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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八月十四日将无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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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从宫里出来,观光兼体察民情,到了文礼言口中说的将无巷时,已是黄昏时分。只是刚刚踏进将无巷,立时觉得,巷子里全然脱了外面世界的模样。
街道两边,紧紧排列着两层楼高的房子。每幢楼的一楼黑瓦屋檐,整整齐齐向下延伸而出,将昏沉的暮光遮去一半,独留了一条缝隙的光影,撒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飞起的檐尖,各挂了鲜红,橘红各色灯笼,上头只素素的写了数字,左手边是“壹,叁,伍”单号,右边是“贰,肆,六”这样的双号。
走进走出的人,都踏着阴影,似乎谁都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唯一狭小的光线下。萧纬一踏入那片阴凉,顿时就觉得浑身凉了起来。看着眼前街道,阴阴暗暗,阳光不过偶尔撒过。若是在将无巷牌坊那里装个大门,不不,根本不用按什么大门,只要等夜色,降临,将无巷和京畿便会成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双号为娼家,单号为赌坊。”文礼言开口解释,“现在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等过了晚饭的点,各家上灯,便是不夜城中城。”
正说着,从叁号楼里窜出一个凶巴巴的女人,五大三粗,光着臂膀。只用白色粗布一圈圈围住胸口,露出白花花的大肉。脚上踏着夹脚草鞋,双手环臂,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烟草,恶狠狠瞪着文礼言他们:“喂,哪里来的生人?”
陈永年手本能先去摸剑,却发现今儿私服,根本就没有佩剑。先一步迈上,挡在萧纬身前。文礼言哈哈笑了几声,一手拢住嘴,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是京畿处,元掌案介绍我们来逛逛。”
那女人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文礼言一圈:“元大人怎地不来?”
“哎,还不是最近查得紧。元大人只顾着应付,”文礼言指指上面,“那不通变化的文病夫,手痒难耐却还是不能来啊。”
这番话说完,那女人终于露出丝看似客气的狰狞笑容:“哎呀呀呀,原来真是元大人介绍来的。小人刚才多多冒犯,还请大人勿怪。”眼斜向陈永年,“两位大人怎么称呼?”
文礼言拍拍胸脯,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我是元大人的内侄女,这位是我的好友,姓李,刚到京城。”
“哎呀!”那女人重重拍了记大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是小元大人!这这这,小人该打,小人该打。”说着,先一步掀开大门竹帘,“快快请进。”只是萧纬还没跟着陈永年身后进去,又被那女人拦住,“这位又是?”
“随行。”陈永年冷着语调回应。那女人露出为难神色:“哎呀呀,不瞒大人说,人分三六九等吧,将无巷的局子也是如此。随行们,有她们玩的地方,大人们有大人玩的地方。”她眼珠转了转,“若大人体贴,不如赏点银子给这位姑娘,让她去柒号玖号痛快玩儿去。”
哦,原来号越大,等级就越低啊。萧纬点点头,冲陈永年伸出手:“小姐,赏点银子。”
陈永年一怔,哼了声:“不。”
那女人也变通,哈哈笑了几声:“是是,若是小姐觉得随行不能离身,也无碍。只要这位安安静静不出声音,不上场玩,倒也无妨的。”
萧纬跟着她们进去,见叁号里头,真是应了一句别有洞天。里面大约可以容纳近百来人,比萧纬面见朝臣的勤勉殿小不了多少。各分区域,有玩牌九的,有玩筛子的,还有压大小的。自然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懊恼声,兴奋声。再看那些人,一个个穿得有模有样,显然都是家境殷实。
这么看了一圈,萧纬默默感慨,赌这个玩意,从古至今变化的,大多是增加玩乐的趣味性,可大体上却都不变。禁之不绝,确实有它的魅力。与其狠狠堵住,还不如疏通,将掌控权放在自己手里,既能增加财政,还能控制那些因赌而引起的各种危害。
他们本意不是来赌,看了一圈,便觉得吵闹。萧纬倒是瞧见那些人手里进进出出的钱财,眼热的很,想着要是把这些钱弄进国库,一个月后的赈灾银子就有着落了。
正想着总得胡乱玩玩,然后糊弄过去就出去,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陪她们逛的女人大大“哟”了声,拍了记大腿,“瞧我这记性,失陪失陪。”
“诶,等等,出什么事了?”文礼言拉住她问道。
她也不隐瞒,嘿嘿笑了几声,得意洋洋说道:“听这架势,应是咱们将无巷的贵客,武王爷到了。”
完,碰到就完蛋。
“武王爷也好玩这个?”
“哪儿啊,武王爷看上了对面贰号的扶月公子,时不时来捧场。哎哟,失陪失陪,小的得去请安。”
三人沉默片刻,萧纬压低声音说,“我去看看,文礼言不要出来。”萧纬拉着陈永年小心翼翼侧身躲在叁号门边,鬼鬼祟祟探头看出去。
不远处的贰号不像什么娼家。门口辟了个半圆的地方,洒了细细的白色卵石,有几株翠色竹子繁盛生长。可再细看,根本就不是真的竹子,而是用竹片做成,上头的叶子是用翠绿石子打磨的细薄半圆,叶面上纹理清晰,手艺高超,可以以假乱真。只是,门前竟然贴着一副对联,红底金字“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挂着的牌匾上写“贰号”。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门洞开,隐约可见里头垂花门里,刻着喜鹊枝头闹的影壁。撇开怪怪的对联不说,萧纬觉得,贰号果然装潢的美轮美奂,说是大户人家的宅子都不为过。片刻后,就见有身穿月白曳地长裙的美少年,怀抱着琵琶走到门廊前恭候。
“诶,这就是扶月公子。”同看热闹的路人甲在旁,兴奋的注明。“听说,武王爷迷恋他的狠,可扶月公子却不屑王府富贵,几次三番拒绝武王爷赎他。”
“是啊是啊。可正因为如此,扶月公子身价看涨,等闲不能见一面。就算一掷千金,大约也只能同他饮杯茶,聊会儿天,根本别想碰他一下。”路人乙撇撇嘴,“既入了此门,还装什么清高。”
“他之前是官宦人家的公子,要不是落了罪,此时你也别想在门缝里见他。”路人甲显然是扶月公子的粉丝,立即帮他还嘴,“按扶月公子的容貌,入宫封娘娘什么的,都是必定的。哎哎,可惜了。”
陈永年和萧纬对视一眼,萧纬读懂陈永年的眼神,慢吞吞的摇摇头。扶月公子远远站着,便是一股妖媚的气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他双目狭长,黛粉勾勒眼角飞起,眉间天生一颗赤红眉心痣。眼眸流转,妖媚横生。仿佛他眼神停在谁脸上,谁就能被勾去三魂七魄似的。而这种妖媚的人,并不是萧纬的菜。
没等多久,瞧见有车马从将无巷的牌坊下驶进。车子还没停稳,车帘一掀开,有人就从里头飞跃出来,眨眼间就跳到扶月身边,手已顺势搭到扶月的腰上。
“啊呀呀,小扶月,你瘦了。跟本王回府吧。”说话人满脸痴情,更有一种天生压迫性的姿态,逼迫她周围的人不敢抬头看她。
哎,还能有谁呢。萧纬叹了口气,皇姐还真是老样子。想当初,争夺皇位的战斗,萧纬赢得莫名其妙。后来才隐约听到,皇姐那时候迷恋戏子不肯回府,逼得皇女妃带着兵马拆了戏台,把她给抓回去,真是丢了皇家好大的颜面。
扶月公子曳地长裙,裙摆花瓣似分开,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武王爷的禁锢:“王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了,万一让王妃听到,拆了咱们这儿,扶月可无家可归了呢。”
武王爷“啊哈哈”尴尬笑了几声,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啊。可她就是不敢和王妃正面起冲突,只能偷偷摸摸出来玩,回去还要小心不被他发现。这是什么憋屈的人生啊。
“哎哎哎,小扶月啊,给本王唱个曲子吧。心好累。”
一众人纵拥着武王爷进了贰号,那女人也兴冲冲的回来,见他们几个拥在门口,得意洋洋解说:“那便是咱们将无巷的头牌公子。”眼珠转了转,“看几位也不像好玩这个的,不如去双号逛逛。保管各位大人心花怒放。”
文礼言哈哈哈笑了几声,“你倒是会看。要是能求见到扶月公子,那真是此生无憾了。”拍拍陈永年的肩膀,“咱们去别家逛逛,说不准能遇到其他不错的。”
他们本来就打算逛逛就出来,现在人家给递了梯子,自然顺着就下了。不敢去贰号,先冲到数字最高的地方逛起。将无巷的数字最高也不过是拾同玖,数字隔着不多,可比之前看到叁贰,玖拾就跟街边摊一样的性质。
娼家的六捌拾并排,窗口是用木栅栏拦起的,里面的公子或是看书,或是弹琴,或是梳妆,各有姿态,任君挑选。随着数字的越大,里头公子的年纪和容貌便越差。赌坊则数字越大越吵闹,越脏乱,市井粗人都能在这里玩上一把。
行了,观光到这里,情况也基本了解。萧纬听文礼言和人说话,都把京畿元掌案给提溜出来。想必她之前说的合适人选,应和元掌案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们几个笃笃定定的以为武王爷躲去温柔乡,看不到她们。可不想,扶月根本和武王爷没有一腿,见面不过坐在窗前谈谈月色哀伤个人生什么的。武王爷也是眼尖,就看见街上有个小身板,忒眼熟。如果这还不算什么,那小身板前面站得玉树临风的姑娘,也忒眼熟。当年,皇妹帮陈永年和陈家堂小姐打架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