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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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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伴着些许寒意,凌冽的风也总算给水波不兴的江面带来了一丝愁容。当年发现这个地方时,周遭也是没有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我终又回到了这里,却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
时过境迁,如今便也只剩绝望了,绝望到只能以死解脱。
抬腿跨过石柱之间的铁链,我闯过了安全线,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那湖水便顺着网鞋里的空洞溢了进去,没过脚腕,然后是膝盖。
直到沒了腰间,我才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江水可真冷啊,就如同这冰冷的人世间一般。近乎通透的皮肤遮不住淤血后的紫黑色痕迹,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新增的伤痕和母亲懦弱的哭泣中度过的。
直到,遇见了他。似乎是冬季里的一抹阳光,温暖得让人无法自拔,但是两个“他”,却是永远无法拼凑到一起的,所有的渴望到了最后,只落得这样一个离经叛道,世俗不容的结局。
一回首,我离岸边竟这样远了。第一次准确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开始紧张了,害怕了,我怕死啊,可我更怕一回去,就会再听见那样残忍的话,我要不起你。
强悍如他,却也在现实面前,卑微到让人心疼的地步,说他要不起我,也爱不起我。
就因为他是个男的,而我,也是。
世界之大,车水马龙,人潮翻涌,可独独容不下一个多余的我,活该一生下来就没人疼,没人爱。
腿像注了铅似得打着颤,没了后路,我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想象着一个虚幻的他在前面等我,然后任着冰冷的江水拥抱我,沉溺我。这时候,死亡是比现实来得更容易面对。
幸福啊,幸福是什么呢?好像是太过遥远的东西,这辈子恐怕是得不到了呢?好想,好想把你们统统都忘记……
在最后一刹那,我仍记得我曾这样想过,然后就被疯狂涌入口鼻间的水呛晕过去。
自杀的人会直接下地狱的吧,所以,这里是地狱?当意识回归大脑的第一瞬间,我惊恐的揣测着。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心跳,死一般的寂静和未知,让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恐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形体的存在,但感觉上好似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周身像是被胶状物裹满了厚厚的一层,满满当当的压力,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好像回到了混沌之初,一直在温暖中沉睡,时间也被拉得无限地长,就在我快要忘记前尘种种的时候,黑暗的世界终于开始天崩地裂了。
隔了几个世纪般陌生的人声在我耳边炸开,如同点了火的爆竹,噪杂得让人心烦意乱。
逐渐习惯后,我听见其中一个女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从未间断,一声高过一声,持续了不知多久,而我也在这地震一样激烈的折磨中最终解脱。
“是个小皇子。”耳边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抱着我的臂弯轻轻摇晃,温柔地哄着。托她的福,我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的现况。简而言之,我大概是重生了,而且似乎多了一个显赫的身世。
真没想到,我会因此而因祸得福,重新开始。
在我还顾不上兴奋的时候,就被另一双大掌接了过去:“王公公,快,送去给皇上。”
皇上?不就是我今生的爸爸吗?听起来颇有那威武雄壮的气势,这让我心底莫名的多了几分好感,不为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只因为他或许是位好父亲。
很小时候起,因为经常被父亲提起脚倒吊着抽打的缘故,觉得世界就跟当时的我眼中印着的一样,是非颠倒。
我对父亲这个词的爱憎大抵是打那时起就有了,一方面极度渴望着父亲的爱,一方面又憎恶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后者超越了前者。但现在老天爷又多给了我一次机会,得到我一直可望而不可得。
能感觉到,那个叫王公公的把我遮得严严的,小心翼翼地抱着,走的是鲜少有人静悄悄的小道,一路畏首畏尾地小跑,尽管步子很快,但也没颠着我。可令我失望的是,我的出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来得被人期待,因为我高高在上的父亲,并没有在殿外等候。
也许,是政务繁忙吧,而且毕竟是那样崇高的身份。我偷偷地在心底维护着他的形象,打从心里,我是真盼着这辈子能有位好父亲,不需要溺爱,哪怕苛刻一点,也是好的,父亲的爱,究竟是怎样的,我从来没体会过。
“奴才参见皇上。”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知道马上就要听见生生父亲的声音,我难得激动了一下,握了握还未能伸展自如的小爪子。
“嗯。起来吧。”那声音似乎离我有些远,但丝毫不减霸气,我多么渴望他能抱抱我啊,就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感受一次父爱。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情或许远没有我预料得简单。
“禀皇上,是位小皇子。”公公的声音似乎难掩激动,可又带了隐隐的不安和担忧,“皇上,这……这还要换吗?”
换?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有些体会到公公不安的来由了,是……跟我有关吗?
“放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那声音如同惊雷乍起,吓得我狠狠地打了个颤,同时,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起来。公公才将我抱得紧些,便听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孩子,必须换,朕苦心经营这么久,怎可因为区区一个逆子搅乱整盘计划!”
这下不光是我,连公公也一并颤抖起来,哆嗦着重新跪了下去:“奴才惶恐”。
“吩咐下去,沈修儒的孩子也应该出生了。”
闻言,我缓缓地张开眼,第一次以新的眼光触摸这个不一样的世界。果然,我的生生父亲,所谓的君王,和我之间,隔着一个浅黄色的山水屏风,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高远伟岸的轮廓正生动地印在上面,包括那种尽在掌控的笑容,看着看着,我竟觉得悲哀,原以为的恩赐,现在看起来这般讽刺,所以,其实是惩罚吧。
“所有知道皇子出生的人——杀。”他坚毅的身姿高傲地挺拔着,说出的话却冷静到冷酷,让人瞬间如同置身寒冬腊月,直觉得风雨凄凄的寒。
或许是察觉到我张得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屏风后面的那个身影,公公用满是皱褶的粗糙大手捂住了我的双眼,叹息声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奴才,遵命。”
一声遵命即将赔上多少人的性命,已经不是我能够揣测的了,我所能知道的是,我作为他的儿子,已经足够幸运地逃过一劫,就已经该知足了,恐怕那个费劲所有力气给予我生命的女人,也凶多吉少了。
我不能想,也不敢想,想得再多,我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无能、无知反倒成了唯一可以救我的东西。
因为重生而产生期待,隐隐开始柔软的心,再度被灌进了钢筋水泥。
也就是这样,我的重生,我的新生,开始得如同一场噩梦。
弘宣二十五年,开春,一架马车趁着夜色从侧门驶出了皇宫,马蹄匆匆。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沈修儒家中可谓是炸开了锅,沈修儒的夫人林婉凝意外早产,让家中上上下下都忙坏了。主事的沈尚书因为紧要公事出了远差尚未归家,便跟缺了主心骨似的。管家平日里虽持得住大事,可遇到了女人生孩子这节骨眼,照样显得无能为力,毕竟,沈修儒爱妻如命是众所周知的,这种时候决不能出了半点岔子。
所幸,差人通传后,皇上特地派了御医过来,稳住了一切,方才保了母子平安。
两日后,沈修儒终于赶回京都,得到消息后,先是进宫千恩万谢了皇上,然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家看完妻儿。
只是,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在厉害,谁也不知道夫妻俩最后抱着的孩子竟然是个皇子。也因此,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重新被赋予了一个新的姓名,沈亦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