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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汉武/刘卫/霍卫 黑•寒•火】【番外 霍卫】不信天(四)楔子(中) ...

  •   (四)楔子(中)

      刁斗暗晦,云锁冷月,辇上的帝王银白的须眉都轻轻的颤抖,干瘪的喉结慢慢的向上提了一下,费力的抬一线眼帘,灰蒙蒙的眼眸凝固在一角苍穹……
      那一年,微幸上林前一晚,他所想到竟和此刻他所想到的全然相同……
      那一年,微幸上林……前一晚,他不自觉的的想到那年轻时的岁月——轻裘快马,趁夜踏雪,那个遥远的时候,那个若即若离半大孩子——甘泉居室一度春风竟窘得那本已两心知的孩子只敢远远的隔膜着他……
      那一年,微幸上林……他也曾感慨日月乎其不淹兮,春与秋其待续。看着那睇轻了穹宇的狂放混小子,他们君臣风雪夜对视中,都知道了老之将至……
      那一年微幸上林……
      霍光偷眼,竟看到那帝王眼角堆磊的纹理间闪了一下,是老泪吗……霍光忙垂下眼帘……
      ……
      “陛下,夜雪大了,还是尽早投个人家。”张骞紧了紧暖裘的领口。
      “哼……”韩嫣笑了一声,斜过眼看着刘彻,“匈奴草原这个时节连人带羊都要冻在一块儿了呢!又怎么样……”
      “匈奴?!”刘彻回过神儿来,横过鞭子,托起韩嫣的下颌。
      那姣媚的眼眸眯着狡黠的光……
      这东西的多半又知道他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听到了“匈奴”两个字……
      “陛下是当真听不得‘匈奴’这两个字呢……还是……”韩嫣脱开他的鞭稍,眼眸故意领着他望向林子深处,诡秘的笑了……
      ……
      “哼……”刘彻一声冷笑。
      春陀听他有了动静,忙趁机递上话去,“陛下……该歇了,明日不是还要幸上林,陛下看是到李夫人……还是……”
      刘彻冷了脸,“朕不想睡,去去去,给朕烫酒,把这窗户给朕打开,朕要饮酒看雪!”
      ……
      “朕像去病你这么大的时候,微行入终南山,哪里管什么风雪交加?是吧仲卿?君臣几人轻装匹马,趁夜疾行,狩猎所获,随意找个人家,点火饮炊,好不快活。是吧仲卿?”
      ……
      “将军,该歇了……”平阳看卫青看着窗外发愣,过去打断了他的思绪。
      “呃……”卫青回过神,叹了口气,摇摇头,“公主先睡吧……我今夜还是……明天陛下要围猎,恐怕早行,吵你的晨觉。”
      平阳淡淡笑了笑,“皇弟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也不再多说,只吩咐从事给卫青单独安席,自己便回房歇了。
      “呼……”卫青长长叹了口气,披了暖裘,悄悄站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映着漫天飞雪……
      ……
      “大婶,我家主人要在此投宿,店中可有空房?”
      “有,有!”老板娘一脸殷勤。
      “有什么有?!”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喊出院门,“雪这么大,什么人投宿,你这野了心的婆娘也敢留?!”
      “雪大才没有生意,好容易有一个送钱的,我为什么不留?!你个死鬼,只知喝了睡,睡了喝的死东西!!!孩子,快下马,进来,你主人是哪家的贵人哪?!这么大的雪,哟……”老板娘的灯笼照见了卫青的脸,“这么俊的小脸儿?!”
      卫青尴尬的下了马,“我是平阳侯府上的,平阳侯要夜宿。”
      “啊?!!平阳侯?!!!我的天老爷!!!!!你个死鬼还不快出来!!!”老板娘扯着嗓子往里面喊。
      卫青见她这样喊,倒不愿在此留宿了。想这深林夜雪,就这么个人家,半住半开店的。店主又这么张罗,卫青反而不放心了。若如此,还不如叫陛下搭帐篷倒好,大不了守一夜就是了。
      想到这里,卫青拨过马头,没有搭话就往回走。
      “哎?!喂!!那俊孩子——往哪里去啊?!!便在此处落脚吧——喂——”
      ……
      刘彻尚记得他那半大孩子半大马的身影从深林中跑出来。不自觉的笑了……
      ……
      “哼……”韩嫣也顺过鞭稍,扫过刘彻的视角,往那方向一指,“神儿回来了……”
      刘彻歪嘴一笑,捏起韩嫣的下颌,“回来了又怎么样?”
      “陛下别问我啊?!还是问问卫侍中吧……”
      刘彻仰头笑了。
      张骞不屑于他们这样,从小闹到这么大,有什么意思。
      “卫青”,刘彻等着他的人马过来,可他却驻马在前面,隔着十步远,便不肯再往前走。
      “陛下”,卫青翻身下了马,“前面不到一里,有一人家,半住半开店。”
      “……”刘彻看着那之间十步的距离,气不打一处儿来。
      “……”卫青话说出去,却没听到刘彻半句吩咐,自忖又说错了什么。
      张骞、韩嫣都看着刘彻,等他的意思。
      刘彻紧蹙着眉头,看着那十步外的卫青不说话。
      “……”卫青想偷眼看一下,才一抬眼,对上那黑眸子。那黑眼眸正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几分怨毒盯着他。卫青忙闪了眼眸,“臣以为停宿不妥,恐其中饮食有差池……如果陛下……陛下觉得可以,臣以为可以在此支暖帐……”
      “朕饿了!!!”刘彻不知怎么拽出这么一句,“饿啦!!朕要吃獐鹿,朕要吃野兔!!在此扎帐篷?!谁给朕弄吃食?!!朕猎得这些呢?!!”
      韩嫣笑了。
      “朕要到前面去住,黑店?!你也忒小心了些?!朕就愿意住黑店!”
      张骞悄悄瞥了刘彻一眼,这邪火儿八成儿跟扎帐篷没关系吧……
      “……”卫青仍然跪在十步外,没有应诺,“陛下,陛下如果想吃獐鹿……”
      “怎么样?!”
      “不必住店……”
      “??”刘彻自己往前带了几步马。
      “哼……”韩嫣落在后面冷笑一声。
      “臣来烤……”
      “你烤?!”刘彻一愣,心里忽然觉得有趣,“好吃吗?!”
      “这……饿了,应该就好吃……”卫青只看着地。
      ……
      “哈哈哈……”刘彻笑出来。
      春陀偷眼往这边看,不知他看着那窗外的夜雪,端着酒盏突然笑什么。
      那时,仲卿还只有十四五岁……尚有些稚拙的实心眼儿的孩子……
      ……
      刘彻非要住店。卫青那时虽小,但心中对那店家颇有疑虑,总之还是忤了刘彻的意思,但他要烤獐鹿肉给刘彻吃,刘彻却大笑……
      那时那暗黑眼眸的年轻帝王……
      卫青忽然抿出一丝笑纹,心中偷偷觉得那时的刘彻也是个混小子……不知哪里,倒是混得和去病是难分伯仲……那天廷尉还又叫他存步,说是郊野又有农人告去病带着家人在郊泗策马踩坏庄稼……
      “哎……”简直没办法……
      去病小时候,总缠他出去射猎,一定要缠他夜宿荒郊才过瘾。
      ……
      他不知道舅舅还有什么其他的手艺,但他知道舅舅烤的獐鹿和野兔肉,那香气……霍去病咽了一下口水,不自觉的咧着嘴笑了,“咝……”一咧嘴,嘴角舅舅打过的那一块伤还有些撕痛呢。
      “将军……”楼兰美人抚上他的肩头。
      霍去病蹙了眉头,“烫酒,把门打开,我要看雪,你去睡吧!”
      ……
      “舅舅,舅舅”他牵着舅舅的暖裘边,围在他身边,两只大猎狗也绊在他脚下。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舅舅笼的篝火噼噼嘙嘙的响着,他是有些怕,舅舅已经差不多搭好暖帐了。
      “去病,别绊着舅舅的脚,一会儿踩到你。”舅舅一手抄起他,他一下儿搂住舅舅的脖子,偎在他怀里,坏笑着把冰凉的手捂上舅舅的脖子。
      “好冰的小手!”舅舅随和的由他去,把马和猎狗也带入帐篷,在帐篷中挖个坑,也笼起一堆篝火,里面厚厚的干草,舅舅坐上去,把他搂在怀里。
      “为什么挖个坑啊?”
      “舅舅要生火。”
      “舅舅,我饿啦!”他爬到舅舅背上。
      “别闹,舅舅马上就好。”
      ……
      “陛下,怎么不去住黑店了?!”韩嫣从帐中出来,看刘彻还看着那林子。
      “……朕看看去……”刘彻忍不住往林子里走。卫青牵着马,驮着獐鹿和兔子穿过林子这么久,干什么去了?连十只猛犬也带走了,刘彻很好奇。
      韩嫣一把拽住他,刘彻斜着眼睛瞥着他。
      “君子远庖厨……”韩嫣一笑。
      “嘁!”刘彻不言语。
      “陛下,水开了,陛下喝点热水吧。”张骞刚从自己帐中出来,就又看见这两个拉扯在一起。
      “卫青干什么去了?!”刘彻自己找了个台阶问张骞。
      君臣三人归了刘彻的暖帐。
      ……
      “舅舅,你干什么去?!舅舅——我也去——”霍去病从帐篷中跑出来。
      “是,舅舅是带你一起去,你等舅舅点好火把。怎么?去病,你害怕?!”
      “没……”
      ……
      那冻得红红的小脸上,闪闪发亮的小火眸紧张的盯着他。卫青想着,不自觉的笑了。
      ……
      “舅舅,刚笼好火,咱们干什么去?”霍去病搂住他的脖子,小火眸紧张的盯着前面。两条猎犬边嗅边往前走,“舅舅,如果有狼,去病会保护你的……”
      ……
      “……”卫青还是想笑,那混球那时已经很害怕了,小胳膊死死的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却一丝也不肯放松呢。
      ……
      “好,要是有狼,舅舅就把去病往这里一扔……”卫青说着就松了双手。
      “啊!!”霍去病忙把小腿环住舅舅的腰,“舅舅!!!”
      “哈哈哈哈!”卫青重新抱好他,“是谁非不要回家?!是谁非要在这荒郊野外待着的?!现在又害怕。舅舅告诉你啊,不是没可能有狼哦。”
      “真的?!”小火眸认真的看着他,小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所以,咱们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把这些猎物弄干净,把血也放干净,把狗喂饱,把咱们吃不了的都扔在这里,如果有野兽,就算喂给它们的了,然后咱们就带着够我们吃的,收拾好的回帐篷。舅舅给你烤肉吃。”
      ……
      “别看,转过脸去!”
      “不,就看!”舅舅不让他看开膛扒皮,他怎么能听话,早兴奋的心里咚咚跳了。
      “别看,君子远庖厨!”
      “什么‘厨’?!舅舅,我不怕,我看!!”
      “谁说怕不怕了?!是说……”
      “我看我看!!!”
      ……
      什么君子远庖厨?!!他从小长到大,最不屑什么君子!那时的舅舅其实还没有他现在大,有二十岁吗?
      霍去病抿了一口酒,摇摇头,没有,那时舅舅或许是有个十七八岁就不错了吧……霍去病忽然脸红了……
      ……
      “你干什么去了?!”
      卫青刚一进帐,刘彻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嗓子。
      韩嫣看了刘彻一眼,只不说话。
      “……”卫青低了头,“臣去收拾猎物,喂狗,把吃不了的都丢在远处,如果有野兽,便会留在那里吃,不会到这里来了……”
      张骞点点头。
      刘彻闷了口,只看着他。收拾得到干净,身上手上一个血点儿都没有,两手冻得通红,雪水从手背往下滴。
      ……
      一晃十多年,那时他心里想说的,竟到现在也没说出来过。刘彻抿了口酒。想起他那垂着眼帘闷声不语的样子……十年来,仍然没有任何改变,常常让他心中莫名的抓挠……抓挠到爆起无名火……
      “哎……”
      ……
      血腥气和那花花绿绿的肚肠让霍去病有些想呕,却又兴奋得两眼冒火,过去就揪出一块内脏扔给猎狗。
      ……
      “混蛋……”灯下,卫青摇摇头,那时那混球有个六七岁?!这个举动着实吓了自己一大跳,想来这天下六七岁的孩子这么大胆子的,也就只有他的外甥的……
      ……
      “谁说他是个软性情……”三更天,刘彻微熏。想来十四五岁平南越,半大孩子……虽然回来心有余悸,但面对强势时,那水一样的眼眸……从不会退缩……十四五岁,扒皮,抽筋,放血,掏肚肠都是他一个半大孩子做,从不叫“君子”们见血气……
      “谁说他是个软性情……”,别说是十四五岁,便是再小两岁,他也敢跪着和他——这那时尚无权柄,只是肆意胡为的天子嚷……十多年来,疆场上,他也是两手是血,杀人如麻了。他的筋骨是硬且犟的,至今也从不肯稍在床笫间……虽然……
      “哼!谁说他是个软性情……”微熏,刘彻又有些恼。去病那混小子还真不愧是朕的门生,仲卿你的外甥呢!!
      ……
      “舅舅,好香啊!!”霍去病看着那烤得金黄,吱吱响着的鹿腿,就要伸手。
      “烫!”卫青一把搂过他,“烫!舅舅的外甥比饿狼还饿!”
      “舅舅,我饿啦!!”
      ……
      “呵!怪不错的呢!!”刘彻惊讶的看着他,“卫青还有这个本事?!好,好!鹿血呢?!烫酒,孱了鹿血喝!!来,卫青,坐下。好吃,卫青……”
      “陛下,喝鹿血酒……”韩嫣瞥着他。
      张骞也看着他,他这玩儿得也太明显了。
      看穿又怎么样?!刘彻仰着脖子,心中咚咚的跳。呵呵,看那傻孩子。呵呵,水一样的眼眸中,干净得什么也没有……
      “没……没血了……”卫青刚坐下又站起来。
      刘彻脸上一阵绿。
      张骞差点喷出来,你可真行啊,根本不知这天子要干什么!
      韩嫣笑出了声儿,“卫侍中倒做得彻底,哈,没血了!哈……”
      刘彻脸上绿一阵红一阵,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子,你可真是,你……
      “臣把鹿血在远处放干净,用雪洗净才拿回来,不然恐野兽寻着血腥会跟来……”
      他的回答全然不着刘彻风流阵的边际,让刘彻这群顽劣惯了的都缄了片时口。
      “没喽……”韩嫣先开口,边盛上一盏滚酒,边断了刘彻的视线,冲他一笑,“沾腥怕是不能了吧,就喝素的吧……”
      “哈哈哈哈……”刘彻莫名的笑,揽了韩嫣的肩膀,咬在他耳朵边上,“你的血呢?”
      “别说我的血,就是陛下吃了我,又怎么样呢……”韩嫣乜斜着姣媚的眼眸觑着他。
      “王孙,这可是你说的……”
      韩嫣一笑。
      张骞只给只耳朵,闷头抿酒,不言语。
      卫青不能完全明白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从看了刘彻探手搂过韩嫣的那一个动作,他忽然想起了甘泉居室的那一晚,脸上一下烫了。
      “卫青,坐下吧。”刘彻调笑够了,抬头看他的时候,已觉得他的局促,心中好笑。
      “臣……外面的狗……马……应该给马也搭个遮挡……臣……”
      刘彻的风流阵他看不透,他的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刘彻也没明白,胡乱点了一下头。眼瞧着卫青应诺着就出去了。
      刘彻君臣尚不觉得,这一去,半个时辰再没进来。刘彻吃喝够了,才发觉卫青还没回来。
      ……
      刘彻摇摇头,十多年了,他每每这样不言不语的离席而去,只是而今自己是黯识他的性情,早就习惯了……想来那时,他多半羞于看些调笑吧……他是个死脑筋……
      ……
      “去病,你别噎着啊!”舅舅煮开雪水,炖上兔子肉,盛好烫,吹温了喂给他喝,“喝口汤,来,去病,快!”
      他正在大嚼鹿肉呢,小脸蛋上全蹭满油。
      “去病,这么吃,明天就该上火了,你已经吃得不少了,不许在吃了!快,喝汤。”舅舅抢下他小油手中的鹿肉,“一喝汤你就知道撑了!”
      “舅舅!好吃!”
      “好吃也没这么个吃法!”
      “舅舅!”霍去病爬到舅舅身上撒娇。
      “不听话,没下次了!”
      “舅舅!”霍去病撅着小嘴,接过汤,轻轻抿了一下,“好喝!!”
      ……
      “舅舅……”三更天,霍去病微熏。舅舅那清凉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
      夜静深山,帐外篝火,帐内坑中也是篝火,骊驹在边上,垂着头,已经睡去。猎犬伏在坑旁篝火边,也打起了盹。
      舅舅搂着他靠在厚厚的草堆上,舅舅怀里是淡淡的青草香……
      ……
      十二三岁上,若是再出去打猎,霍去病便自己提了刀,豁开猎物的嘴角,能轻松的褪下整张野兔皮,还一定要带回去,找匠人做些箭袋边、小靴边了……
      卫青笑了,他外甥从小就是一只苍狼吧……
      ……
      春陀看刘彻端着酒盏,仍无睡意,也不敢出声。
      ……
      “卫青怎么还不进来?”刘彻首度为别人而有些担心,“张骞,看看去。”
      “诺。”张骞出去,一挑帐帘,看见一个身影正蹲在一处篝火旁楔帐篷的楔子。“卫侍中,陛下叫你呢!”
      他站起来,停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垂头进去。
      他的脸已经冻得从红变青,“你干什么去了?!”刘彻心里说不清滋味。
      “臣去给马搭个简便的帐篷,恐夜间有野兽来攻击马匹。”
      ……
      那时他很想说“冷不冷”,不过想来十年,他竟也少说出这句啊……刘彻呼了一口气……
      ……
      刘彻帐中的动静让他缩在篝火边,脸上滚烫,心中慌乱又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又有些茫然,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初入羽林的闲言碎语到如今也从没有平息。刘彻和他之间,他和刘彻之间,莫名的说不清的那些感觉……
      他那时还小,卫青摇摇头,十多年了,他和刘彻之间仿佛已不用言语就可以了,然而那时……卫青摇摇头……
      ……
      他裹紧暖裘,面朝着篝火,机械的往火中添树枝,脑子里从混乱到空白,手中拨火的树枝也点起来,火苗爬上来,险些烧到他的手,“咝……”他慌的松开手。
      忽觉得背后几步的帐帘开了,他觉得后背僵僵的,并没有回头。后面的声音很轻,几步后,侧面的帐帘掀了一下,身后再没了动静。他僵了很久,夜,彻底静了,雪片飞落,寒气刺骨。他长出了一口气,夜,最冷的时候还没有到呢……他又添了些树枝,守着火,胸前倒还暖。肚子忽然开始叫了,是啊,怪不得这么冷,他并没有吃东西……
      他想刘彻大帐里还有吃的,不过,想来天子已经睡沉了……
      算了……他还是有些忍饥挨饿的幼功的……
      他支起锅来,盛些雪,驾在火上,水好久才沸了,他用长勺盛了滚水,轻轻吹一下,慢慢送入口中,好暖……
      夜很静,他想,匈奴的草原什么样儿啊……雪沾满他的风帽……他呆呆的看火……
      ……
      风流过了,他让韩嫣到边上的帐篷睡,自己仍旧独寝。闭着眼睛,听着篝火中啪啪的响声,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睡意。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什么时候老太太才会完全放手朝政,也许是如何归拢一匹用着顺手的人力,也许是怎样才能长驱直入狙击匈奴……
      帐中并不甚暖,可他和了太多的滚酒,想了太多的思绪,便感到胸口有些憋闷,没人伺候,他更懒得穿什么,裹上暖裘想出来透个气……
      ……
      那夜,风雪中,他在帐帘缝隙间看到那半大孩子的背影,裹着毛披风,坐在一截断木上,对着火,风帽沉沉的扣在头上,身边几只猛犬,伏卧在他身边的篝火旁,衬得他的背影仿佛更加的幼稚,镶着一圈金黄的边。
      那夜,他僵在那里好一会儿。
      卫青不知道冷吗?卫青不知道困吗?卫青不知道饿吗?
      ……
      那夜,他对着篝火挨等天明,心中有些沉甸甸的,有些闷闷的……
      咯吱,这次的脚步声让他警觉的转头,也僵在这个转头上……
      火光中,黑眸子看着寒眸子,寒眸子看着黑眸子……
      都不说话……
      那几只猛犬本已支起前爪,一看是刘彻,便又伏下去,也静静的看着他们……
      ……
      那时,那半大的孩子在煮雪水喝……
      那水一样的眼眸在火光中闪着什么,他说不清,现在他依然说不清,只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一点点不是滋味。
      ……
      那时那年轻的帝王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暗黑的眼眸中闪着跳动的火光,嘴唇刚硬的线条紧紧抿着,却不说话……忽然冲他一点手……
      ……
      那时那寒眸子里是一阵犹豫,他走到帐帘旁,身后还没有脚步声。
      他蹙了眉头,猛的回过头,狠狠的做了个口型——“过来”
      卫青才垂了眼皮跟到他身后。
      他挑了帐帘进去就知道卫青不会往里面走,便随手拽他一把,那手竟是冻得发僵。
      ……
      他垂着眼皮看见厚厚的草上厚厚的翻狼皮褥子,上面的狼皮面被子一派凌乱。他紧张的攥紧冻僵的手。
      刘彻兀自钻进被子里,卷了暖裘枕在头下,看着他。
      他局促的站在那里。
      “……”刘彻看看他,闭上了眼睛,嗓音压得极低,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韩王孙说,这个季节匈奴草原的人和马羊牛都能冻到一块儿去……卫青,这外面,人和马能冻到一块儿去吗?”
      “?”他疑惑的看着刘彻,可刘彻闭着眼睛不看他,“臣,臣觉得……冻不到一块儿去……”
      “哦……”刘彻闭着眼睛点头,“你说他们这么冷的天拿什么喂马啊?”
      “……”帐里的些许暖,让他冻僵的皮肤开始一点点的刺痒,他悄悄的搓着手,“或许是入秋抢了我们边境上的粮食,冬天,人吃牛羊,马吃粟米……”
      “哦……”刘彻清清嗓子,“卫青,边吃边说吧……”
      “?”卫青没动。
      “咝……”刘彻突然气极败坏的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吃……”
      ……
      他那时是从眼缝中看卫青吃……
      他那时是坐在火边,对着刘彻默默的吃……
      ……
      “若是打匈奴,什么时节好呢?”
      “臣觉得春天会好吧,草还没长出来,马匹经了一冬,也没有上膘,攻击起来或许会容易些吧。”
      “匈奴人在草原怎么取暖啊?”
      “这个臣也不知道,不过陛下,牲口的粪便就可以。”
      “是吗……”刘彻的口齿有些含糊了,“卫青……烤得鹿肉……”
      ……
      外面是冷,但他那时看刘彻睡去,还是默默的退出来……
      他以为卫青会在帐中坐到天明,可他一个短梦猝醒时,回身一瞥,帐中篝火将近,却没了人……
      ……
      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陪着刘彻狩猎了多少次。也说不清这一年中霍去病要闹着去多少次。
      十多年了,不知不觉中,帝王围猎的随行中多了霍去病那混小子,马跑得最快,猎获总是最多……
      ……
      “陛下,陛下……”春陀看他瞌睡了,便过来扶他,“陛下,都快四更了,奴卑给您都铺好了,您躺着吧……”
      ……
      快四更了,卫青方觉得有些乏了,躺一躺吧,怎么会愣了这么久……略直直身子,明日还要到上林……都是过了而立之年了,怎么又想起微幸……再加上去病这个不省心的……这孩子……这孩子跟他说的那些话……卫青想着,又眯不着了……
      忽然觉得似乎有脚步声,卫青半欠起身子,侧耳听……
      “吱”的一声门开了……
      霍去病竟然从外面提着灯笼进来,一脸没事儿人儿的表情,“快四更了,舅舅屋里怎么还亮着灯?舅舅还没睡啊?”
      “……”卫青恍惚觉得是不是做梦呢,不是啊,“你……去病?你,谁给你开的院门?”
      “还用开什么门,我翻进来的。”霍去病涎脸一笑,吹了灯笼,掸掸肩头落的雪。
      “你这孩子!”卫青才明白些,“半夜三更不在家睡觉,大雪夜里,翻你舅舅家的墙头?!外面多冷啊!”
      “那舅舅,我借你被子暖暖啊!”霍去病二话没有,脱了暖裘就爬卫青的榻。
      就没见过这么不长心的东西,昨天才刚打完,今天就已经失效了。
      “霍去病!”卫青踹了他一脚,“马呢?!马在外面?!”
      “那么好的马哪儿能搁外面啊,我没骑马,让人驾车来的,让车回去了,我就翻进来。”
      嘿,做得真够绝的。
      “霍去病,你可是要当爹的人了啊!”
      “知道,舅舅,我困着呢!”霍去病自己挤到榻里面,蒙上被子,眼皮好沉呢。
      “明天你舅妈要是看见你,都要吓出病来。”
      “我有没躺到舅妈的床……哎哟!舅舅……”
      “又不想活了你,舅舅告诉你,管住你那张嘴,什么你都敢往外说?!”
      “我说了什么?”霍去病偎在榻里面,背对着卫青,装糊涂,“哦!我说陛下不年轻了。舅舅,你记不记得带去病去狩猎?”他激灵的岔开话题。
      “……”卫青对他是没脾气,干脆也歪着眯着。
      “舅舅?你睡了?”
      “没……”
      “舅舅,那时你说冬天若是在外面过夜,绝对不能睡去,恐怕睡了就冻死了。身上要是有汗,更是不能停下来,要活动着,等着天明,不然人真的会冻硬的。”
      “……”卫青又陷入了回忆。
      “舅舅”霍去病转过身,对着他的脸,“舅舅,我穿过祁连山乌鳢山口,浑身的汗都结似乎了冰,我能感觉到。汗血马身上的汗结了冰,一片一片的往下落。我想起舅舅的话,没敢停步,一直冲出山口。舅舅……”
      他火亮的眼眸闪闪跳动着璀璨的光。
      卫青笑了,点点头。
      “舅舅,你笑了,你不生气了?那我睡了啊。舅舅,我保证狩猎不和陛下顶嘴,您放心吧。”霍去病这后半句边说边又背过身去。
      卫青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想不出说什么,慢慢闭上眼睛眯着。
      “舅舅,叫我起啊!”
      刚有些迷糊,霍去病就又说一句话,卫青刚才那句就忍了他,如今连在一起,狠狠踹了他一脚,“闭眼!闭嘴!”
      “哎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汉武/刘卫/霍卫 黑•寒•火】【番外 霍卫】不信天(四)楔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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