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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一)卖唱阿三 ...

  •   --昭儿,皇上赏了你一件小玩意,猜猜是什么?猜出来父王就给你看,猜不出嘛...父王只好把它藏起来了...说话的人一脸慈笑,身后众官簇拥,或恭敬或卑怯,小心追随着他--那是父王。他总是偏爱她,哪怕她擅闯了他的书房、惊拢了他的议事,他所想到的,也只是先哄自家女儿开心。
      --昭寒姐姐,好精巧的玉佩呀!是哪一家商号做出来的?我也想要呢。说话的是过来串门的堂妹,看到自己身上佩饰时,照例要惊叹。而她照例笑笑不语,呵,府里的东西还需要到商号买吗?不是各地贡上,便是宫里赏下,与你们,自是不同了。
      --昭寒妹妹嘛,人越长越俊,诗越写越妙,歌更是越唱越好,指不定哪天见到我们,哥哥都懒得叫声呢!记不住谁在说话了,那是今年十五岁生日时父王给自己摆的寿宴,外边百官同贺,内厅里,则是一帮平日亲近的兄弟姐妹。她兴致一来,又是写诗又是唱曲,惹得满厅都是喝采。
      --昭寒郡主!昭寒郡主就在轿子里啊!昭寒郡主千岁!...每次到普光寺上香,或到郊外别庄踏青,所经之处,总是能听到类似狂热的呼喊。她浅笑坐在轿内,感受周身切切实实、因她而起的热闹。
      那时节,满目繁华过不尽。那时节,一个眼神便有数十人为之惴惴或欣喜。那时节,昭寒郡主出入宫庭如自家。那时节,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那时节,昭寒二字是珍、是宝、是不可侵犯的娇贵。
      啊,那时节!本以为那时节便是自己的这一生一世,却原来不过薄纸一片。几乎一夕之间,山为之崩、地为之裂,所有权势富贵烟消云散。
      “昭寒...好好活着,无论如何好好活着!”娘切切地叮咛她,腕上红殷可怖,连带浸润了她的衣裳,直至血枯。
      “这娘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昭寒郡主?嘿,嘿,不过如此嘛。”有抄家的小兵偷偷到关押眷属的后院“浏览”,那满口污秽教人作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府中凡:男满十八岁者,斩;女满十六岁者,斩。余者:男,悉数充军,女,入府为奴...”有人谍谍念着,将漫天黑暗不紧不慢朝她泼来。
      昭寒昭寒,从此只寒不昭。不,不,世上没有昭寒了,昭寒早在那场浩劫中干净地死去。这个会说会动的身体,只是一个叫阿三的苦命女子。每经历一次劫难,她便这样告诉自己--阿三,我是阿三,仅仅是阿三。
      而现在,于这个卖唱的酒楼,有人那么惊喜地喊:“昭寒妹妹!”
      一字便是一刀,狠狠剜向她的伤口,将她的苦痛明晃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尘种种,愈发印证今日不堪。血色迅速从颊上消失,她退、退、退,狼狈无措、孤苦无依。唯眼睛忘了退,直而烈地盯住朱赤:“你...”
      他他他。她自然记得他。俊、雅、温、润,持节王独子,朱赤。若说曾经的昭寒是众郡主中最耀眼的凤凰,那么他朱赤便是众世子中最受称赞的蛟龙。谈诗赏词,浅酌豪饮,在那时节,他与她相遇何止若干。底子里都是心高气傲,却都在为对方折服。进出多了,父王竟眉开眼笑论起要与持节王联姻。而她,只好满面飞红逃开去...
      啊!停住停住!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我是阿三,卖唱的阿三,区区戴罪之身,又有什么资格去想他是谁?
      朱赤亦惊亦喜看着那女子,本等着她如以前般唤声:“赤哥哥?”谁知她第一句是“你”,第二句仍是“你”,待第三句“你”出来,泪如泉涌,一个拧身夺门而去。
      对两人来说,这一瞬足够往事历历上目,而对旁人,这一瞬就是很简单的一瞬。眼见朱赤莫名唤出一个名字、眼见那女子神色大变惊谎而逃,人人都是一愣。然后,那抱琴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以一种无措的焦急从凳子上跳下:“阿三!三儿!你要去哪里?”顾不得是否会得罪给了赏钱的客人,抱琴追了出去。
      这一阵骚动引起众食客好奇的目光,有人探头长身想看看门外会有什么情节后续。不过外边黑麻麻一片,瞄过几眼也就失了兴趣。朱赤的神色也由惊喜变作无奈,僵僵站了会,静静坐下往口里扒饭。
      静,寂。
      周围依旧熙嚷,唯朱赤这三桌寂如死水。连小六都不敢稍有动作,兜拉了脑袋一脸罪该万死的懊恼。
      鱼鱼咬一下筷子,看一眼朱赤。看一眼朱赤,夹一口菜。
      突然间就胃口全失。
      朱赤动不动就对她怒发冲冠、朱赤老是恶心兮兮假笑、朱赤只会用眼角看人、朱赤吃饭挑三捡四、朱赤欺负小六...朱赤从来不讨鱼鱼的喜欢。可、是、呢,朱赤,从来就不是现在这种毫无生气的朱赤。
      这种朱赤,鱼鱼更不喜欢。
      对着更不喜欢的东西,鱼鱼完全没了胃口。
      朱赤胡乱扒进几口饭,丢了碗,便往楼上客房走去。小六轻飘飘跟上去,一众侍卫静悄悄跟上去,三桌饭菜,就剩鱼鱼独守。
      满店的热闹,拥着一小方安静,直静得小二上来收拾桌面。
      “姑娘不上去休息?”与客人话家常套交情是一个优秀小二必修的基本功。
      “还没吃饱。”鱼鱼拿筷子叉众大鱼大肉:“可又吃不下。”
      “姑娘可是被卖唱阿三拢了吃饭的兴致?”察颜观色是一个优秀小二必备的技能。
      “你认识他们?”鱼鱼眼睛一亮,正苦于没法从小六嘴里知道些情况呢。
      小二碗筷也不收了,腰板一挺,声音调高八度:“嘿嘿姑娘可问对了。你道弹琴那人是谁?别看他现在一副穷酸,早些时候在我们这方圆百里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吃穿用度样样贵,交往的都是地方上有名的青年才俊,人称周大公子周逸。”
      风流才子?周大公子?鱼鱼侧头努力了好一会,终究没能成功把这两个名号与那一袭污衣联系起来。
      “不过呢...可惜呀...”小二作出个叹气的姿势:“人家周大公子碰上了袭香楼阿三。唉,姑娘,你道阿三又是谁?”
      鱼鱼自然不知道,忙摇头。
      “小的也不太清楚。”小二没发觉自己这话很讨打,继续:“只知道袭香楼突然买进一个才色双绝的姑娘,名叫三娘,一时间啊,冲着三娘去的客人差点没把袭香楼坐塌。这周大公子嘛,向来在欢场走惯了的,自然也想方设法见了。唉呀,这一见不得了,不得了啊不得了,非三娘不娶了!这不,硬是把家产变卖,赎了三娘的身。两口子都不识五谷,自此就在附近卖唱为生。”
      小二一通口沫横飞下来,主要有三个名词:周大公子、三娘、袭香楼。啊,好一个英雄与美人!可是的可是,这两人跟朱赤什么关系啊?
      想不通的事情,不想。可是,心里像堵了块什么。奇怪,他猪猪高不高兴,关我林鱼鱼什么事?我可是即将纵横江湖、流传千古的药王之王之小药王的林、鱼、鱼啊!
      闷闷地上楼。沿走廊一路过去有十几间客房,一上来,便见小六无精打采贴着门呆站。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鱼姑娘。”
      “小六,降职成守门啦?”鱼鱼同样有气无力。
      “爷说,一个人静静。”
      “哦。”
      “唉。”
      “你叹什么气?”
      “我有叹气吗?”
      “有。”
      “唉。”
      “第二次。”
      “唉。”
      “第三次。”
      静。
      半晌不见动静,鱼鱼忙抬头。一抬头,正撞上小六颊上两条泪痕。扑通...没这么...严重吧?
      “鱼姑娘...都怪小六,竟然没看清楚那卖唱的人是昭寒郡主。唉,鱼姑娘,要是小六看清楚了,说什么也不会让爷听曲子。”小六伤心欲绝:“鱼姑娘,那是昭寒郡主啊!”
      “郡、主?”这两个字把鱼鱼嘴巴撑成圆形。那个小二口中的三娘、阿三,竟然竟然,是传说中的郡、主?
      “嗯。”小六的神色首次夹杂了类似无奈悲伤的东西:“昭寒郡主是泽世王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京里最有才情的郡主,平时和爷很要好,爷当郡主是自家妹妹看。鱼姑娘啊,泽世王犯的是滔天大罪,他是逃了,府里那老老少少却怎么逃得了?斩头的斩头、充军的充军,这昭寒郡主因为不满十六,侥幸活下来,却要终生为奴。爷和皇上心里头都疼着她,所以专门帮她挑了个好人家。奇怪的是,郡主怎么会沦落到卖唱的田地呢?”
      明明是戴罪之身,小六却还是一口一个“郡主”,可见这昭寒以前着实受众人疼爱。也难怪,朱赤乍然见到落迫的阿三,会难以接受。这一明白,鱼鱼全身力气又回来了:“笨猪猪!伤什么心,跑去把事情问清楚、把阿三安置好不就得了?”力拔小六兮气盖世,手呯呯敲上房门,正要施展“夺命连环敲”把朱赤敲出来,身后有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小人周逸,内人有一书信要呈给朱爷,烦请代劳。”
      鱼鱼回首,长衫、古琴,神色淡漠,执礼而立,正是刚才弹琴的男子--周大公子,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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