮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额头、脸颊有些微的疼。
我伸手碰了碰伤口,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莫碰,你手上脏得很”
我一抬头刚好看见白子言温和的眼睛,他那般关切的模样,我的心一阵温暖。我随意地将手上的灰在身上抹了抹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白子言却兀自进了清秋殿的侧房,不一会儿他便端出一盆水道:“用水好好洗一下吧,你这里可有药?”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如果别人对我坏些,我便能坚强着不掉眼泪。可若是在我受伤时,谁来安慰我,我便不能控制我的情绪了。
这不,白子言的一系列举动触动了我那根不太敏感的神经,于是乎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开始扑簌扑簌地往下落,白子言一下子慌了,毕竟是与夜清越一般年纪的少年自是不会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他慌忙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白帕替我擦眼泪,一边笨拙地安慰:“莫哭,莫哭。”
这是我第二次见白子言,这年我年方十岁,白子言十五岁。我泣不成声,他束手无策,只是安静地陪伴我。
等我的情绪微微缓和了,白子言叹了口气道:“来之前只知白月落是国师的外孙女,却不想你这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竟被囚禁在这样凄冷的大殿里十年,不能见父母亲人,我就想着这十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一听,我那根神经又被触动,我那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开始落,不仅如此我的鼻涕也出来了,我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你怎么……这样,我……我平素里不爱哭的”
我想此时我的模样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可是白子言很是体贴地拿帕子替我擦眼泪,见我鼻涕出来了,还用他那洁白的袖子替我擦鼻涕,也不嫌我脏。
我哭得有些累了,难受的情绪也发泄出来了,那根神经估摸着又变粗壮了,我就着白子言刚刚打来的清水,洗了把脸,然后看着白子言。白子言很是善解人意的不去提我刚才哭得是如何丑的事情,这点我很感激,要是夜清越不知会怎么嘲笑我呢。
白子言微笑着看着我手中捏着的簪子道:“你外祖父让我告诉你,这簪子是你娘亲的,望你好好收藏”
我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暖心,便点了点头,又没头没脑地问:“我可以叫你子言么?”
白子言微笑着点头道:“其实我和夜清越一般大。”我想着他大概是想让我叫他哥哥,可是不知怎的我就是想叫他的名字,想是这样更亲近一些吧。
于是我就随了心意叫了一声:“子言”
白子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应了我一声:“嗯”
想来我也算是喜欢欺负脾气好的人,便高兴地叫他:“子言,子言”
白子言却一点也不恼我,儒雅地微笑着看着我,我不知为何觉得很安心便道:“你和越哥哥一样,都是好人”
白子言听到夜清越,笑得更开心了:“只怕我是比清越更好的人。”
这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他们让你想要接近。只要他们在你身边,你便会莫名觉得安心,我想白子言就是这样的人。
“月落,你在和谁说话呢?”乳娘从殿外回来,看见白子言愣了一下,“你可是白将军的儿子?”
白子言立刻行礼:“正是,国师正和家父议事,遂派我来给月落送生辰的礼物。”乳娘点头微笑道,“你且等着,我给你和月落做些吃食。”
白子言摆手道:“家父家母还等着我回去呢”,他说完看了看我,我自是有点失落,本以为还能与他多说会话呢,他便要走了。
不知怎的,白子言顿了顿遂又说道:“我还是傍晚再来叨扰吧,顺便带些我娘亲做的糕点来给月落和姑姑尝尝。”
乳娘直点头,我一听糕点立刻雀跃道:“那你可要早些来”。
我一直等啊等,可是到了很晚,也不见白子言来,我想着他肯定是不来了,却听到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属下拜见太子殿下,夜凌公主,白公子”
没想到不仅白子言,夜清越和夜凌都来了,夜凌一来璟城自然是要来的。璟城是夜凌的贴身侍卫,用夜凌的话来说:“除了我沐浴更衣、上茅房,其余时候璟城都得跟着我、保护我。”想来你也能猜到了,前几日跟在夜凌身后的那位冷面黑衣的男子便是璟城了。
只要是夜清越在的地方,就必定是热闹的。这不,他站在殿门口冲我喊道:“让姑姑给我们做几个小菜,我们几个今日一起过节。”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两个酒坛。
我高兴地迎上去道:“越哥哥,凌姐姐,子言,璟城”
其实我们几个中璟城年纪最长,前年已行过束发之礼,照理来说我应该唤他哥哥,只是璟家世世代代蒙受历代国主恩惠,璟城一直认为君臣之礼自是不能乱的,因此即便他做了夜凌很多年的侍卫,他还是叫夜凌“公主”
无论何时何地,璟城也总是一副严肃地模样,在他的世界里君臣之礼向来严明,这些天我也渐渐适应,便按照夜凌教我的唤他一声“璟城”。
白子言将手里的糕点交到我的手上道:“来得有些迟了,月落莫怪”
夜清越挑挑眉道,“哎哟,不过今日上午刚刚见着,这就‘月落’的唤起来了”说完眼睛还故意在我和白子言身上扫来扫去。
夜凌也跟着道:“就是,就是”说着还来拉我的手又道,“月落妹妹是我的,你们谁也抢不走”。
我并不是很懂夜清越的意有所指,我只知道有点心吃,自是懒得与他计较,赶快拉着夜凌跑到乳娘那儿让她替我们做些小菜,今夜便是要不醉不归了,当然我是没酒喝的,姑且就是吃些菜吧。
我想即便是日后我也会记得今夜的月亮,它是那般圆那般亮,我与夜清越、夜凌、白子言席地而坐吃菜赏月,璟城静静地守在一旁,有一种感觉在我的心里延伸,我知道那种感觉叫作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