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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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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浓稠的橙黄色笼罩在逐渐变得安静的宽阔宅邸。
廊庑下点满了灯,一盏一盏地连接在一起,蜿蜒若一条长龙,勉强能照亮脚下的前路。
阿硕在挑灯夜读。
她既答应了父亲黄承彦要去参加论辩,就不会毫无准备。纵然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是不错的。
侍女善谋正端了糕点进来,蹑手蹑脚地不愿意打扰到阿硕。
但尚不等善谋将房门关上,屋檐下便走近一仆妇,端正地站定,拱手朝着屋内说道:“女郎,主母唤您过去。”
屋内的阿硕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书简落在桌上有轻微的稀拉声响。阿硕扯着嗓子,很快就盖过,着急地朝屋外探首,询问:“是我阿娘身子不适吗?”
仆妇见阿硕孝顺,心里替家中主母感到安慰,笑着回答:“并未。只是主母想女郎了,这才派婢子前来有请。”
阿硕索性直接从书案前站起来,走到门边,与仆妇四目相对,好观察仆妇的表情动作,看仆妇所言是否为虚。
眼见仆妇一派真诚,阿硕也笑笑应着:“好,我知道了,这就收拾收拾去往倚暖阁,你让阿娘不要因为等我等得太着急。”
阿硕话罢,又收回首,重新钻到屋内。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以及善谋刚刚放下的青红色糕点,又看了一眼善谋,果断地说着:“走,善谋,我们休息休息,今夜就不读书了,先去见母亲要紧。”
阿硕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这样子看着确实不怎么爱读书,善谋憋忍不住地扑哧一笑。可考虑到阿硕近来总体上还是读了不少《春秋》的,善谋也就没戳破她的小心思。
善谋跟着她一起愉悦地往屋外走。
倚暖阁位于整座黄氏宅邸中间的主院,东面临水,西面靠山,是家主黄承彦特地为主母蔡氏修建的寝居,能达到冬暖夏凉的效果,好让主母蔡氏本就孱弱的身子免于受到更多寒气和热气地侵扰。
阿硕刚到倚暖阁之外,俨然还有十步之遥,便朗声喊道:“阿娘——”
对于这位柔弱的母亲,阿硕还是敬爱的。虽然母亲很少走出倚暖阁,也不能常常待在阿硕身边,但是母亲十分疼爱阿硕。
从前阿硕年纪小,就被母亲放在倚暖阁里贴身照顾,冬天怕阿硕冷了,夏天怕阿硕热了……直到阿硕旬岁,有了自己的心思,方才让阿硕单独居住。
阿硕搬出倚暖阁,最高兴的自然还是家主黄承彦,终于可以独占娇妻,再不用被满腹歪理的女儿打扰。
阿硕走进倚暖阁,望见自己的母亲蔡氏,正坐在半人高的铜灯下捻针刺绣。蔡氏身形窈窕,双肩如若削成,一把纤纤细腰,还没有那铜灯的底座粗。
而阿硕的父亲黄承彦也在,就坐在她母亲旁边的桌案前,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在把玩。
阿硕先是没好颜色地瞋视黄承彦一眼,而后不等黄承彦发作,赶忙又殷切地关怀蔡氏,“阿娘,都说过好多遍了,不要在夜里缝针刺绣,伤眼睛。”
阿硕说完,这才敢去看黄承彦。
黄承彦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冷冷地瞪着阿硕,但见阿硕是在心疼母亲,转而叹了口气,只顺承地道:“娴儿,我们阿硕说得对,你这样确实对眼睛不好。”
黄承彦的话音落下,蔡氏方才松开手中的针线。
阿硕不由得撇嘴,这夫妇俩都一个样,在各自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自己这个女儿像是白捡的。
阿硕更是不服气地又睨黄承彦。
黄承彦再次瞪她,开口:“别一副看似在责怪我对你母亲不够体贴的样子。你母亲也就在你面前肯听我的话,其他时候还不是我听她的。”
阿硕故意装作委屈地坐到蔡氏身边,撒娇:“阿娘,你看阿爹他瞪我!他不仅瞪我,前些时日还责骂我。呜呜。”
蔡氏见状只笑,怜爱地轻抚阿硕的发顶,既没替她出头,也没替黄承彦辩解,换而询问:“听说你阿爹让你代他出面去与人论辩,准备得如何了?”
蔡氏将话茬转移到这件事上,阿硕默认她是和黄承彦一边的,顿时有些泄气地一歪头,表现出不高兴来,冷淡地回答:“就那样。”
然后又自己恢复如常,继续靠近蔡氏,好奇地仰面看她,不可置信地说:“阿娘,你想见我,不会只是为了问我这件事吧?”
阿硕眼见着就要更失望,蔡氏努力地在想该如何安抚阿硕,黄承彦则是不徐不疾地开口:“其实也不是你阿娘要见你,是为父我要见你,让你阿娘帮我传个口信罢了。”
“什么!”阿硕猛地长叹了一口气,更对蔡氏抱怨,“阿娘,你居然和阿爹合起伙来骗我。果然,我在阿娘心目中还没有阿爹重要。阿娘,我要走了,下次再也不来倚暖阁了。”
阿硕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一副挥袖甩手要走的架势。
蔡氏赶忙说道:“别听你阿爹胡言,在阿娘的心里,你最重要。”
此时又换是黄承彦抱怨地唤:“娴儿……”
蔡氏也不搭理黄承彦。黄承彦拿蔡氏没有办法,只好又去瞪阿硕,边瞪,边还说道:“好了,别闹起来没完没了的,为父找你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这个,你拿着。”黄承彦将手中巴掌大的盒子推到阿硕面前。
阿硕望了望那盒子,又望了望黄承彦,狐疑地询问:“这是什么?”
说话间,她已是将盒子拿了起来。
一打开,里面黑色的一团,像是印泥、墨砚一类。阿硕还用手去捻了一下,软绵绵的,捏完之后手上会留下淡淡的黑色印记。
应当就是……
阿硕刚想在心里下结论,黄承彦就解释说:“这是黑胭脂,我特地让你阿娘托匠人给你制的。三日后,你去论辩就涂上它。不准把自己打扮得太漂亮,越丑越好,但也不能丑得太过。”
阿硕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心想,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怪要求。
阿硕惊奇地打量黄承彦,确定黄承彦不是在开玩笑,而后说道:“阿爹,这是为什么?若说是要遮蔽容颜的话,戴上面纱不就好了?况且,阿爹的那些朋友,大多都见过我的样子,就算有那么一两人没有见过,可他们互相通气,不也能知道我本来是什么样子?再再说,把自己弄得又黑又丑到底是为了防谁啊,谁这么大排场,还能让阿爹忌惮,他看见我的真容还能喜欢上我不成?”
阿硕心里的疑问太多,一口气全都问了出来。
黄承彦却是露出些许不耐烦,不愿意一个一个回答,遂强硬地说着:“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按为父的吩咐做就好,日后你总会明白为父的苦心。”
阿硕自以为凭她在未来已经成人的年岁,多数的情况下还是可以理解黄承彦的所作所为的。比如黄承彦拼命地逼自己学习这个时代女子本不需要学的兵法谋略,其实是想让自己在乱世能够自保。
但是这一次,阿硕想不明白。
不过,以她对黄承彦的了解,黄承彦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至于害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当黄承彦表现出不愿意回答的态度时,任她怎么软磨硬泡都是没有用的。
于是,阿硕只好选择放弃过问太多。
她甚至还颇为顺从黄承彦地道:“那阿爹,我三日后要不要穿得也乱七八糟一些,好让外人无论从容貌还是气质上都对我是个无盐女这件事深信不疑?”
阿硕故意耍小聪明,卖乖。
黄承彦淡淡地看她,郑声:“不用。容貌的美丑本是无可改变的。但一个人的穿着、举止却体现她的家世、教养。你是我黄承彦的女儿,不可能在穿着、举止上失礼于人。”
阿硕觉得很不可思议,黄承彦既想让她容貌变得丑陋,又不容许她言行举止有失。要说是为了防止什么人对她有好印象,理应让她连言行举止都不合体统才对。但是,黄承彦这做法,更像是想让别人完全只注重她的德行。
阿硕想起了一些,关于自己这个身份在未来的传言,或者可以称为野史的事情。
该不会这么早就让她遇上那个人吧?
阿硕还是在疑虑地注视着黄承彦,黄承彦赶她道:“好了,为父该说、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吧,三日后的论辩可千万别输得太惨,让为父丢了颜面。”
阿硕语噎,转眸去看母亲蔡氏,蔡氏也没有要特别挽留她的意思。
阿硕只好起身告辞,离开。
但她并未真的就走,而是在门外等了等,听屋内传来父母的交谈。
蔡氏有些担心地说道:“真的要这样做吗?就像阿硕讲的,只要那人用心探查,不难发现,阿硕容貌丑陋是假的。”
黄承彦则是不以为然,“他不会特地探查的,因为无论阿硕的容貌如何,与黄氏结亲对他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我只是想知晓,他为此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看他的心智是否坚定,以及日后会不会轻易为其它美色放弃阿硕。”
“结亲?”善谋陪着阿硕一起偷听,闻言低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