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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世(下) ...

  •   第三世

      1、

      五殿阎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家殿内的寝宫里了,他转转眼睛,一回头,就看见十殿薛阎王正坐在他床边,靠着小几在批文件。他不由一惊:“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吧,我又没事儿!”

      薛阎王一贯冷淡,看了他一眼,只是哦了一声:“你醒了,通讯官本来叫你立刻上天庭去见天帝述职,我看你睡着,而且不方便见他。”

      五殿阎王不满地说:“哪里不方便?”

      薛阎王正要起身离开,闻言冷嘲地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五殿阎王回身看自己,只着短打内衣,不由捂脸:“那你也不应该进来吧!”然而薛阎王冷哼一声,径自离开。

      等五殿阎王收拾干净了自己,换了官服出来,却见薛阎王不知道在自己门家和天庭通讯官说什么,一向冷脸的十殿阎王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而那个从来不靠谱嬉皮笑脸的通讯官则一脸地做小伏低。他远远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笑了笑,才走上前拍拍通讯官道:“还不走么,让天帝等不怕你削你的职。”

      通讯官叹口气,收了东西和薛阎王眨眨眼,对方挥挥手就走开了,通讯官才回头道:“我已经是最小的官了,再削就可以下轮回了。”

      五殿阎王大吃一惊:“啥?你居然这么小的官?那你每次还神气什么?”

      通讯官打开通天之道,冲他一笑:“我官再小,也是天庭的官啊!天庭最小的官,也比下界散官高一级呢。”

      五殿阎王翻了个白眼,同他一起踏入通天阵。

      天帝其实很少出门,虽然人间的传说把天帝说得多么伟大,又多么无情,其实每次见到显神通的,从来就不是天帝。有是齐慎坐在自己的阎王殿里看着民间的话本小说也笑得前仰后俯,尽管他也没见过几次天帝,但人间的想象力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期,果然人多力量大,能把事实歪到另一边去。

      通讯官到了天帝的殿门口,比了个手势,就退开了,齐慎整整衣袍,在殿门口意思意思地通报了一声,就推开门进去了。每次推开门,天帝的宫殿里面的风景都不一样。这一次,门内是无边的梅花院,没有寒意,没有飘雪,只有梅香阵阵。天帝正站在一棵梅树下,看到他进来,含笑向他招招手:“大阎王一向安好?”

      齐慎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天帝行了个礼:“我现在已经降到第五殿了。”

      天帝也笑了,领着他向梅院里面走去,沿着曲径折过一小片白梅林,前面有一口极大的井,井边则是石桌石凳,上面早已摆了茶点。这把席设到井边的也是少有,不过天帝每次都有安排,齐慎就跟着他坐了过去。他原本以为来述职不是自己一个人,看来还是错估了,天帝的心思实在难是揣测。

      坐下来后,天帝也不说话,齐慎只好憋在一边喝茶,连喝了两杯后,天帝才慢悠悠地问:“这两世下去,可有什么长进?”

      齐慎抬起头,他早有一肚子的疑惑,此时才有机会说:“我知道陛下您是觉得我心太软,当年我做第一殿时,总是给他们阎王令,让冤死的人去报仇,所以不让我管那档事,把我降到五殿,只管分派。可是这次,您是觉得我退让得太多,所以其实我不管怎么退,该发生的事就要发生,要我手狠点吗?这不好吧?不是说天地不仁么?”

      天帝被他逗得仰头笑起来,其实齐慎既然是大阎王,他的低位并不低,当年也是实在不适合第一殿,所以才让他去第五殿。齐慎虽然生比天帝晚,但也是上古清气而出,天帝对他也比别人亲切,并不计较他说话的方式。

      这么笑了一阵,天帝才问:“那你也觉得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齐慎犹豫了一下:“所以您才让我去渡情劫?”

      2、

      情劫,即让人体验何为情。正如通讯官当初所说,情可包罗万象,并不是世间情爱才为情,每个人的感情,喜怒哀乐,都是情之一种,任何一种都可以令人为劫。不同的性格,在世间百情之中,自然会体验到不一样的感觉。

      齐慎吞吞吐吐地把自己长久的疑惑问了出来:“这个,我下去,真的没有剧本?”

      天帝晃着手中的杯子轻道:“你的性格就是你的剧本。”

      齐慎略微明白了一些:“所以,正是因为我的性格,所以我两世的结局都是如此?”生离,或者,死别。

      天帝抬起头来,指指了身旁的井,齐慎不明所以地探头看去,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桌子要设在这口井边,这井正是难得一见的“照世台”,可观一个灵魂世世代代的过去,比起阎罗殿只观一世的“现世镜”可高级多了。

      齐慎站过去,看着井中水面映出两世的自己,而天帝也站了起来,与他并肩而观。

      看了一会儿,天帝才指着水中的他道:“这一世,你以为避祸桃源,不问世事,伪作天真,竟可保你一生。其实你在贺淖初为官时,就意识到有问题,那个时候,你有都有机会翻盘,然后你依旧退让,却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而到第二世,你一直以为那个预言是真的,却从来没有提防过别人,你以为别人可以改过,你可知你最后死并不是预言中所谓的大限。”天帝说着,划过水面露出另外一个人,那齐慎放走的俗家弟子,联合的一个小弟子,给齐慎的饮食中下了慢性的毒药。见齐慎无比震惊,天帝才道:“你原本可以和贺淖在这一世中守一世安宁,但在这里,你走错了。”

      齐慎摸着桌沿慢慢坐了回去,半晌才低声道:“所以,我是不该那么心软,该处罚的人都该下手,是吗?可是,我总想着,如果我动手了,受罚的,或许就不是他一个人了。如果在第一世我起兵,天下不是要大难?如果第二世我罚了那个弟子,他家就这一个独子,他父母又当如何?”

      天帝笑了笑,把他拉起来,让他继续看下去。第一世他身死后,天下终于觉得今上无道,打响了战争,开启了近七十年的割据分裂的时代。而第二世,那弟子最后吃喝嫖赌,输光爷娘的辛苦钱,还要抢父母的棺材本,两向争执中,失手打死了自己的生身父母,那是地府中的重罪。

      齐慎惊讶地看着他身后的这些事情,茫然地说:“是我做错了,误了他们?”

      天帝依旧摇摇头:“你还不明白啊。”他说着,水井再换,七十年的分裂后,人间竟然出现了一个极大交融的时代,开放的体系和向往和平的情绪,让这个朝代持续近三百年的荣光。而那俗家弟子的父母前一世竟是一对盗匪,行凶时杀死了一个年幼的儿童,三人转世后成为亲子,此子顽劣不勘,实是来要债。

      齐慎看了许久,慢慢地道:“您是想教我,无论做了什么决定,都不要后悔,因为情之轮回,自然一报还一报?”

      天帝看向他,终于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最终又摇了摇头,并且叹了口气。

      3、

      齐慎觉得自己要抓狂了,他觉得自己这两世下去的罪都白遭了,什么都不能理解到。

      天帝却依旧稳稳地坐了下来,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大阎王,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天地自然应该克制七情六欲?所以修道之人,自当忘情无为?”见齐慎点点头,天帝却笑了:“若太上无情,天地如何繁华?”

      齐慎终于觉得自己抓住门道了:“所以,应当是得意忘情,得心忘情?”

      天帝似乎松了口气,又问:“既然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天地当如何?”

      齐慎立刻答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帝接着问:“既然如此,无为当是如何?”

      齐慎接着回答:“太上曰:圣人抱一,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说完,他又疑惑了:“所以我才不争啊。”

      天帝又笑了:“你若想不争,那要抱一,可一在你手上吗?”

      齐慎突然明了:“要么,什么都没有,索性抱缺而守。要么什么都有,而守一不进。”故而情之劫,要么能忘情,要么能守情。他既不能忘,又不能守,故而为劫。

      天帝看着满院的梅花轻轻地道:“情不可怕,可怕在于为了情不知进退。天地忘情,只是为了不要喜怒为常,情方常在也。”

      齐慎松了口气:“为一番情可喜可哀,但即能得之,就为一幸,是吗?不要怨恨,不要后悔,得之为幸,失之为命,何必为一情计较至死仍不休,还要再去下一世纠缠,甚至此一世死后仍不能宁呢?”

      天帝举起杯:“恭喜大阎王得破情劫。”

      齐慎也举杯,为谢天帝如此耐心。

      4、

      二人对坐一会儿,齐慎突然想起什么问:“选中贺淖陪我历劫,是因为他也有问题吗?”

      天帝露出一个会心地微笑,指指那口井:“你为何不再看一看呢?”

      齐慎犹豫着,他觉得这一看,会看到一个他不想知道的答案。但若不看,他这情劫其实并没有完全破除。他想了想,终还是站起靠近井台,天帝便抬手在井台上扣了扣,水面泛波,如鉴透影。

      这其实,才是他们纠缠的第一世。

      那时的齐慎因身为大阎王过于软弱,天帝便想让他在这一世中勘破情劫,他轮回而下,为当朝的小皇子,倍受皇帝喜爱,但却痴迷修仙,故被皇帝封为帝师,在这里遇上了即将修成正道历劫登仙的贺淖。

      贺淖身为修仙之人,自然有一定的道行,他明明看得出来当时的齐慎来历极重,必然是仙界重要一员来人界渡世,仍是大胆地去勾搭。齐慎自天地清气中而出,为地藏养育,养成即在阎罗殿判人间情世,哪里真个见过情?贺淖却已历经世间百态,对他出手自然手动擒来。他不过是想借齐慎的修为祝他早一步登仙,而齐慎却是真的陷入了情爱之中。

      他坏了齐慎这一世的要渡的劫,却也因为功利过强,坏了自己的修行而重修一世才登仙界。齐慎因为这次情苦,回到地府后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薛阎王才奏请天帝,让孟婆给了他一碗加了料的汤。他忘却了这一世,忘却了贺淖,也忘却了其实他的情劫,根本没过。

      5、

      有照世台的显现,即使有加了料的孟婆汤,也会通通失效。齐慎看着那一世的一幕幕,贺淖当时的柔情蜜语全然回响在他脑中,后面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用再看,那每一记得都历历在目。他伸手打乱了照世台的回现,转过头来问天帝:“所以,他这两世情,是用来补偿我的吗?”

      听他声音都有些抖,天帝也有些叹息,却依旧是摇头,向他招手,示意他静静心,坐下来。等他坐到自己身边,天帝才低道:“他并不是对你无情,只是修仙的道太长,他在那一世没有渡得过急切的心。本来他的劫当是与你无关,但是那一世却正让他碰上,你们俩个人的劫都纠缠在了一起。所以,我想,不若这两世,你们自己想一想,到底什么更重要。”

      齐慎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修仙而骗过自己的心上人,这种错误一但犯下,就一直印在贺淖的心上,所以他宁愿凌迟也不肯屈打成招,他宁愿在山院中默默扛下整个映云观,也要等他的小师弟抄完经回来。他许下的诺,再也不会违背。

      而同样的,正是因为第一世不能圆满,齐慎每一世见到他,都觉得不能放手。

      这都是执念,因为过于执着,反而难以得意。

      天帝见他沉默不语,突然问道:“你很生他的气?”

      齐慎半晌才低道:“也不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帝扣着井台的边,漫声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同于道者,道亦得之,同于失者,失也得之。”

      齐慎终于抬对露出一个笑意:“天法道,而道法自然。”

      天帝笑了笑,朗声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罢突然挥手,齐慎眼前一晃,已然出了天帝的大殿。他看着紧闭的天宫,在门外郑重行一大礼,回过身来,却见通讯官就站在门边朝他微笑。见他注意到自己,通讯官也向他行一礼:“恭喜大阎王修为更上一层楼。”

      齐慎也微微一笑,向他回施一礼。

      何为情?天地生而有情亦生而无情,情,发乎自然,而止于天地,得失自有道。

      纵然为劫,也不必回头。

      走在路上,齐慎突然忍不住八卦:“你和十殿阎王……?”

      通讯官转过头来露齿一笑:“圣人云:非礼勿言。”

      齐慎笑出声来,顿觉十分轻松。

      6、

      地府似乎回归了正常的轨道,五殿阎王办事也越来越可靠,各殿阎王都觉得十分满意,尤其轮回殿,薛阎王觉得齐慎上道后,自己的工作都轻省了不少。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通讯官照例来将天上的事情与地府互通有无时,带来一个人。薛阎王一见此人,霍然站了起来。

      面对薛阎王的怒气,对方似乎安之若素,只是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向他行了一礼。

      通讯官望了会儿天,才小声道:“这是天帝的安排啊,不要把怒气又转到我头上。”

      薛阎王抱臂看着天界二人组道:“什么安排。”

      通讯官吱唔着:“嗯,说什么,五殿少个判官,文曲宫最进散官太多,安排不下,所以,正好……”

      薛阎王慢慢地坐下来,执起笔,眼也不抬一下:“你自己去说。”

      通讯官只好领着人走了,薛阎王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向殿走去,边走边骂:“这都什么破事儿!”

      齐慎倒比薛阎王镇静多了,似乎真的勘破了万物,见到对方也没多看几眼,只是转向通讯官说:“批文呢?”

      通讯官忙把天帝的批文递给他,齐慎扫了两眼,抬手按了指印,批文划为一道青光归档天宫。然后他指指一旁的生死档案:“你的工作在那儿。”说完了,抬头看薛阎王,又看通讯官,再看一贯镇定此时已经坐到书案后的新判官——贺淖,然后冲着薛阎王与通讯官笑了笑:“想什么呢,不至于。”

      说是不至于,等闲人都走了,齐慎支着脸颊看向自己的判官,懒懒地说:“你说我应该叫你贺大人呢?还是叫你溪云呢?或者叫你,师兄?”

      贺淖抬起头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径自笑了笑,才道:“其实叫溪云挺好的。”

      谁知五殿阎王板起脸来:“想的美!干你的活!”

      贺淖无奈地笑着,抬手做个辑:“遵命。”

      7、

      每天干活都很累,干完活的时候又很闲,齐慎看着贺淖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某一日对来喝酒的薛阎王恨声道:“其实我特别想踹他一脚。”

      薛阎王简洁地道:“踹!”

      正巧贺淖抱着一摞档案路过,喝完酒的齐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起身飞脚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然后迅速向自己的寝宫跑去。听着咣当一声大门紧闭,贺淖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身上的脚印,看着依旧坐在桌边的薛阎王道:“其实我觉得,你也想踹我一脚。”

      薛阎王点点头:“上到十殿,下到牛头马面,其实大家都挺想把你套个麻袋打一顿。”说着,他站起来向自己的轮回殿走去,边走边说:“但是,那是大阎王的选择,打不打,他说了算。”

      贺淖夹着档案,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了。

      8、

      所谓干点什么,就是摸起五殿阎王的寝宫陪睡什么的,这真是出乎人的意料,而五殿阎王也没用大扫帚把人打出来,大家就更意外了。不过,正如薛阎王说的,这是大阎王的选择。

      而大阎王道:“有人自愿暖房,有什么不好。我这是不拒绝也不负责,明白吗?”

      下面的人和上面的人都诡异地看他,他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活都干玩了吗?”

      唯有薛阎王冷冷地“切”了一声,转身走了。

      9、

      他其实还是看不开,道理明白了,但他觉得贺淖欠他一个解释。无论他现在对自己如何温柔深情,他都欠自己一个理由。

      某天两个人哼哼唧唧地翻滚了半天,贺淖摸着他油光水滑的头发,他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这个要求。

      贺淖沉默了。

      齐慎见状,有点沮丧又有点结巴地说:“算了,你想不出来,也就这样了……”

      贺淖揽过他,嘴印在他额头的时候,齐慎觉得他有点颤抖。只听他道:“我当时不知道你身负情劫,我也不是想利用完你就丢开。我只是想,如果你是仙界的人,我若能早日修仙,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到时候再向你解释。”

      一念之差,便能错过。

      齐慎想着他从照世台上看到的结局,那一世的齐慎以为贺淖利用了他就抛弃了他,其实贺淖当时借他的仙力渡劫并没有成功,天界对这种行为并不齿,所以雷劫之下,打掉了他的修为,使他再入轮回,重新修练,以此为训。那时的齐慎一直不知道,后来他回来后也没有细究,最后被薛阎王灌了一碗汤,便将他们这一世全忘了。

      这并不单纯是他一个人的心结,等贺淖知道真相后,也世世附骨噬心。

      齐慎想了想,终还是回拥了他。

      他念着这份情,就坦然接受,既然贺淖也不算故意的,他也愿意抱缺而守。

      10、

      他们忍轮回之苦,终还是一世世再见,既然如此,当好好珍惜。

      情之所钟,方在我辈。

      (作者有话说,一定要看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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