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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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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门紧闭。
裴予陌坐在门外的长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好似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寂静的走廊,响起一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裴予陌抬起头,看到季安澜风一样地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千寻会忽然昏倒?”他着急地问,一贯沉稳内敛的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正在抢救,原因还不清楚……”裴予陌嗓音干哑,“很抱歉,我没有照顾好千寻。”
季安澜看看他晦暗的脸色,不再说话,迳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裴予陌从身上摸出烟盒,递给他:“要不要来一根?”
季安澜摇摇头,说:“我已经戒了。”
裴予陌扳动打火机,手指颤栗痉挛,打了好几下才打着。
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依然紧闭。
长椅上的两个男人脸色都不好,季安澜像个木偶一样,坐着一动不动,裴予陌靠在墙上吸着烟,目光呆滞地凝视窗外。
夜色迷离,月光皎洁,清凉的夜风,捎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多么迷人而静谧的夏夜。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美好,全身僵硬,像坠入突如其来的噩梦。
“千寻,你千万不能有事!”他低喃地说,“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说,你不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
裴予陌迅速转身,第一时间奔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医生,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的表情严肃凝重:“已经抢救过来了,幸亏送院及时,否则……”
季安澜焦急地插话:“我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照我的判断,病人患了很严重的心脏病。具体情况还要等明天她醒来,作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季安澜的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病……又是心脏病……”
医生敏感地盯着他:“病人是不是有心脏病的家族史?”
“她母亲就是患心脏病去世的。”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要太着急,等明天的检查报告吧。”
季安澜目送医生离开,转头望向裴予陌。他眼底骤然黯淡阴郁,面色苍白,嘴唇抿得很紧。
翌日清晨。
千寻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洁白的病房中。病房的窗户敞开着,蓝色的窗帘在晨风中轻扬。
裴予陌趴在她的床边,头伏在床单上,似乎睡着了。浅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洒在裴予陌黑亮的短发上,仿佛也闪烁着点点星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触到他的头发,细细的,硬硬的。
悄悄地、温柔地,头发从她冰凉的指尖滑过,微微带着暖意,是他的体温。
裴予陌察觉了,迅速抬起头,对她绽开一个微笑:“你醒了?”
千寻将手从他发间收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用枕头垫在她腰后,温柔地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她摇头:“昨晚你守了我一夜?”
“你父亲也来了,刚刚才被我劝回去。”裴予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她手里:“你一定渴了,喝点水。”
千寻握紧手中的玻璃杯,却没有喝。望着他,她很轻很轻地说:“我得的是心脏病吧?和我母亲一样。”
裴予陌不打算瞒她:“是心脏病没错,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千寻苦涩地笑了笑:“我外婆、我母亲都是得心脏病死的。”
他怔住,紧紧地盯着她,心紧缩成一团。
“不会的,你不会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她默叹一声。其实,她并不怕死。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是无声黑暗的,还是像传说中的天堂一样耀眼明亮。
死亡不可怕,因为死人根本没有痛苦,痛苦的是活着的人,深爱他们的人。
傍晚,季安澜从公司赶过来,千寻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她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千寻的主治医生姓李,N城首屈一指的心脏病专家,和俞家是世交,又是季安澜的中学同学,交情匪浅。他将季安澜和裴予陌请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种病具有遗传性,而且潜伏在她体内已经很久了。如果能及早发现、及早治疗,就不会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现在,她的心脏病已经发展到后期,简单的修补很难治愈,必须立刻做心脏移植手术。”他坐在皮椅上,十指交叉叠放在膝上,表情沉重。
“心脏移植?”季安澜激动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换心?”
“对。”李医生点头,“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菲,这对你们季家来说不是问题,关键是需要配型合适的供体。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捐赠器官的人并不多,肾脏、眼角膜等都很少有人愿意捐献给医院,更何况是一颗心脏!”
“没有找到合适的心脏,我女儿会怎么样?”季安澜目光中流露出渴望,“靠修补手术和药物治疗,她康复的希望有多大?”
李医生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答:“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你女儿康复的希望几乎没有。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必须在一个月内动手术,否则就是华佗在世,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
季安澜重重一震,身体几乎瘫软在沙发里。裴予陌连忙扶住他的肩,扭头问李医生:“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做?”
“尽快安排病人住院,用药物控制病情恶化,等待一颗适合她的心脏。”李医生无奈地摊一摊手,“这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
“短短一个月,我们到哪里去找一颗合适的心脏?”季安澜喃喃道,完全沉浸在悲伤绝望的情绪中,“除非奇迹发生……”
“不管有没有奇迹,我都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裴予陌凝视着他,眼睛里有无比坚决的光芒,“我不会让她一个人。”
千寻,你也不要让我一个人……
自从千寻入院,裴予陌便向电脑公司辞了职,日夜守护在病床前。
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千寻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他从未看见过她流泪,或者露出哀伤的神情。她这种视死如归的镇定,却让他隐隐不安。
季安澜不肯放弃,他花重金请了国内外最权威的心脏病专家来会诊,结果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千寻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心脏随时会停摆,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一颗合适的心脏,完成换心手术。
一位外国专家情绪激动地质问季安澜:“你是病人的父亲吗?为什么让女儿的心脏变得如此糟糕?像这种重型先天性心脏病,在新生儿期或婴儿期即会出现明显症状,而且她母亲、外祖母都是得心脏病去世的,你早就应该引起重视。如果这种病在3—6岁作手术治疗,完全可以根治!”
3—6岁?那时候的千寻,根本就不在他的身边!季安澜心里充满悔恨和歉疚,是他的自私和功利,害死了苏缇,又让他们的女儿陷入了绝境。
“先生,请您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她……她太可怜了……”
外国专家的情绪平稳下来,他拍拍季安澜的肩:“我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作为父亲,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爱莫能助,只能先用药物控制,然后等待奇迹发生。”
又是等待!千寻的生命就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消逝,随时都可能离他们而去……
深夜。
月光洒进病房,将千寻那张苍白透明的脸照得圣洁美丽。
她双目紧闭地睡在床上,呼吸很细很轻,嘴唇仍是青紫色。季安澜坐在病床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她。她确实很美,肌肤白净,五官姣好,甚至超过了她的母亲。
可是,这样绝美的容颜,却注定了她一生的痛苦和不幸,难道真的应了那样一句话——红颜薄命吗?
季安澜颤栗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无限疼惜地说:“我的乖女儿,你不会走的,你不会离开爸爸,因为你是上帝送给我的天使……”
千寻平静的呼吸突然加重,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轻颤,如月光下翕动的蝶翼。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过了许久,嘴唇才轻轻蠕动:“你叫了我女儿,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女儿?”
季安澜心痛如割,他近乎哽咽地说:“是爸爸对不起你,千寻,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早就原谅你了,”千寻语调仍然平静,“从我进季宅的那一天,我就原谅你了。因为是你给了我生命,能来这世上走一遭,能够看到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我无怨无悔!”
“千寻!”季安澜心脏像被人撕裂一般剧痛。人们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直至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它的涵义。看着女儿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真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一点剜他的肉,“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有送过礼物给你,也没有陪你好好地玩过。你有什么愿望,现在说出来,爸爸一定帮你实现!”
千寻叹息,微笑着点点头:“我只有两个愿望,希望您能答应我。”
“是什么?”
她轻轻吸气,凝视他,半响,才低声地说:“第一个愿望是,我能不能当面叫你一声爸爸?”
季安澜脸上的表情痛苦强烈到令人窒息:“千寻……爸爸罪该万死!”
“爸爸。”她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23年了,我终于可以叫你爸爸!”
他痛得脑中空白,眼底一片痛楚。
“第二个愿望是,如果我真的走了,请你把我葬在柳镇,葬在妈妈的身边。她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一定很孤独。我要永远陪着她……”
季安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把头深埋在床单里,良久,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是一个男人无限悔恨痛苦的哭泣。
病房门外,裴予陌失去了打开房门的力量。他把身子贴在门上,听着门内强遏住的哭声,心脏抽紧绞痛。
千寻分明是在交待遗言!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