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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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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站在婚纱店的大镜子前,自己弯下腰去把婚纱的拖尾扯开。
婚纱店的小妹赶紧说:“金小姐这婚纱真衬你,姜先生来了好几次,和我们设计师讨论了好久呢。”
乔乔没有答话,略皱起眉头来看着镜子,自从筹备婚礼以来,她日日都这样皱着眉,不甘不愿的样子,她不希望心里的喜悦露出来一点半点,倒让姜觉之忍不住叹口气,伸手抚过她的额头,低声问:“可是哪里不满意么?说出来我让他们改。”
其他旁观的人不禁撇嘴,不过是仗着模样周正吧,找到这样的丈夫,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做这样子吓唬男人呢。
乔乔知道他们这么想,故此更不肯显得情愿。
金乔乔能嫁给姜觉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刚开始她不过是他公司的新进职员,几乎日日站在复印机前,捧着一沓一沓资料穿梭在各间办公室的小文员,忽一日就被姜觉之领到俱乐部,当着高级职员的面教她打高尔夫,然后乔乔辞职开了一间服装店,一切朝着大众印象中的情妇路子走下去,忽然却收到了大红烫金的结婚喜帖,钻石王老五被大杂院的小丫头真的擒住了。
一时人人傻了眼。
乔乔叹气:“我觉得花边不好看,若找不到好的,就重新设计吧。不要花边也可以,素一点。”
小妹赶紧凑上去吹嘘花边,乔乔摆摆手不让她说,只说:“让你们老板看着办吧。”
晚上姜觉之回来,乔乔上前去帮他拿外套,觉之捉住她的手,搂住腰不让她走,她一手拿着外套,一手反过来掰开他,觉之不肯放手,在耳边低声说:“不满意婚纱?离婚礼只有三天呢。”乔乔仰头笑:“怪痒的,嗯,不满意,我穿着家常衣服结婚好了。”觉之笑,咬牙在她手上用了点劲,乔乔被得罪了,扔下外套就走。
这样的次数太多,觉之也懒得再去哄,自己挂了外套松了领带,倒了一杯水喝。
乔乔在卧室枯坐了一会,看觉之还不来哄,本想下定决心不妥协,看着外头晶莹的月亮和月色下美丽的房间,忽然就觉得气短,自己想:“如果是他,绝不会这样对我。”眼圈红了一红,一时心酸起来。本来提起一口气来去哄觉之,这时候也忘记了,光在窗前贵妃榻上歪着,盯着月亮。
觉之喝了水,还不见乔乔出来,也有点生气,白天公司一堆棘手的事情,回来还看脸色,他很不耐烦。伸手打开房门就想出去,到了玄关还是决定先去卧室看看。
走进卧室看见乔乔歪在榻上,眼睛里都是眼泪,水汪汪映着月光,雪白的脸在月光下微微发着蓝光,仿佛仙子一样。
心立刻就软了,走上去把乔乔揽在怀里,乔乔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眼泪糊在他的胸前,低声呢喃:“觉之,觉之,不许和我生气。”觉之觉得心都泡在温软的蜜水里,只知道说甜言蜜语。
第二天乔乔回家里去,妈妈正在院子的水池边洗菜,看见她赶紧直起身子来擦手,忙不迭地问:“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也不让我帮忙,真是,昨天大舅妈送来了自己弹的棉花胎子,我想配上奶奶留的缎子被面……”院子里其他人也都招呼乔乔:“乔儿回来了?恭喜恭喜啊。”乔乔转头冲他们笑了笑,拉了妈妈说:“妈你进来。”一转身就进了自己家。
进了家门,把放在五斗柜上的搪瓷缸子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顿凉白开才说:“妈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啊?难道就让我从这里被喜车接走么?”她妈擦了擦手,局促地说:“我还是不想搬,你看我这里熟门熟路的,街坊都处的好,从你爸走以后,一直受大家照顾的,这么着忽然就走了,心里难受啊,再说,那公寓楼谁不认识谁的,还住的那么高,连不上地气,我不想住。”
乔乔皱眉待要发脾气,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那里,灰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身后就是多年未粉刷的墙壁,已经是苍黄的颜色,上面爸爸的遗像正看着她们,心肠软下来,轻声说:“要不这样,你先搬两件家常用的东西去,这房子咱们还留着,你想来住就来住,好歹让我结婚那天有点面子,好么?”
她妈妈困扰了这么长时间的搬家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决,老太太一时欣喜得想哭,后来一想是好事儿,又哽住了,哑着嗓子说:“哦,那好,那好。”
乔乔其实一直知道妈妈不愿搬离这个住了多年的大院,但是若让觉之的接亲车队到这里来,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心里也不想多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只是一个劲跟妈妈说也跟自己说:“巷子窄得进不来车子。”
她把给妈妈买的衣服拿出来,和妈妈一起品评样式料子,仿佛回到了最依恋妈妈的时候,两个人头碰头在床上摆弄个不停,她妈妈偷眼看女儿,这么多年来乔乔一直不快活,她心气儿高,妈妈也清楚,孤儿寡母地好不容易拉扯她上了大学,乔乔一直赌气地要和命运抗争,碰到觉之,妈妈知道物质上是可以放下心来了,却一直担心她的心情。
她轻声问:“和觉之,呃,还好?”乔乔想到昨天晚上,略有点不耐烦:“好。”妈妈又说:“对人家好点,不要耍脾气,不比在妈妈跟前,凡事忍让些。”乔乔最不愿妈妈说这些,拉长脸说:“难道哄着他过日子,该怎样就怎样。”妈妈嘟囔:“毕竟我们家条件……”不等妈妈说完,乔乔皱眉就站起来:“又不是卖给他了,过去做丫头么?”她拎了包就想走,妈妈拉住赔小心:“乔乔,明天就要嫁人了,不是小丫头了,好歹听妈妈说一句。”
忽然院子里张婶粗声粗气地喊:“顺儿你回来了?”乔乔的手一颤,妈妈赶紧站起来:“乔乔你不要出去。”
妈妈这样慌张,到让乔乔本来跳动得快速的心慢慢冷下来,她垂下眼帘:“妈妈你怕什么,顺林总不至于吃了我。”妈妈查看她的神色,心略放下来:“倒不是顺儿怎样,张婶这么大嗓门喊他,不过是怕他遇到了你,让我们心里有数,不要出去咧。”
乔乔心里烦闷,知道这时候还是不见面的好,可是想看看顺林的心思在慢慢膨胀,自我催眠地想:也许他不怪我了?我们可以和正常的朋友一样说说话吧。她的耳朵仿佛贴在了门上,一心一意听院子里的动静。
顺林和张婶打了招呼,院子里再没有声响。
乔乔站起来,撩开窗帘往外看,院子里只有张婶在洗衣服,顺林应该是回家了。她心里失落,在窗子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玩弄着桌布上的穗子。妈妈也走过来,凑到窗前张望一回,叹了一声气:“要说顺儿这孩子,唉,你这么着了,他还是一样对我,不出声就帮我把活干了。就是更闷了。”说完这些乔乔没有抬头,妈妈又叹一声气,去厨房张罗晚饭。
乔乔没有抬头,因为眼泪已经糊了一脸,当初义无反顾地和顺林分手,接受觉之的追求,仿佛急于品尝甜蜜的孩子挣脱一切束缚,她以为自己就是凉薄忘情的人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下来,顺林并没有从心里摘走,却因为再也够不着的缘故,变得比原来更好,柔软地仿佛打上了柔光镜。
她一直想着一句话,想告诉顺林,她知道当初自己说了很多狠话,不可避免地伤了顺林的心,可是有句要紧的,她一定要解释。今天是不是要跟顺林解释呢?乔乔坐在那里,身子没有动,心却已经在顺林的门口几进几出。
忽然有人敲门,乔乔的心停了半拍,她的脸变得煞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门口。妈妈过去应了门,进来的果然是顺林,他手里提着一挂香蕉,微笑着和乔乔妈妈说:“大妈,我单位今天发了水果,味道挺好的……”话没有说完,他忽然看见了乔乔,一时愣住,脸色也变得煞白。
乔乔扶着桌子站起来,指关节摁得发白,她低声喊了句顺林,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顺林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痛苦变成深沉无波,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香蕉放下,柔声说:“乔乔你回来了?”
乔乔妈妈悄悄儿躲回厨房去,乔乔和顺林就这么一个门口一个窗前的站着,沉默了好久,顺林又说:“婚礼是三天以后么?准备得差不多了吧?”乔乔咬着嘴唇,好一会才说:“顺林,有句要紧的话我要跟你说。”顺林眼睛掠过乔乔,焦点不集中地往前看着,乔乔知道他一旦紧张就是这个样子,所以自己也跟着视野模糊起来,好久才接着说:“我上次说,你没有爸妈没人教导,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还有,说你没有出息,安于做个小公务员,也不对,还有……”顺林的眼睛从远处拉回来,锐利地看了乔乔一眼,他摇摇头:“乔乔,分手时候说的话自然没有好听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脾气我知道。而且”,他咬着嘴唇:“你说的都有道理,并不是瞎说。”他走过去,伸手拉住乔乔的手:“今天我就当自己是你哥哥,跟你说两句。结婚了,好好过日子,两夫妻过日子,要互相体谅。多照顾大妈,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不要让她担心。”他放下乔乔的手,长长地看她,轻声说:“祝你幸福。”转身开门就走了。
乔乔的眼泪咕噜滚下来,砸在桌子上,摔成了两瓣儿。
乔乔的婚礼热闹又隆重,觉之带着矜持的笑容在主礼台上看着穿着婚纱低着头缓步而来的乔乔,他想:“这是我塑造的女人,她多美啊。”乔乔一步一步走在红地毯上,乐队正奏着《婚礼进行曲》,她觉得恍惚又迷茫,还带着淡淡的忧伤,她轻声说给自己听:“顺林,我说从来没有爱过你,是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