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太阳以西》浴火小熊猫

2、ET很萌

　　小孩子和大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能接受任何奇怪、不合常理的事物。大人就不会。

　　《ET》那部电影你看过么？
　　ET，就是外星生物。英文是Extra-Terrestrial，简写成ET。
　　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一个ET。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部美国电影。
　　讲得是一群长得像乌龟和木乃伊混血儿的外星生物来到地球采集植物样本，结果有一个笨呼呼的家伙迷路了没来得及上船。这个倒霉家伙被迫留在地球，在一群善良的地球小孩帮助下终于逃脱想把他解剖的邪恶科学家的魔掌，和母星取得联系，乘飞船回老家了。

　　想想吧，如果ET遇到的是一群大人，或者是青少年，那这部电影绝对不会是全年龄向的了。
　　导演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有ET只能和小孩子的心灵交流的设定。

　　想到那个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少年，在见到我的龙时会发出尖叫，还有可能继续尖叫着转身就跑，我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继续作战了么？”林啾啾问。
　　我把额头放在交叠的手臂上，“不知道。”

　　虽然说着不知道，我还是想了很久，写了一张字条夹在我的英汉字典里。
　　字条上写的是“我叫李小萌，我有一条龙。”
　　字条夹在以A开头的单词那边，在以L开头的单词那里，夹着那朵被我从风雨中搭救的花。

　　当那朵花在我的英汉字典里抖干了她那身粉紫色的裙子之后，夏天来了。

　　我们换了夏季校服的同时，学校的作息时间也被改变了。
　　但是，有件事并没有因为学校的作息时间改变而受到影响。

　　我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分都会在站台上见到那个男孩。
　　从四月初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而现在，他除了没再穿那件深蓝色的制服外套，衬衫变成了短袖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书包斜跨在右肩上，右手握着那本写着“太阳以西……”的书。不过，每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耳机都垂在肩上。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觉得他的眼睛渐渐会对我表达微笑和好感之外的一些含义。
　　比如，你好么？听说今天最高气温会达到三十二度呢。
　　再比如，期末考就要到了，真烦啊。
　　还有，有点担忧的——唉，暑假也快到了啊。

　　是的。夏天到了之后就意味着期末考试，还有随之而来的暑假。
　　我从来都很期待暑假的到来的，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暑假就有点忧愁。

　　暑假，就意味着没有周一到周五在站台上的相遇了。

　　每天到了学校，第一节课下课之后林啾啾就会问我，“你今天看到太阳以西了么？”
　　太阳以西成了这个男孩的名字。

　　我每天都被地铁带往太阳以西。

　　日子就这样在被橙色车厢割裂的线条和光影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字典里渐渐夹满了各种字条。每一张上都写着没人看得懂的话。
　　但是我想，他能看懂。
　　比如，“这本书你还没看完么？”
　　比如，“国境以南有什么？”
　　比如，“你在听什么音乐？”

　　他看的那本书，全名应该是《太阳以西，国境以南》。村上春树的书。
　　名字听起来让人想到美国西部片里的小镇和腰挎两支□□牛仔。但其实这是本爱情小说。至少我这么认为。

　　林啾啾和我在书店发现“太阳以西”的时候又像只兴奋过度的麻雀在原地欢蹦了几下“噢噢”叫着晃着我的肩膀。
　　她和我一起看完了书，问我，“他为什么一直看这本书？是担心你认不出来他么？你真的不打算主动跟他说话么？你是在等他主动来找你么？”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但是，我想，要是他真的有一天主动跑来站台的另一侧，和我说话，我会把我字典里的那些纸条给他看。

　　期末考试终于还是到了。
　　全市的高中生会参加统一考试。生物、化学、物理、历史、语文、数学、英语……真是烦死了。

　　考试开始的时间是每天早上九点。但我还是搭七点二十分的地铁去学校。
　　比起烦人的考试，让我感到焦灼的是考试结束之后就会放暑假，然后大家都会被一大堆作业淹没，直到八月份提前开学到学校补课。

　　那意味着，我将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看不到他。

　　他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考试进行的这几天，他也像我一样，每天七点二十分准时出现在地铁站台上。
　　在钢铁巨龙把我带走的那一刻，他脸上出现的焦急和忧愁和在玻璃门上映射出的我脸上的表情是完全一样的。

　　林啾啾拍我的后脑勺，“你怎么这么胆小啊？不是号称宇宙中最猛的战斗种族么？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怪力萝莉去哪了？”
　　我看着涂答题卡的铅笔不出声。

　　刚削好的铅笔笔尖都是锐利的。我的勇气就像铅笔，在一次一次和他相遇时被磨啊，磨啊，失去了锐气。
　　如果，在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林啾啾为我设计的这些方案，我也许真的会主动跑上三十五个台阶，再跑下三十五个台阶，到站台的另一侧，跟他说，“嗨，我叫李小萌。你呢？”

　　但是，现在不行了。
　　一想到我这么做的话，他也许会像遇到疯子了一样露出有点错愕的表情，再尴尬的笑笑……哦，我就想用脑袋磕在课桌上。
　　那样的话，我就会连每天和他见面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的自信心像个气球，在他对我微笑的时候就会一点点膨胀，但同时也脆弱的像个气球。任何不乐观的想法都是一根尖利的针，扎在上面，气球就“咝——”迅速的瘪下去。

　　考试结束的前一天，我回到家，老爸竟然已经到家了。

　　他做了一桌子菜，围裙还没摘掉，“快来吃饭！”

　　吃完饭，我老爸严肃的咳嗽一声，“小萌，爸爸买到船票了。”
　　“嗯？什么船票？”
　　“回德拉贡星的船票啊！”他高兴的发出五颜六色的曲线，围着他的那团光芒像个彩色风车一样飞快转着，“往返德拉贡星的空间航路已经被修复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啊……啊？”我呆呆看着他，老爸，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他兴奋的拍拍我的肩，“小萌，你会喜欢德拉贡星的，那是一颗蓝绿色的星球，天空上飞着各种颜色和形象的巨龙，倒映在碧绿的海洋和湖泊里，你也可以骑着你的龙……”

　　我垂下头。
　　爸爸终于发现我的反应和他预期的完全不同。

　　他摸摸我的脑袋，“你不想离开地球么？”
　　我揉揉鼻子，“我……我去复习了。”

　　我都没敢看老爸脸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定非常失望。

　　地球通往德拉贡星的空间航路被战争摧毁是在我出生之前发生的事。
　　老爸无数次跟我描述过那颗蓝绿色的星球。比任何绿宝石还要绿的湖泊，碧蓝的海洋，绿意盎然的沼泽湿地里各种颜色的飞鸟被从天空飞过的巨龙从树梢惊起……
　　可是，现在……

　　我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不吭声。

　　第二天，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

　　我错过了七点二十分的地铁。
　　如果说这是无意的，那是不对的。
　　我早早收拾好了书包，坐立不安，厨房墙壁上挂的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似乎每一声都比平时要长很多。

　　老爸也没去上班。也对，他应该是辞职了吧？
　　一个少年战士卷入宇宙战争，紧急迫降在人均战力不到5的星球，然后，扔掉自己的剑，把自己的龙藏在水库里，改行当了一名会计把自己也隐藏起来一藏就是几十年——他一定很想要回去。
　　可是……可是我……

　　终于，时钟的分针“咔嗒”一声轻响，越过了七点二十分。

　　我慢慢的呼了口气，心里有种类似疼痛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我很珍视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拉断了一样。

　　我背上书包，跟老爸说，“爸爸，我们一起回去。我去考试了。”
　　老爸站在门口，过了半晌才点点头，“哦。”

　　我耷拉着脑袋走进地铁站。
　　出乎我的意料，我刚走下台阶，远远的就看了那个光团，它比平时还要耀眼鲜艳得多，时不时发出代表焦急和不安的刺状线条。

　　我抬起头，他的光团一瞬间变成了雀跃的心形，各种鲜艳的颜色，红色、橙色、柠檬黄、电蓝、草绿、艳粉……全都拧在了一起，亮闪闪的，他对我微笑着，挥了挥手，隔着那两重铁轨轨道轻声说，“嗨。”

　　我本来应该很高兴的。
　　可是，这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出来。

　　然后，我向后退了一点点，把头垂下来，不再看他。

　　地铁进站时带起的风吹得我额头前的头发和校服的裙角一同飘动。

　　车门打开，又关上。
　　人们走出来，又走进去。

　　我仍然站在那里。
　　和他隔着七米远的距离。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可是，我能看到他的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指节发白。

　　又一辆地铁来了，我在车门要关上的前一秒钟跳上车，隔着平行的两个车厢，我看到了他脸上又失望又吃惊的表情。他好像还有点疑惑似的，稍微歪着点头，看着我。

　　对不起。

　　那一天考的是生物和历史。
　　很奇怪，我觉得我的脑子很清醒，题目很快就答完了。可另一方面，我的胃里像塞了团绞成一团的铁丝。

　　考试结束以后，我坐着地铁回家。
　　虽然考得不错，但我总隐约的有种把事情弄砸了的惴惴不安，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我走出地铁车厢，低着头向出口走，就要走到台阶边时，有个人站在那里，轻声说，“嗨。”
　　我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才抬起头，是他！

　　他的胸口在白衬衫下剧烈的起伏着，他的脸颊红红的，他周身环绕着不断变换形态的彩色光芒和线条，代表着激动、恐惧、期待、羞涩、紧张，还有难过。

　　我呆看了一秒钟，从他身边夺路而逃向上跑。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跑完了那三十五节台阶之后，我扶着楼梯的扶手哭了。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老爸。
　　他手里拿着我那本藏了太多秘密的英汉字典，正对我无奈的笑。

　　“小萌，你这样可不行，没有勇气，到了什么星球都一样！”
　　“爸爸！”我呜呜哭着抱住老爸，“我该怎么办？”

　　老爸把他那副只起着装饰作用的酒瓶底眼镜摘掉，双眼放射着光芒，“怎么办？当然是像一个真正的德拉贡星战士那样，追上他！告诉他！”
　　“那我们的船票怎么办？”
　　“傻瓜，这种事怎么有恋爱重要？！”老爸爽朗的笑，“快去吧！”
　　我已经要转身跑回去，忽然又踌躇，“那……我要怎么跟他说呢？”
　　爸爸把那本字典递给我，“请他看看字典里的字条啊！”
　　“哦。”我抓住字典，腾腾腾跑下去。

　　三十五个台阶并不是太远的距离，可是——
　　在我飞奔的时候，我听到地铁即将离站时发出的声音——那个车门中的空气被抽走的声音！

　　我一慌，踩漏了几个台阶，差点狼狈的摔下来，我的心也像是踩漏了台阶，咚咚咚沉下去。

　　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橙色的车厢也消失无踪。
　　只有几张碎报纸被地铁离开时带起的风吹动，在灰色的瓷砖上轻轻翻了翻，重新趴在地上。

　　我心里的惶急在这一秒钟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几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我沉声低喝，“咕噜——来！”

　　一阵仿佛春暖花开时湖面冰层破裂的低沉轰鸣从幽深的隧道中传出，回荡在空空的站台。
　　几秒钟后，一道疾风带着银色的光影把隧道映得亮如白昼，闪电一样冲出来的正是我的龙，咕噜。

　　我的龙，咕噜，在它长到屁股一转就会挤破整间客厅之后就被我藏到了这个城市的地铁隧道里。
　　这主意是林啾啾出的。她从《黑衣人》电影里得到的灵感。

　　它晃晃脑袋，对我眨眨灯笼那么大的眼睛，撒娇似的“呜”了一声抖了抖脖颈上的鳞鬃。地铁站墙壁上的广告灯箱跟着发出一阵颤抖的声音，像是被咕噜吓着了。

　　我跳上它的背，手指前方的地铁，“追上它！”
　　咕噜扬扬脖子，骄傲的发出一声龙吟，风驰电掣般带着我在这个城市血管似的地下隧道中飞驰。

　　我们很快和那辆橙色钢铁巨龙越来越近，在黑暗的隧道中，我能看到他身上放射出的光芒，它像太阳的光一样指引着我！

　　在地铁快要停下时，咕噜“嗷呜”一声从地铁和隧道的缝隙间飞跃到了站台上盘踞着。
　　车厢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一车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包括他。

　　我等待着，这几秒钟的等待对我而言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分开还在用“这究竟是什么我是出现幻觉了么？”的惊诧目光盯着我们的人群，走出车门，站在了站台上。

　　咕噜转过脑袋看了看我，它眨巴了一下眼睛，地铁车门轻响一声关上，没人上车，也没别人下车。

　　在站台上围观的那些人还分辨不清究竟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时，他朝前走了一步，对我微笑了，“嗨。”

　　我紧张得紧紧握着手里那本字典，几次想要说“我想请你看看这个”但始终抿紧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突然，他身上那团光变得柔和，彩色线条几度变换，再次形成了一个心形。他仰着头，看着我和咕噜，举起了右手拇指，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轻轻呼了口气，终于能够对他露出微笑，我听见自己问他，“你也想上来么？”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能想象得到。

　　他点点头，跳上来。
　　在地铁车厢里的人还没想起要拿出手机拍照的时候，我们一起骑着咕噜再度飞驰在这个城市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里。时不时会看到一辆橙色的列车在和我们平行的轨道上驶向我们，然后被我们抛到背后。

　　只有一个有勇气跳到龙背上的男孩才会散发出太阳一样的光芒。

　　不过，这次，我不再是在太阳以西。我在太阳身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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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龙在太阳以西
小短文中身带钻石光芒却到最后连名字都没有的少年，他所拿的那本书《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是村上春树写的。
这本书褒贬不一，喜欢的人觉得写得很好，很好，书中的初恋，爱情，困惑，背叛，青梅竹马，孤独和无奈，总之不管是正面或负面的情感、经历都写得很美，很好，甚至成了一种村上式的格调。
不喜欢的人自然也有很多理由不喜欢。
我是喜欢这本书的。可以说，这本书是所有村上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我觉得把它单纯的看成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的话，好像没有比这书写的更好的青梅竹马了。
另外，书名来自书中主角们幼年时爱听的一张唱片。唱片中收集的一首曲子“star-crossed lovers”非常好听。Star-crossed lovers是指命运多舛的恋人们，最近有部电影名叫 The fault in our stars 是相近的意思，这句子好像源自莎翁的某个剧？（忘记是哪一出了。）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究竟有什么？
没人知道。
就像李小萌和少年A，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太阳以西。
没去过的地方。
没经历过的事情。
去了之后会怎么样？
会是happy ending么？
没人敢保证。
至于那个撬开战斗力高达5000的异星来客家门，却只偷走了一盒鸡蛋，还为受害人煮了一锅粥的小偷，他将会是另一个故事。
想了想还是写下这些话，然后分了下章节。
这样文看起来的时候更有节奏感。
希望大家喜欢。要给我留言啊，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希望接下来看到什么样的故事，都可以跟我说。
最近在几小几的强力安利之下，我看了priest的《大英雄时代》，还没看完呢，不过真好看啊。燃啊！不过我这个三俗爱好者总觉得还少了那么一点点东西。没错啊，我就是想要看又燃又有点苏的故事，像《婆娑罗》那样的。有这样的文或者漫画都请大力推荐。
嗯，目前我在挖的坑，已经有快8万字了，但是因为写的时候中断了快一年，所以重新打开一看，觉得有很多要修改的地方，简直不敢下笔了。最初的想法是想写成一个又燃又苏的故事的，不过现在看来苏得过了点，呜呜……
暂时就这样。快向我下单吧，少年！我会写些小短篇+番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