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梦华录·繁花传》夏无患

20、十八 壁橱里的夏小米

　　我和旺财在后面的起居室里吃着简单的早餐。前面的道场里，并没有传来竹剑撞击的声音，而是并不能听清的、对谈的声音。
　　我的心跳得厉害，刚刚身上的汗久久不退。我用尽所有的精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力量去试图辨认那对谈的声音是谁，却毫无办法。
　　“卤蛋我都吃了哦。”旺财说。
　　我“哦”完才反应过来，“给我留两个啊笨蛋！”
　　“你还没开窍，”旺财说，“再用力也最多只会爆青筋而已。”
　　有没有因为用力而爆青筋我不知道，被他这样笑话青筋是真的跳起来了。
　　然而我愤怒的对象只是淡然把卤蛋全都夹到我碟子里，还把自己碟子里的蘑菇也夹到我的碟子里。
　　“你又挑食！”我刚叫道，旺财将食指比在嘴前，道，“腌蘑菇和卤蛋一起吃，有鲍汁鹅掌的味道。赶紧吃饭。”
　　我又看了一眼明显透出危险气息的道场，只得拿起筷子。我是清楚的，如果不吃早餐，我撑不过一个小时就会满脑子只有吃的。然后一块卤蛋和蘑菇一起被旺财塞进我嘴里。我下意识地咀嚼起来，确实味道不错。我便自发地继续吃起来。
　　“你要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半年，”旺财看着我吃，说道，“在出发之前，你需要有一定的战斗力——也就是说，就算包括我在内的你的所有旅伴都死掉了，你也得有能在这里活下来的能力，先不说你要不要一个人到达目的地、完成任务。”
　　“具体标准是？”
　　“格斗上面对若禾这样的对手能逃得掉，玄术上遇到我这样的对手能逃得掉。”
　　我被卤蛋狠狠地噎了一下。“半年？”你们到现在的水平怎么也得花了个十年八年的对吧。
　　“你的天赋都在，只是还没开窍。”旺财又说。“天枢有帮你开窍的最佳人选，接下来你只要用尽所有时间努力就可以了。但是我们绝对没有时间让你像在紫家那样自作主张犯错误。”
　　“哦——。”被数落了。“好的旺财老师，知道了旺财老师。”
　　“少不服气，”他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咱们这被追缉的处境，很可能并不会在半年内有任何改善。你最好习惯一点。虽然不至于所有人都想把我送进监狱，但你简直就像在脑袋上顶个‘我超奇怪的快去报告祭司会’的灯牌，还是多躲起来的比较好。吃饱了吗？”
　　我们面前的碗碟已经空了，我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点点头。
　　“我来收拾，你进房间里去，前面的人应该不会来。”他说着，将碗碟叠起来，放在托盘上，带走了。
　　我听话地闪进房间，坐在角落里。
　　前面说话的声音还没有落下。还是听不出到底是谁。
　　可是好无聊啊。经过昨天那样充满戏剧的一天，突然无所事事，我怀念起我的电脑手机和平板来。房间里也没有书，没有任何我可以干的事情。
　　我在门口的阳光地趴下，还好有一只麻雀样子的鸟在我眼前不远处的走廊上落下，我至少有个可以瞪着的对象。
　　谈话声停止了。我警觉地坐起来，再次缩进角落。要不要更进一步躲进壁橱里呢。
　　有脚步声向我这里来了。明显不是旺财。小命要紧，我还是躲起来吧。
　　我蹑手蹑脚地拉开壁橱，把被子推到一边，露出足够我坐进去的空间，然后爬了进去，把门从里面拉上。
　　那脚步声竟然直接向我这方向走来，听起来还气冲冲的。是紫蓁盛来抓我了么？他知道我跑了一定气疯了。好可怕！我抱紧了自己的脑袋。他不会发现我在壁橱的，我对自己碎碎念道。
　　壁橱门“唰”的一声被人大开，好像知道我就在那里一样。
　　我“哇啊啊啊”的惊叫起来，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向被子，不料对方和我几乎同时惊叫出来，然后“咚”的一声巨响，让我在三秒之内闭嘴，转过头来。
　　那是个没见过的强壮年轻男子，古铜肤色，发不及寸，面貌凶恶——浓眉大眼，颧骨上有道刀疤，两腮和下巴都是短而硬的胡茬——却脸色潮红，嘴角还有一小片瘀青；一身黑底、绣着大面积颜色艳丽的江水鲤鱼纹样的长袍，可是里面未着中衣，开到腹部的的交领中露出鼓鼓的胸肌和满满的青龙纹身，两条结实的长腿从下襟中伸了出来。这人正惊讶地、上身后仰着坐在地上，大嘴张开，本来大概是衔在嘴里的蒲公英花掉在了领子上。
　　看来那声巨响是他被我吓得坐在地上。□□大哥，你这副样子胆子难道不该大一点吗？
　　“你这混蛋在我师父的壁橱里干嘛！”□□大哥叫道。
　　我急忙让他安静：“不要叫啦要不我就要被抓走啦！”
　　“被抓走？你谁啊？”他盘坐起来，伸手比了一下我的身高：“猫妖？”
　　“……我叫夏小米，是……俊秀师父新收的徒弟。”我说。
　　“诶诶诶？”□□大哥压低声音惊叹道，“那我就是你师兄啦！我叫柳宗严，请多关照！”
　　他拿掉领子上的蒲公英花，端正对我一礼，抬起头来笑着的样子竟不难看，还显得有些忠厚，我也只好还礼。
　　“现在大家都该吃过早餐了，你找被褥做什么？”我问。
　　“当然是睡觉啊！想参加晨课来着，到道场才发现取消了，我又宿醉未醒，就想找个房间睡一觉等午课。不管你躲什么人，你就安心躲好啦。”他说着已经从壁橱里拿出褥子来，放在阳光地上展开，旁若无人、四仰八叉地躺了上去。
　　“诶？……喂！”我无谓地喊了他一句，他却已经睡着了，嘴巴微微张着，有轻轻的鼾声。
　　我尴尬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旺财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这么久了也不回来找我。
　　我找了一个离宗严最远的角落坐下来。那谈话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若有若无地持续了很久，然后又停了下来。
　　我竖起耳朵，全身都绷紧了。
　　两个人舒缓而克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听出了旺财的脚步声——为什么他会跟他们在一起？我还知道紫蓁盛也在那里。不是认得他的脚步声什么的，我就是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不清楚的事情太多，我不知道紫蓁盛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我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不想冒我完全不清楚的危险。我现在不想见到他。
　　“大人愿意暂缓对我的追缉，我很感激；但小米暂时不愿意觐见，您又何必屈尊降贵来强人所难呢？”那是旺财的声音。
　　“要是别人，自然是该去紫家随叫随到地见我；我来这里已经是网开一面，足证我并不强迫她的善意，你又何必非不让我见呢？”蓁盛如常地拽的二五八万地反问道。
　　说谎！我的直觉大喊道。我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走廊已经到了尽头，旁边就是围墙。也就是说，如果翻窗出去，除了走到他们跟前，就只有跳墙逃走一条路。
　　要不……还是壁橱吧。
　　我蹑手蹑脚地向壁橱爬去。我听到身后好像有些动静，一回头，正看见宗严站在门前看着我，手已经放在了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