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世烟花》不终朝

4、叁、一怀天下断往昔

　　辞息失踪后，京都很快派遣震西将军来蛮荒，我没有走，在他的帐内等了十日又十日，没有人知道后续发生的事，除了我竟没人敢过问。
　　还好，没人分神对我，只是放任我在战营进进出出，每日在荒野奔走，我希望能找到他，但是不能。
　　那夜深夜返营，回到帐内却已有一人在等我，我委身请安，还未开口，震西将军已起身走了过来。
　　“你是息王的婢女，你在等息王？但你又何必等他，他早已集结兵权密谋要乱我江山，这等国府叛徒何必等候。”
　　我笑了笑：“将军您也是一代英杰，这件事无凭无据，您又何出此言呢？”
　　他大怒，“息王密谋造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我等何需证据，即便是要证据，他此番失踪便是去密谋了，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我捂嘴笑起来，见他果真恼了，便收敛神色道：“奴婢无心无脑，不太明白，所以将军您莫要怪罪，此番将军前来奴婢已经知道是何用意了，明日奴婢便启程回京都，不再给战营添半分困扰，但至于将军所言的造反和证据，你明我明，天下人何尝不是心知肚明？”
　　那一夜我彻夜难眠，黎明将近时，帐内突然潜入一人，我认识，竟是辞息身边亲信之一，他怕隔墙有耳，用手指在地上了两句话：姑娘回京都，还是跟随将军。
　　我转身用酒囊带上最后一口女儿红，一手擦去了前面七个字。他即刻将我带在身边，避开巡逻兵，离开了战营，日出后在蛮荒的一座废弃峡谷中，我见了辞息，随行的不过十余人，一些见过，一些不曾见过。
　　他与众人正在商议什么，只抬头看我一眼，没有更多眼神的停留，直到深夜，众人备上马匹出发时，他才到我面前，将我抱上他的马，道：“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我与他对望，“在等着你来救我。”
　　他浅浅一笑，却尽是沧桑，“回不去了，圣上已派追兵追杀我，我想还是送你回将军府，但听闻将军府也被放火烧掉，想来你无处可去，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是离开还是……”
　　“当然你走到哪里雁如便去哪里，但你手握重兵，为何不……”
　　“真的造反吗？”他无奈一笑，“不过是哥哥与侄儿要我的命，何必牵连他人。”
　　“那我们要去哪儿？”
　　“更西的西边。”
　　“往后呢？”
　　“就不再回中原了，去策马江湖，雁如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
　　他头一次放声大笑，与众人在大地上策马狂奔。
　　一怀天下又如何，到头来不过众叛亲离，真不若如此潇洒人间，往日暮去，往归途走，平生一派江南雪雨丢在昨日，这是他最大之庆幸，而我在他身后与他天地同路，也已经足够。
　　我以为真的可以一马而去，去到最西的山头，但在第六天，我们便被伏击好的军队包围了，足足两千人，领头的将军曾与辞息是挚友，但如今物是人非。
　　辞息在人阵中笑了笑，与身后同僚道：“不想现如今还有人出卖于我，想来我的项上人头在我侄儿那处可以领到不少黄金，升不少官职。”
　　身后众人忙道：“并非我们出卖将军。”而其中果真有一人默默退出包围圈，人心险恶，竟是那曾将我带出军营的亲信，他前去救我只怕也是为传口信。
　　那领兵埋伏的将军走出包围圈，却下马作揖唤他一声：“息王！”
　　他面色清冷点了点头，却听那将军道：“末将始终敬仰息王，始终相信王爷清白，但事到如今，圣上有令，以九族性命做以胁迫，末将当真不敢不从，今日围剿实处于无奈，望息王不要怪罪。”
　　他始终不言不语，良久后才道：“放走其他人罢，我一人之事无需牵连他们。”身后众人激起不肯依他，他却抬手，众人安静，他又道：“无需多言了，还请赤炎将军带他们走。”说着，他便将我一并放下马。
　　赤炎将军沉默良久，忽而咬牙抬手，身后众多兵士之间让出一条路。
　　他单膝褪下，抱拳道：“末将虽无法跟随息王而去，但一颗赤胆忠心与息王同在。”
　　他头也不回，踱马离开，“你若还有忠诚之心，就将他们安全带回京都。”
　　身后众人见他独自离去，疯了一般举剑与兵士抗争想要突出重围，而我手无缚鸡之力，只得静静望着他渐远的背景，我将腰间酒囊内的女儿红一口饮尽，缓缓走到赤炎将军面前。
　　“小女子若要走，将军会拦吗？”
　　“不会。”
　　“为何？”
　　“因为你手中没有剑，眼里却有必死之意。”
　　“那将军可否送我一程，赐良驹一匹？”
　　他见我眼中神色坚定，无奈叹气，将手中马绳交给我，抬手间放我独自离开了。
　　那夜忽然下起了雨，我终于在雨停时赶上了辞息，他倒在雨中，浑身冰冷，我将他拖往最近的一处山洞，但身上石棉湿透无法起火，也毫无其他引火之物，我只能褪去冰冷的外衣将他死死抱在怀中，希望渡一些暖意给他。
　　夜半洞外雨幕又起，我在他怀中醒来，他将下颚放在我头顶，呼吸平缓，声音显得极轻。
　　“小雁，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是否真的太少，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还是不够了解你。”
　　“将军莫不是忘记了，六年前我刚被你捡回，与你在将军府一起度过一年，而后的五年，每一年只有五日相见，算起来，也不过是相识了一年零二十五日，这时间算得上长吗？”
　　他笑，声音轻如风，“恩，但我总以为与你相识已是很久前的事了。”
　　“恍如隔世吗？”
　　“小雁只有这个小雁，辞息也只有这个辞息，哪里来的隔世。”
　　我望着洞外世界，问他：“如若隔世了，重头再来，将军还记得这个小雁吗？”
　　他抬手覆在我双耳上，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见，他垂下手时依旧是灌耳的雨声。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却抬手在我门头一拍，将我环在臂膀中。
　　“过了甲子年，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吧。”
　　“不好。”
　　他缓缓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而我，已经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写这篇文的时候一直听着京田诚一的 Azumino 是我十分喜爱的作曲家，大家看文的时候不妨放出来听听，相当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