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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七】心意通 ...

  •   李淳一毫不犹豫接了那沓信,转回身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殿内光线愈发黯淡,数支宫烛如萤火跃动,只剩寥寥举子还在作答,殿外鼓声沉甸甸响起来,长安也随之入暮。

      李淳一在案后坐下,一只手伸到旁边炭盆上方取暖,另一只手则打开面前信件,借微弱烛火阅读。然她只大致浏览了开头,便忽然将一整沓纸都放进了手边火盆里。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只腾起一些纸张燃烧的气味,却惊到了坐在大殿东侧的曾詹事。曾詹事方才就瞧见宗亭给了她一叠信件,正揣摩那其中会有哪些猫腻,没想到李淳一却只瞥了眼便将其投进了炭盆中。

      再看她举止,也只是若无其事收回手,神情寡淡地饮了一口杏酪。

      偌大殿中的一点烟尘味并不明显,许多人对此都毫无反应。此时贺兰钦最后一科的策文也终于收了尾。他起身,将策文留于案上,走到李淳一面前,躬身行礼。此举引得殿中诸人侧目,但碍于场合,也无人敢交头议论,贺兰钦遂得以安安静静离开了大殿。

      从他起身、到他给李淳一行礼,自始至终,宗亭都未看他一眼。宗亭的目光仍停留在李淳一身边的炭盆上,他几乎目睹了那些纸张火速燃为灰烬的全过程,它们消失得那样彻底、又无情无义。一瞬讶异之后是黯然,最后转为一腔怒火,仿佛自己的心也被这样粗暴无情地扔进了火盆。

      半个时辰不到,最后几名举子起身离开,内侍与吏部书吏即刻上前封卷,在殿中侍御史的监督之下,将举子策文依次糊名装箱,最后交由金吾卫押送至尚书都省。

      而等这些都妥当,实在是要等很久。曾詹事坐了一整日,已十分疲倦,遂同李淳一建议:“殿下不若先去用过晚饭再来处理此事,这里有曹侍御等人盯着,也应是无碍。”

      李淳一却道:“曾詹事倘若饿了可先行去用晚饭,本王不饿。”

      她既然这样说了,曾詹事也不好真撇下她自己走,但就在他决定留下来之际,却见宗亭闷声出了殿门,竟是连声招呼也未打。

      “宗相公他——”曾詹事说着瞥向李淳一的脸,然她面上实在没什么波澜,对宗亭的擅自离去亦无动于衷。

      “曹侍御,那边有一份落地上了,不要忘了。”她敏锐地捕捉殿内诸人的一举一动,丝毫不遗漏任何细节,却也顺利转移了话题。

      殿外这时天已黑透,长安城的鼓声也走到尽头。几名举子跟在金吾卫兵后面往承天门去,其中一名举子红着脸激动炫耀:“吴王殿下在某跟前坐了将近一天!还给某点了蜡烛!殿下太美了,哪怕不笑亦是很美!”

      “殿下看你了吗?”

      “那是当然!某好几次思路打顿不知如何继续,抬头就见殿下正在看某!”

      “殿下不过是恰好坐在裴兄对面罢了,你以为她在看你,或许不然。”

      “不会不会,一定是在看某,某十分确定!”

      “裴兄,这样的话可要小心讲,你没在长安久待过,毕竟不清楚早年间殿下的一些旧事,倘若知道,你便不会如此乱讲了。”

      “旧事?何等旧事?”

      “是这样——”

      那举子正欲开口同裴姓举子解释,却忽然嗅到空中飘来的隐约桃花香,顿时吓得脸色一白,赶紧闭了嘴低头往前走。裴姓举子不明情委,追问道:“姚兄怎么了?如何突然闭口不谈了?”

      姚姓举子急得跳脚,瞪眼腹诽:姓裴的真是蠢到家了,怎么连眼色也不会看?!

      那裴姓举子仍是无畏追问,却见路过的一紫袍高官朝他瞥了过来,那一眼短暂又透着强烈的压迫感,简直如利刀一般,好像直接就要送他去死的。

      裴姓举子稍惊了惊,抓着姚举子道:“方才走过去那位是中书侍郎罢?”

      姚举子瞥了许久,等那紫袍背影走远,这才喘口气道:“哪里还是甚么中书侍郎?马上就要升中书令了!将来更是了不得!某跟你讲,裴兄,倘你将来真是登第了,可万万不要得罪这位宗相公,不然会死得极惨。”

      姚举子言罢哀叹两声,哪怕裴举子再三追问,也闭口不肯再往下谈。

      承天门闭了又开、开了又闭,最终将应举者悉数送出了宫城。待过了酉时,承天门前广场已是空空荡荡,太极殿中最后一点微光也灭了。金吾卫抬着箱子出了殿门,李淳一与曾詹事及两位御史走在前面,在一路的昏昧宫灯中穿过冷寂的广场,往尚书省去。

      尚书省留了一间公房专供考策官阅卷,出于保密及安全考量,同时安排了南衙卫兵守卫,甚至连窗角都站了人,当真是一只苍蝇都难入,更别说妄图潜进来的闲杂人等了。

      曾詹事看着金吾卫将箱子抬进去,杵在门口肚子直叫唤。他已饿得不行,可偏偏李淳一压根不提吃饭这件事。

      她只转过身来问道:“宗相公还未来吗?”

      守卫郎将回她:“相公不曾来过,可要去唤?”曾詹事插话道:“宗相公许是饿了,故而先去用晚饭,应当过会儿就来了罢?”

      他反复提吃饭,李淳一瞥他一眼:“曾詹事也去用饭罢,不用顾忌本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曾詹事得了这话顿松一口气,撩袍跨门出去,直奔公厨。

      郎将紧接着也退出去,只留李淳一一人在房内。为方便阅卷,公房内原先几张案桌悉数拼成大长案,两边各放了软垫,为照顾怕冷的吴王殿下,更是一早就燃起了炭盆。

      烛火摇曳,李淳一倦乏地坐下来,双手撑额,掌心覆住了眼。然眼皮刚刚合上,写满字的信纸便跃上脑海,仿佛就在眼前。

      她倏忽睁开眼,将双手搁放在冰冷案上,侧身正要去找炭盆取暖,门却忽然被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严格来讲不算闯,郎将甚至同他行了礼,因他是考策官,进阅卷公房实在是名正言顺。门被关上,宗亭走到李淳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李淳一抬首,风平浪静地开口:“相公用过晚饭了吗?”

      “臣吃不下。”他道。

      李淳一低下头,边磨墨边说道:“不吃会饿的,相公快去用饭罢,公厨里已是备好了。”她语声和气,公私分明,无可指摘。

      “臣怎么会饿呢?”他俯身撑案,“殿下将信都投进炭盆时,臣就饱了。”他语声里压抑的不满和怨气,李淳一听他竟连“气饱了”这种幼稚的意思都要传达给她,瞬时就不打算再理会他。

      她从容磨墨,打算开始接下来的工作。可没想到宗亭却径直越过长案到她这一侧,还未待她反应,便不由分说将她压在了地板上。

      他眸中藏着这些年的怨愤与不平,好像一腔真心悉数喂了狗,现在必须要同狗讨个说法。

      “为何要烧掉?”他双手钳制她双肩,地板又挡了她的退路,李淳一便只能直面这咄咄逼问。她回看他藏满怨气的眼,哪怕心疼也不想表露,只一脸平静回道:“我记得上次同相公说过,以前的事最好是不要再纠缠,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没有好处。”她顿了顿:“何况相公当着那么多人给我书信,我能收下吗?朝中猜忌最是理论不清,因此为避闲话,我只好烧掉。”

      “殿下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他胸膛起伏不定,甚至濒临失控,完全不像他一贯作风。

      “知道。”她直视他双眸,回得坚定而果断,“相公将本王以前退回的信,一字不落地复写了一遍。”

      “一字不落,殿下以前难道看过吗?!”

      李淳一忽闭了闭眼。

      “只消热气一熏,就能不留痕迹地打开封口,我以为相公是知道的。”当年她受尽监视,贺兰钦让她将所有信件都退回,但她还是悄悄拆了许多,最后悉数封好再退回,“相公写给本王的每一个字,本王……都记得很清楚。”

      她语声轻缓地陈述事实,却几乎击溃宗亭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想要一股脑儿抛给她的怒气。

      她又道:“相公是想告诉本王’以前没看过没关系,现在给你看’还是为了炫耀’你没看的这些信,我都已经烂熟于心了,现在一字不落写给你看’呢?既然相公心中记得这样清楚,又何必拘泥形式?那烧掉的一沓纸,不过也就是一沓纸,相公倘能这样想,会轻松得多。”

      她心如明镜,比他通透,比他更理智。

      但她却十分想要拥抱他,她并不想让他难过,可有些事无法做,有些话说出口就变了样:“我知道,那些是信,也是相公的心。相公觉得被辜负,我可以理解。所以我才让相公不要再执着,无意义的揣测会伤到自己。”

      她瞥一眼自己的肩头:“同时也会伤到别人,我觉得很痛,相公可以松手了吗?”

      她今日几乎击溃了宗亭。

      心意相通的分离更让人难喘息,她不能抱他,他就回抱她,将胸腔里翻涌上来的酸涩,悉数压下去。

      屋外响起动静,曾詹事酒足饭饱推开门,贸一看却连一个人也瞧不见,他扭头问门口守卫:“咦?殿下出去了吗?”

      “没有,相公方才还进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七】心意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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