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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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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耀五年,姜维再次求请出兵。所有人都被他的毅力震惊了,这段时间里,他年年请求北伐,年年被驳回,又从不气馁。有时候一年甚至请求数次。也许是终于被他烦了,这一次朝会上,刘禅让众人都噤声,亲自拍板道:“朕应允了。”
刘禅的痛快是姜维和众臣都没想到的。然而见皇帝已经亲自下了命令,无人再争。姜维跪地磕头谢恩。备喵在一旁,却觉得情势颇为古怪。
于是这一天他没有跟姜维回去,反而溜进了后宫。果然,众臣一出,刘禅便问黄皓道:“你确定这事可行?”
“为何不可?阎宇忠勇敦厚,又是尚书仆射极力推荐的人选,陛下也知道,蜀中多赞颂武乡侯功绩——虽说是因其父功劳,然而可见他也的确有所建树,想来他所推荐之人不会差。”
刘禅若有所思。
“之前仆射提起此事时,陛下曾担心无故更换重臣为不美;而此次大将军如果再无功而返,陛下圣意,再无不妥。”
“哎,其实我还是有些犹豫……虽然他多次请求北伐,确实令人烦忧,群臣意见不可不查,然而……”
“难道陛下不记得了?”黄皓急道,“他还曾经启奏陛下,欲要臣的性命。当然,臣卑贱之人,死不足惜,但是陛下想想,他居然干预陛下宫中之事……此等跋扈之臣,陛下可能忍耐?”
刘禅握了握拳头,然后摇摇头。
黄皓舒了一口气:“对了陛下,昨日南中进贡之物……”
“哦哦,对对,我差点都忘了!这几天难得连续几日上朝,居然把这么要紧的事情都搁在脑后了,快,带我去看。”
“是。”
备喵立在那里,只觉得虽然是夏季,但寒风刺骨。他之前也听说过有人弹劾姜维,想要任命姜维为益州刺史,以阎宇代大将军位,却不想此时此刻,刘禅允其北伐,居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他的麻烦将他换掉。
备喵只恨自己没有引动天雷的修为,不然大概真的要气急之下,一个雷劈死黄皓——就算伤到刘禅也没事,这不肖子。
正在备喵忿恨地魂游天外之时,忽然一道闪电无端响过,紧接着天边一串雷鸣。明明是晴空万里,居然突有雷起,甚为不祥。此时,备喵又听得背后巨响,回过头去,见一棵粗有两人抱合的大树,居然无端折断在地。
看着宫中慌乱的宫女宦官四处奔逃,备喵却格外镇定。
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看到了结果——他在这世间荒唐游走数十年所想要看到的结果,虽然并不是他期待的那样,但他却并不感到失望。
当夜有人书于柱曰:“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第二天众人看到,都觉得惊惶不已,以为这是上天的警示。备喵却只是哂笑——之前的雷声和树折,或许是什么上天警示,而这些字乃人为——是作晚光禄大夫谯周题上去的。
当时备喵就站在他的背后,亲眼看他写那些东西上去,居然没有一点想要阻止他的念头。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像当年杀死张裕那样杀死谯周——他现在没有大权在握,但是还有尖牙利爪。然而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那些仿佛凝血一般的墨。好像有什么,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脑中混沌异常。
姜维出兵的前一天祭祀太庙,备喵仍旧糊里糊涂地蹲在房檐下,听他们念祷文,焚香,叩拜。备喵只觉得被无限的荒唐感所压着,喘不过气来。听到姜维说“先帝保佑我军旗开得胜”的时候,他忽然想哭——如果他哭得出来。
终于连他身为这个王朝的创始人,都开始觉得绝望了,甚至开始怀疑最初的一切努力——哪怕只是个不堪忍受的念头,但却无法从脑中消除。
姜维退出太庙的时候,又仰头望了望那森严的先帝塑像,沉默良久。
“走吧。”他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备喵,“我知道你要跟我去。”
“喵喵……”
本想摇头表示算了吧,也许这一切真的就是天意了。不过看到姜维充满期待的目光,他还是跳上了姜维的肩膀。
出兵前郤正来相送,一脸担忧地对姜维说了黄皓和刘禅的用意,姜维却只是微笑点头。
“多谢令先提醒,不过我已经有所打算。”
“哦?”
“若成功固然是好,若不成……我便不回成都。”
郤正沉吟片刻,然后微微一笑,“伯约高见,我懂了。恕不远送。”
“多谢。”
此次姜维所带之兵四万余人,但将不过柳隐、赵广、来忠等人,当年随他北伐的大将廖化张翼等人,都留守成都。连备喵都看得出来,全军的士气低落,是之前几次中从未有过的。
姜维出汉、侯和,和邓艾交手了一场,几次小败以后,众将便商议撤军。地方士气高昂,而城坚池深,完全没有打赢的希望。姜维也没有过多坚持,第二天便传令撤军——却不是回到成都,而是进驻沓中。
托名屯田,实则避祸。备喵一下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姜维并不是不知道朝中的打算,他除了躲得远远,似乎也别无他法可想。
“大将军可想过,还有一法……”那一日陪姜维喝酒明显喝多了的柳隐口齿不清地说道,“也许可以不这么窝囊……”
“何法?”
“大将军当真想不出么?”
“当真想不出。”姜维也喝了一些酒,但是脑子还算清醒。
柳隐比了个手势,姜维的脸倏然沉如水,恼怒地一拍桌子。柳隐吓得酒醒了一半,连备喵都吓得跳起来,弓起背。柳隐张口结舌等着姜维训斥,而姜维沉默片刻,却又平静下来。
“兵谏。”他的声音毫无感情,“我想得出来,但是我不想做。”
“大将军难道也是愚忠之人?全国近半数兵力,都在大将军手里,大将军还可调集各地守将予以援助,此时不除掉祸国宦竖,更待何时?”
“你喝多了,休然。”姜维居然笑起来,“你真的喝多了。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们都是抓住什么时机,才去北伐的?”
柳隐一时无话,姜维凑近了他,笑容诡异:“司马氏自司马懿起,便独揽大权,到了司马昭掌权,仍有叛乱。如今我朝中都在议论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是觉得,季汉实力超得过魏国?还是……”他的语调中甚至有些莫名的冷意,“还是我这羁旅托国之人,在朝中权势,大过在魏国枝连叶附的司马氏?”
柳隐惭愧而退,备喵在一旁却感到莫名的寒意和悲伤。姜维看起来也喝多了,他平时不会这么说话,但是此时此刻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眸子里近似残酷的冷意也不是假的。
羁旅托国,他居然终于这样说了——备喵一直以为他已经把季汉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到头来……
突然好像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也背弃了这个国家,那感觉无异当年听说荆州被袭,关羽遇害一般。备喵垂下头,忽然觉得四肢都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