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灵犀》温如寄

3、三、温柔枷锁

　　三、温柔枷锁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所以我没有办法把病例拿给他。

　　父亲迟迟没有醒来，我就只好在青禾镇一天又一天的待下去，之后我又给叶慕青打了几次电话，叶慕青终于不耐烦，她对周邙的态度一直是他早死早超生，她说，“小叶子，你待在那里别动，我今天晚上的飞机。”

　　那时我听见母亲终于愿意赶过来，轻声不断的重复说，“谢谢，妈妈，谢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母女已经生疏到了这样。

　　可是我终究不甘心就这样等下去，我拿着爸爸十多年的招牌，在青禾镇上挨家挨户的问，认不认识周邙？很多人都觉得这个突然出现城市里来的衣着光鲜的小姑娘，是不是疯了。

　　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里，木讷的杂货店老板看了看照片，“哦，我想起来了，如果你说是那个挨家挨户鸡毛换糖的周小货郎，我想我认得他。”

　　岁月沉浮，终于还有人记得周邙。

　　“那时候他还一心缠着叶家大小姐吗不是，没想到走了狗屎运，还真的娶了叶家大小姐了，真是稀奇不稀奇，当时还是通过荣哥认识的呢？可惜荣哥呀，哎，同人不同命啊。”

　　“哪个荣哥？”

　　“他本名叫什么来着，哦，叶枯荣，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好一个男子，却非要取这样薄命的名字，拟如草芥，枯荣有时，真是……”我心头波澜顿生，原来荣哥认识我父亲，可是为什么不肯进去看看他呢？

　　在一个外人的口中，我终于知道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它们的确悄无声息或惊心动魄的发生过，纵然时光如此无情，将它们消磨殆尽，而我揪着这时光的尾巴，就快要把它揪出来了。

　　晚上我回到住处，我回到住处，叶慕青已经在那里了，她站在风口，依然美丽的惊心动魄，她焦急的问我，“小叶子，你到哪里去了，我和你福叔快要急死了。”

　　我对着妈妈笑了笑，“妈妈，你知不知道叶枯荣是谁？”
　　“谁跟你说这个人的？”妈妈脸色骤变，却又很快缓和下来，“严格来说，他是你的远房小舅舅。”

　　而到此为止，所有的吉光片羽终于重新聚合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叶慕青笑，“到底已经20年了，好像一道枷锁，锁住了一个故事，只是故事里的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我的母亲愿意打开这把锁。

　　那是中国变革巨大的七十年代，我的母亲叶慕青祖上是苏州的大士族，新中国成立以后，这样封建糟粕的家庭日子自然越来越难过，终于轮到叶慕青。

　　那时叶慕青中学才刚毕业，却要响应国家的政策上山下乡去，叶慕青当了十多年的公主，忽然要被流放到悄无人烟的藏北去，只好一日日的哭。叶家人从绝望中想起了一条生路来，他们想起来把叶慕青送到乡下去，投靠她的小表弟。而这个人，却早已被叶家人丢在那里十多年了，他是叶家一块流脓丑陋的伤疤，要揭开它，简直是自讨苦吃。

　　而如今这块疤，却成了救命稻草。

　　就在叶家人盘算着要把叶慕青送过来时，故事里的另外两个少年，一个正吹着口哨，挨家挨户的做鸡毛换糖的小买卖，另一个，趴在门可罗雀的庭院里，等待着把今天的货钱和结余用算盘盘成帐。

　　那时候周邙总喜欢搂住叶枯荣，明明比叶枯荣高大许多，却要对着瘦竹竿似的叶枯荣撒娇，“我的荣哥呀，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这么拐七拐八的帐都理得清。”

　　叶枯荣觉得要被周邙勒死过去，脸涨得通红，说，“别拍马，说，这里少了钱，怎么回事？”

　　周邙支支吾吾，叶枯荣怀疑是被他拿去赌了，脸更加红，憋着不说话。周邙知道他不说话就是不高兴了，揉搓着他的肩膀，牵着他后院，让他掀开布，是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

　　那个年代里，凤凰自行车是奢侈而时髦的东西，小年轻儿，做梦都想有一辆拉风的自行车，可是现在，周邙把自行车推到他的面前，说，“荣哥呀，生日快乐！”

　　没有人记得叶枯荣的生日，除了周邙。
　　叶枯荣的出生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叶枯荣的娘是旧社会的舞女，后来人老珠黄就嫁给了叶老太爷做姨太太，可是，忽然有一年，叶姨太怀孕了，那时候叶老太爷已经70多岁了，自然不可能是他的种，后来才知道是叶家三公子的，而那时，叶三公子已经跟着国民党，撤退到了台湾。

　　叶枯荣作为乱.伦的产物，一生下就被扔到了雪地里，结果人没有冻死，倒是冻伤了一双腿。叶家的几派人争争吵吵好几天，达成协定，把这个孩子送到了乡下，自生自灭。

　　叶枯荣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一棵草，被叶家扔在这茫茫人间，岁有枯荣，可是没有人在乎。可是幸好有另外一株藤，愿意跟他拧成一股绳，拧在一块儿，总比一株草的时候坚强些，更加能够抵挡风雨。

　　他害怕叶枯荣又要念叨着他乱花钱，说，“荣哥呀，你腿脚不好，从家里到你做事的工厂要好长的路，而且呀，可以用它载你的心上人呀，我看厂子里的好多姑娘一见你就脸红，你也脸红，我就不明白了，脸红对脸红，小妞对小妞，有什么意思呢？”

　　“胡扯！”少年时候的叶枯荣就很爱脸红，像个小姑娘一样，改了很多年都没有办法改变。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周邙用这辆车在青禾镇上横冲直撞，后面坐着的却是叶慕青。

　　“别害臊了，我们可是要赚大钱的人，到时候什么样的妞没有，到时候我们都要娶最漂亮的，然后生一大堆的孩子，到时候，还住在一块儿……”少年懒洋洋的道，就要在葡萄架上睡过去，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晚上的时候，叶枯荣发现周邙坐在那张大床上，就知道又要坏事了，周邙又想那档子混账事了。“回你的竹板床去。”叶枯荣假装愠怒。

　　好好一个青年，在叶枯荣面前，非要做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个时候，他已经放弃的反抗，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每一次最后都会这样，在周邙这个人面前，他总是没有办法。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他这样的感觉，比周邙现在在做的行为，还要天地不容。

　　可是他分明还记得，两年前他们第一次发生这样背德的关系时，他是要痛死过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冬夜，将近年关，叶枯荣在家里蒸年糕，周邙从外面晃荡了一圈，回来就把他拉到了房间里，从怀里掏出旧的小册子，献宝似的给叶枯荣，“荣哥啊，看我从孙壶，吴鹏飞那里搜刮来了什么好东西。”

　　叶枯荣看了一眼，脸就红成了大螃蟹，“我不看，你自己留着慢慢看。”周邙却笑道，“娘的，老子十八岁了，却还是个处男，太丢人了。”他看向叶枯荣的□□，“荣哥，你是不是呀？”

　　他觉得周邙的脸越来越近，热气全扑倒了他的脸上，“要不我们两照着本子试试。”

　　叶枯荣惊讶，“啊哈，我们怎么试？”我们可都是男人啊。

　　叶枯荣看着像大型犬趴在自己身上撒娇的少年，心中嘀咕，什么呀，不做才真的不会疼呢。他忽然有些心酸，轻声的说，“周邙，这样算什么呢，难道我们各自讨老婆，你也要对我这样吗？”

　　自行车前的周邙没有听见。

　　以前他都是坐在周邙的破三轮车来上班，这下换成了新自行车，自然引来的不少目光，甚至有大胆的女工上来说，“叶会计呀，新车哟，带我上镇子上兜一圈呗。”

　　叶枯荣苦笑，他现在疼得路都走不利索，更不用说骑车了，因为叶枯荣本来就微跛，所以大家都当他是腿脚的问题。

　　叶枯荣自然没有办法答应，周邙却能够笑嘻嘻跟纺织女工调笑，“枯荣带不动你，要不让哥哥我带你吧。”女工们自然笑着说不要，讨厌死了。都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男孩儿，和女孩们，自然像两块磁铁一样，不断在试探中吸引。

　　周邙转过身来笑着说小芳是不是又胖了。站在一旁的叶枯荣温和笑着，心里却冷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鲜有人走的歧路。

　　也许甚至没有人愿意陪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