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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灯中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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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尘是庙里最有灵性的小和尚。
寺里的老和尚们都这么说,尽管小和尚们都不同意。
长明灯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佛像上一层薄薄的灰,怠倦于打扫的小和尚头发小心地束着,心不在焉地跪在佛像前,仰头看着佛像。
怀尘是被父母卖到寺里头的,还有一年半就要剃度了,怀尘总有些不甘不愿。总有其他小和尚去跟主持告状,怀尘今天又不曾好好念经,又在听佛法的时候睡着了,于是怀尘总是被罚,可是总也不改,每每这之后,大家都能听到主持一声叹息。
主持下山好多天了,怀尘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少年人的身子刚刚发育,不算很高,还是青涩的年纪。他四处看看没有人注意他,就索性溜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束成寻常人的模样,偷偷溜下山去了。
吃肉喝酒,越是禁忌的事情越是有滋味,怀尘吃饱喝足,满意地到处乱逛,一个没留神失了方向,误入了一个人不算多的小巷子。
巷子里青石板路,一片幽深,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似乎在这么一个阳光高照的天气里,大家都不在家的样子。再向前走了不远,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铺子出现在一边,细纹雕花的牌匾上两个漆黑的大字笔力遒劲,令人惊羡。
怀尘抬头看了一会儿,就推门进了铺子,甫一进铺子,就大大地吃了一惊。
铺子里空空荡荡的,唯有一道不知什么材质的透明的墙,墙里头满是水,水里头泡着一个人,白发如丝,飘散在水中,一身的青衣亦随着不甚明显的水纹浮动着,衬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天真无邪。
旁头立着两个青年,灰色长衫的青年略高半头,脸上笑意温醇,而另一个白衣的青年看起来则年轻得多,脸上神情还很激烈。二人围着那水墙似乎在说什么,见他进来,皆是停住了,灰色长衫的青年略微讶然,侧头唤了两声:“九宫。”
九宫鸟仰头叫了两声,可惜怀尘听不懂那九宫的语言,是在说他灵气出众,绕过了聿布下的线,蒙蔽了那只九宫鸟。
聿并没有与九宫鸟置气,听罢便拢起袖子,上来微微行了个礼笑道:“在下单名为聿,承蒙朋友不弃,唤我一声聿卿。既然公子进入小店了,那便是缘分,请随我来看看小店的货物。”
怀尘盯着那漂浮在水缸中的人,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觉得害怕:“聿卿,他……死了?”
“未曾。”聿笑道,“这是本店新的货物,暂不出售,还请公子随我入内,挑选其他货物。”
怀尘一呆:“你们店……卖什么?”
“异兽。”
聿说罢掀开通向店铺更深处的布帘,转头道:“小公子可要进来?策公子可要同来?”
内店阴暗,偶有灯火,看不分明,一个一个房间并排在小道两侧,有的房间里似乎有专人负责照料,有的房间里被巨大的异兽所占据,有些气息灼热,有些透出冰凉,聿的步伐丝毫没有改变,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地走着。
那些奇异的异兽在怀尘眼里自然是有趣,他跟着向前走,时不时指着什么提问两句,似乎是新奇得很。聿性子温和,有问必答,脸上挂着笑,跟假的一样。
“那个架子是做什么的?”
一直到怀尘这么问了,聿才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那里原来摆着一面镜子。”聿看着那空空的架子的眼神清澈而透明,似乎是无甚所谓的样子,“一面名叫浅镜的镜子。策公子,你以为这名字如何?”
另一边的荀策讶然地抬起头,符合了两句:“好名字,店名便是从此而来么?”
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想什么,倒是怀尘小跑了两步到了近前:“咦,这盏灯好漂亮。”
原本放浅镜的架子前立着的那盏油灯被怀尘握在了手里,聿略似乎是惊讶地微挑了挑眉,不过很快掩饰了下去,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若是喜欢这灯,那便拿去吧。虽说这也是店里头的货物,不过堆的时间久了,也不收钱,有缘人取之。”
怀尘便欢欢喜喜地带着那灯回去了。
“倒是热闹。”聿笑了起来,“以浅镜的时间算,约莫四百多年没有人不请自来了。这短短一个月,先后两个人。”
作为第一个人的荀策白皙的脸上剑眉微挑,转头看向了聿:“聿卿,那盏灯……”
“灯上有烟,烟中有灵,名叫焚。”聿笑了起来,“灯灵喜生气,灵气重的小和尚生气更重,最是合适。他挑中了焚,焚自然也愿意跟他,这也是奇怪,既然是送上门的缘分,我便让焚去吧。”
荀策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聿卿,即便你是做异兽生意的,这也已经与杀人无异了。”
荀策是京城新贵人家的小公子,素来有些浪荡不羁,不知从何处打听了浅镜的消息,带着少年人好奇物的心思,偷偷摸摸前来,变着花样让聿给他看新奇的异兽。
令浅镜里头的所有异兽都觉得奇怪的是,一贯不喜欢人类的聿卿居然没有厌烦,反倒是一来二去,跟这位荀小公子成了故交。
荀策这么说着,似乎是对聿的草菅人命有些怒气,转身就想去追怀尘,却被聿伸手阻了一阻,聿握着荀策的手腕,虽然他看起来瘦削没什么力气的模样,然而这一握,多少练过些武的荀策居然一下子挣脱不开。
“策公子,莫急。”聿笑得云淡风轻,“且不说即便你此刻去追也追不上了,就是追的上,又能如何。策公子,那是他自己选下的命运,你没资格去改变它。”
“聿卿!你……”荀策脸色顿时青了,正要用力挣开聿的手,聿却自己松开了,在荀策愣神的时候微微笑了笑:
“不如我们打个赌,策公子,这件事情的结局,绝对与我们二人在此想象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