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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云佳气交盘结 ...

  •   章二香云佳气交盘结

      却说前些时日观书宴方罢,君臣尽欢。说来也怪,本是寒冬时节,这些时日却不冷,冬日暖得可爱,汴水也未结冰,竟有些初春的意思。因是岁末,天下太平,圣上下诏,复于群玉殿赐赏花宴。韩琦见诏心下略奇,这些年赵祯游宴甚少,去年才复修故事,重开赏花钓鱼。今年未开,前些时日赐了观书宴,大可明年三月再于后苑开赏花钓鱼,何须急于此时?

      于是问前来传旨的都知任守忠:“赏花钓鱼都是三月于后苑,何以此时开?”

      任守忠笑道:“相公糊涂了,这是赏花宴,不钓鱼的,这时节,只怕大人们还没钓起鱼,这手啊就冻坏了,冻坏了大人们,可就是官家的不是了,官家素来心疼……”

      韩琦知他惯会滑稽,也不耐烦听他插科打诨,面色一冷:“本相问话,不是听你胡诌的。”

      任守忠暗暗咂舌,这韩相公当真是不苟言笑,忙赔笑道:“官家说富相公还在居母丧,明年赏花钓鱼的大宴也如今年,就不开了。这几日天气暖,御苑新植的花开了不少,所以邀大人们同赏同乐。”

      韩琦点点头,心中略有不悦,富弼母丧也不必连罢两次赏花钓鱼,即使罢了,又何必此时着急赏花,总觉得不妥。也罢,如今他高兴就好,这等小事,就不与他添堵了。

      过了几日就到了庚子,群臣从天章阁观了瑞物出来已是午时,大宴虽设在群玉殿,众臣先于蕊珠殿外赏花。这十几日晴好,苑内地气又暖,且不说水仙,腊梅,就是苑中的的茶花,也一点未败,开得格外好。更兼摆放了不少温室中培植奇花,竟是一片春色。

      韩琦心不在此,在一株茶花树前闲站了许久。“这茶花唤松子,是溱潼所贡,最是耐寒。”

      韩琦不须看,也知是欧阳修,于是笑道:“原来如此,到底是永叔博闻。”

      “不过松子绯红,这花底色似白玉,瓣上朱红如红丝织于白绢,大约是园子精心嫁接。听闻茶花最不易嫁接……”欧阳修念叨他的花经,韩琦只顾点头,欧阳修见他心不在焉,不由戏弄。“开得这样好,大约是虽不是日日在圣上跟前,却有圣上惦记着,隆恩浩荡……”

      见韩琦先还点了点头,忽又顿下,却不说话,只看过来,目光中有些寒意,欧阳修忙岔开话: “不与你说笑,稚圭,你说圣上为此时开赏花宴。”

      “谁知道,大约兴之所至吧,难得台谏竟没人为难。”韩琦瞥了眼欧阳修,只见他不言语。这事他早就知道,欧阳修故意先说他与韩琦几个相公都觉得游宴太甚,恐不妥当。如今司马光那帮台谏,如何肯与宰相们沆瀣一气,反倒不反对了。踱了几步,又走到几株红梅前,韩琦弄了弄梅蕊,“这红梅不错,没有霜雪作衬,少了冷傲,倒多了几分艳。”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不一会儿便传赐宴。韩琦自然居群臣之首,低头看食盘,虽说罢了明年的大宴,可这菜式,却一点不亚于大宴。

      抬眼望赵祯,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虽说自己座于首位,可灯光火烛通亮,晃眼得很,反觉看不清,只是那九尺高的通天冠如卷云流苏,更显得那人身形颀长。

      君臣礼毕,但见赵祯举杯:“天下久无事,今日之乐,与卿等共之,宜尽醉勿辞。”大约是病初愈的缘故,声音并不响亮,但如清泉缓缓淌过石上,依旧浸入韩琦心底。赵祯说罢自饮一杯,群臣自然陪饮。酒是温过的流香酒,味甘还带着蔷薇气,只是滑过喉舌的时候,韩琦觉得不够醇厚,这酒饮过几次,始终不算喜欢。总觉得就和那道绣花高饤八果垒一样,当真绣花枕头,中听不中吃。

      歌舞声起,觥筹交错,君臣开怀,不多时,内侍们金盘捧出禁中名花,香药颁赐群臣。一时香云佳气交盘结,馥气袭人。众臣簪了花,复又饮宴。

      “韩相公,圣上请您至御榻前。”稍时蓝元震走到韩琦身边,附身请道。

      此时众人都多少有了点醉意,唯韩琦倒一点不醉,抬眼望赵祯,只见他斜坐于御榻上,抿着唇,微微含笑。韩琦走上前,见他依旧笑着,便劝道:“陛下将息龙体,不宜贪杯。”

      “多谢相公。”赵祯颔首,“不过朕圣旨已下,今日我君臣不醉无归。”说罢手一抬,内侍金盘捧出一大斛酒,赵祯亲自端了,“知道卿不喜流香酒,轻浮有余,醇烈不足。特命人备下鹿胎酒,最是补气养血,卿终日操劳国事,还请满饮此杯,不要推辞。”

      彼时众人都停下,圣上亲自敬酒,何等荣耀,韩相公果然是宰相之首,社稷的肱骨之臣。

      鹿胎酒?韩琦见赵祯微醺,眉梢眼角都透着醉意,于是手覆上赵祯那端着酒樽的手,还和自己第一次握他的手一样,既不冷也不热,温温的,又有点清凉之意,恰如久佩于胸前的温玉。

      “陛下美意,臣却之不恭,莫敢不从。”说着指腹轻轻压了压,又从他的手背一直摩过指尖。

      一樽酒,君臣两双手捧着。赵祯见韩琦谢了恩却还借着酒杯握着自己的手,瞪了瞪,韩琦背对着群臣,笑得不加掩饰,接过酒,一饮而尽,当真比那流香酒畅快百倍。

      既然奉旨醉酒,众人都不拘束,君臣一边听曲赏花,一边品肴饮酒,赋诗谈笑,从午时一直到暮色笼上,许多人不胜酒力,纷纷醉倒,方才渐渐作罢。

      宴罢,韩琦也不回府,踏着暮色,一阵风吹过,虽是暖冬,日头下了,这风还是冷的,但韩琦倒丝毫不觉凉,大约是鹿胎酒补气的缘故。

      “韩相公。”韩琦停下步,果然,蓝元震已在等他了。“韩相公,官家在西凉殿,烦请相公随我来。”

      “劳烦蓝都知了。”韩琦笑意更甚,蓝元震不禁觉得脊骨发寒,暗道到底是冬日,还是冷啊。
      入了西凉殿最里的内室,室中并无旁人,殿里只点了几根红烛,摇摇曳曳,不似方才群玉殿灯火通明。赵祯微微靠在榻上,合着眼,许是醉了,许是累了。烛光下,眼合着,双睫的影落在面庞……

      韩琦坐在榻边,灯火昏暗,却看得最真切。不禁想起自己还是起居舍人时,好些时候,借着修起居注之名,专挑赵祯小睡时入殿问内侍。他的眼一点未变,但这眼角,不觉伸出手,想去抚平那几丝皱纹。还未碰触到,却见赵祯抬了抬手,不住地往头上摸,是了,他那通天冠重得很,定不舒服。只是他从来都是有人服侍,又醉了酒,摸了半天也不曾摸到玉笄。

      韩琦看了一阵,见赵祯那手还在糊里糊涂,不禁唇角浮起,握住那胡乱摸索的手,赵祯这才睁开眼,他方才大概睡着了,似还在梦中,愣愣地望着韩琦。一只手握着赵祯的手,另一只手却抚上他的眼角,摩挲良久,终抚不去,才沿着面庞缓缓滑至下巴,解开那红绳。

      冠微忪,韩琦松开赵祯,一手扶着冠,一手拔出发间的玉簪导。将通天冠放于桌上,发丝兀自倾泻而下,红烛幽暗,映着绛纱袍,烛光越发红了,竟看不清间于其中的白发。韩琦心中一颤,莫非是梦,于是接住一缕落下的发,细细找来,见有几丝白发,顿觉安下心来。

      “怎么了?”赵祯少见韩琦这般神色,不由问道。

      “没什么。”韩琦笑了笑,又握住赵祯的手。

      “几时进来的?朕都未察觉。”

      韩琦并不答他,捧着赵祯的手放于唇边,吻了吻那圆润的指腹,又将宴上的话来:“陛下美意,臣却之不恭,莫敢不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香云佳气交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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