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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事--司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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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司晨
一
阴山脚下,主将营内,燥热难当,辗转难眠的一夜。
这该死的雨,下了一整夜,却无法消去这漫天暑气,更无法浇息我心中日夜燃烧的怒意。
他出去了,夜幕初降的时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经回来。
这五个月来,他高度保持了与我错身而过的默契,我在的地方,他一定不在,他在的地方,我一定赶不来。
该死,我咒道,指甲深深嵌入手掌,那我这番所为何来?
我还不如不赌这口气,如因驰所说,在国师府弹琴作赋,休养身子。
因驰,睡意袭来时,我仍念念不忘这个名字。
你看着,我一定能杀了那厮,不仅如此,我还要他爱上我,将他性命真元,连同帝王之血,一并心甘情愿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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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第二日早午,我伸了个懒腰,来到帐外,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七月盛夏,他还穿着一件黑色披风,眉间川字更深,像是有什么抚不平的心事。
“打了一夜仗,还真是累了,你扶我进去歇息吧。”
一夜仗,我心脏在怀中陡然一缩,那么,又有多少我无辜族群葬身在你冰缺剑下,额前银血流尽,真元幻灭,无法重生!
我会记得这笔帐,握他手时,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恨意,眼波流转,将他在我注视之下杀死了一千次。
而他丝毫没有察觉,我记得,他是个瞎子。
回到帐中,这瞎子竟要我为他盖上被子,七月天,他竟要盖被子!
我强忍怒意,依他所言,看着他将身子缩进床上一角,脸色一阵绯红,接着又一阵青白,身体微微颤抖,不停翻覆,最后终于沉沉睡去,右手紧握着他的冰缺剑。
太阳升起又落下,我耐心等待他醒来,心中百转千回,一遍遍排演说辞。
终于,床角微微作响,是被角掀动的声音,他醒了。
“萧将军。”我听见自己预想中的声音,顺从中带着婉转哀伤:“你醒了。”
“你放心,我这就走,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会久留,惹你生厌。”
他不作声,我只得立起身,举步向帐外迈去。
临到帐口,我立定身子,眼泪依计缓缓坠下:“萧将军,我一介女流,不惜千里迢迢,追随你来到此地,你就一点不为所动,一点也没有挽留之意吗?”
“我一心为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非要这般待我吗?”
这一句话,说来真是万幸,竟象是触动了他心弦,令他有了莫大反应。
“司晨”他抬起头,脸上浮起一种绝对温柔的神色:“是我不对,你说,你要我怎样?”
“我只要你陪陪我,抽空陪陪我。”
“陪你”他笑了:“陪你作什么,我这人最是无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样不通,陪你?你会闷死。”
瞬时间,一个恶毒念头涌上我心头。
“你可以舞剑给我看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你舞剑的样子最美了。”
“是吗?”他竟回答得不带一点迟疑:“那好,今天我有些累了,明天,明天有空,我一定舞给你看。”
二
看着手中短短信笺,我心中波涛起伏,去与不去,这两个念头已整整厮杀了数个时辰。
“正南十里外,树林中见。”落款是一只蝴蝶,我因驰的蝴蝶。
因驰,当日我负气而去,到今天,我拿什么见你。
不是我不尽力,这两个月,我违心与那萧诺做了亲密爱侣,我也很累。
每次待他出战归来,我便装作欢欣万分附身而上,尽管我怀中那人身上,还沾着我族亡魂之血,沾着我无穷恨意。
我觉得我自己象个娼妓,最卑贱肮脏的娼妓,二十四年来,我从未如此鄙视过自己。
我要他舞剑,不知多少次,我拍着掌,带着笑,要他再来一次,他也很顺从,象天底下所有热恋中男女,从不拂心上人之意。
可是,我看不出那冰缺剑对他有任何伤害,他的脸上,从没有过痛苦神色,他精力充沛,处事果断,虽然沉默寡言,却的确是个大将之才。
那么,是阴姬所言错了,还是我太愚蠢,我这区区阴谋爱情,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因驰,我抬起头来,终于立定心意,但愿你能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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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驰”阴山脚下的树林里,枝叶繁茂交错,虽是秋日正午,骄阳正盛,这里却黝黑一片,不见一定光亮。
“因驰”我又唤,周身寒意丛生,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来啦来啦,对不起,颜颜小姐总是迟到。”
树丛黑暗中终于亮起一只银蝶,只是我错了,这番来的,不是因驰。
是因驰的双生花,魔族术士朱颜。
“很失望吧”来人着一件黑色紧身衣,额前银光下,是一张带戏谑神气的绝美脸庞。
这美,与我不同,是带夜魔族特殊气息的美。双眼微吊,胸前高耸,双唇似血,仿佛随时准备脱体而出,与你来一番缠绵热吻。
“还真是失望呢,连话都不说”那颜颜将脸靠近,打量我眼中神色:“你忘了,额上有银色蝴蝶的,可不止我哥一个。”
“我来猜猜,你司晨小姐孤身独处敌军帐中,到底图谋什么?”
“勾引主将,然后趁机灭口,我猜得没错吧。”
“那么?”颜颜脸上笑意更甚,活脱脱是个顽童:“你告诉我,你得手没?那盲眼帅哥床上功夫如何?”
“还没得手?”见我不回答,她忽然扇动翅膀,在我身周打圈:“不可能,这厮定力这般了得?”
“我知道了”象突然发现答案,那朱颜小姐定下身来,盯着我衣下前胸:“他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不够妖艳,他嫌你胸无丘壑,一马平川。”
“这可难不倒我朱颜术士,来,我只需施一番小小幻咒,便能修正你这身上最后缺陷。”
“你这老疯子”听到这话,我连忙移身,向后连退十步:“我来此作甚,与你何干。”
“倒是你们,明知有强敌在侧,还是一个个扑身上来送死,可真是疯了。”
“没办法”得闻此言,那朱颜竟也收起脸上笑意,抬头望天:“谁叫这阴山之顶,有我族再生之泉呢?”
“再生之泉?”
“对,再生之泉。每年十月十六,月华最盛,我族之王便能催动法力,打开泉上封印,到时候,我族人下到泉中,浸泡三日,便能作别寒毒,再世为人。”
“可是,我记得,自我重生之日起,我族中就没有王了。”
“那是”眼前术士忽然大怒,碧绿双眼燃起火焰,回头直盯着我:“我先王羽凰因为一己情爱,放弃生命,放弃族人信仰,她去了,她不配做我们的王!”
“我族人愚昧,总不相信帝王之血已经干涸,我王者已弃我等而去,以为每年来此朝拜,我王便会某日突然重生,来解我众生苦难。”
“你说”她盯着我,步步向前:“他们是不是很愚蠢?”
她无名火下,我只能步步后退,心中有一千个疑问,却无从问起。
羽凰,先王,为什么每次提及这个话题,所有人都要恨意陡生,咄咄相逼,盯住我不放。
这一切,与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我,又有何干。
三
与颜在树林中不欢而散,一个人回到营地,已是傍晚时分,天边夕阳晚照,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天黑的真快,不知不觉已是晚秋了,十月十六,我抬头望向身后山巅,快到了,到时候,我族人就会四下散去了吧?
这一场连番厮杀,也该有个了结了。
那么因驰,此刻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千里之外,有人心念着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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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儿”身后有人扯我衣袖,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被他发力拖至某处营帐后的暗影里。
“晨儿”来人声音嘶哑,语带焦灼:“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折磨我。”
萧夜斩,军中副将,我前情人萧大公子。
“折磨你?”我侧脸望去,因心下烦躁,语中带刺:“我怎么敢?萧大副将。”
“晨儿”来人顿足:“你是怎么了?与我这般生分,却和那瞎子厮混,你是疯了吗?他可不是什么善类。”
“萧公子”我将衣袖自他手中抽出:“请你自重,那人虽是个瞎子,却是正牌护国将军,我不与他厮混,倒要与你这连冰缺剑也拔不出的废物百年好和吗?”
“你若真心爱我,便证明给我看。”
“你和他,谁才是真正强者!”
言毕我转身离去,留下萧夜斩一人在夕阳中怔怔不知所措。
萧诺,对着天边晚霞,我心上浮起一个冷笑,我要你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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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主帐外,很意外的,门外有人把守,说是将军有要客来防,连我也不得入内。
要客?我眉头一挑,毫不犹豫来到帐后,将耳附上。
“月影”帐内响起萧诺声音:“你一定有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半晌沉默过后,一个女声终于响起:“我这里有一味药,可缓解你身上症状。”
“只不过,这药对你而言,无异是饮鸩止渴,终不是长久之计。”
“无妨”萧诺答道:“是良药也好,毒酒也罢,总比我寒毒攻心,动弹不得要强”
“这冰缺剑,今时今日,我万万不能放下。”
寒毒?帐外微凉的夜色中,这两个字张着大嘴,嘲笑着我的愚钝。
他已经为剑所伤了吗?他受这寒毒折磨,却只字不提,悄声遂我心意,将剑舞了两个月吗?
秋色帐下,我那一早结了寒冰的心,开始有了些许融化。
四
十月十七日夜,我族人从阴山全体身退,那萧诺也帅所有部将,去山下拦截。
我躲在战场外不远处的树丛里,眼见得无数族人与敌人倒下,除此之外,更有族人振动双翅 ,脱离缠斗,纵身离去。
战事结束时,天色已微微发亮,有小雪划破夜空,缓缓降下。
“萧副将”那萧诺将冰缺剑深插地下,手扶剑柄,胸口不断起伏:“备马,来人扶我回营。”
“萧将军英明神武,哪会要我等伺候,不如这样,我率部众先行收队,萧将军留守此地,看看有无夜魔族余孽。”
一丈开外,萧夜斩拂了拂衣袖,抬手示意,一众人竟弃主将不顾,集体转身离去。
片刻间,这战场喧哗声散尽,只余他一人孤身留在原处。
终于,他支持不住,颓然坐地,冰缺剑也脱手而出,兀自插在原地,嗡嗡作响。
雪花无声,静悄悄覆上他肩头。
是时候了,我对自己说,于是我立起身来,伸出手,慢慢向那剑靠近。
“晨儿”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颤:“那剑自傲,认得主人,你碰它不得。”
“你去四周找找”他垂下眼帘,有雪花从他睫毛落下:“那里应该有被人落下的兵器。”
“找着后,记得对准这里”颤抖中,他拼尽全力,撕开胸口衣襟:“这次不要刺偏,我心脏比常人偏左。”
“是吗”毫无防备下被人识破,我恼羞成怒,一俯身捡起一把宽刃长刀:“你不怕死吗?”
“晨儿”他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是我贪心,要多留你这些时日。”
“今日时机正好,我也该还你自由。”
“回去你因驰身边吧,记住,相守日子短暂,要懂得珍惜。”
雪花越落越急,我手开始颤抖,我本不该迟疑。
可是初冬的夜色下,这人温柔绝望的语气,却穿透雪雾,越过我心头阻碍,吹落了某处记忆上覆盖的灰尘。
我有一种奇怪感觉。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在一个梦里,我也曾象他一样,为某个人,这般爱过,这般痛过,这般万千执着,最终还是决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