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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殿阎王]三世(上) ...

  •   序

      1

      这是一场劫,上天必然要他经历,若过不了这关,元神则不能归位。

      2

      五殿阎王皱着眉看着眼前天界来的通信官,最终一个杯子摔到了他面前:“我去,不是说由鬼升官的人,不由再受天劫了吗?”

      通信官躲开了碎渣,对这些现象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平静地说:“如果您只是牛头马面之类的勾魂官,是不用受天劫,但现在您已经官升殿堂,审历众生,所以要去下界再体验一下生活。”他说着,举起手上的确认石,请五殿阎王按手印,以表示他任务完成,信息传达清楚。看着对方不情愿的样子,他想起来什么说:“不过鉴于您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按理说是三世,您只要两世就可以了。”

      阎王无奈地按了手印,确认石化为一道光直通上天,他整整衣袖想起什么般问:“我这次要历什么样的劫?”

      通信官看看他的眼色,确定自己退得够远才道:“情劫!”

      阎王张了张嘴,最终说:“意思是上天要给我派个美女?”

      通信官又退了一步,确定自己说完就可以直接结阵回归天庭,才慢慢道:“七情六欲,情可分多种,友也是情,爱也是情,所以……”

      阎王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微有点结巴地说:“天帝,给我,派了个,男,男的?”

      通信官已经开始结阵,最后一句话是:“您很聪明,对方也是要历劫的,文曲星宫新上任的散官!”话说完,不等阎王再问,他已经直接进入阵法,一道光之后,便消失在第五阎罗殿中。

      五殿阎王深吸一口气,怒吼震惊了全宫:“有没有人性了!不说完就算了,还给个这么坑爹的任务吗?”

      3

      到达第十殿的时候,五殿阎王仍是气不过,轮回王薛看到他个样子,实在觉得好笑,但想到他未来还有两世在人间,不知道情劫是否能过,又忍不住隐隐担心起来。正想着,就见五阎王站定到他面前,恶声恶气道:“喂,我来轮回!”

      薛阎王镇定地点点头,指指孟婆,示意他喝了汤就可以上路了。

      五阎王瞪大眼睛:“我也算你的同事吧?为什么我还要喝汤?”

      薛阎王神定气闲:“从轮回殿出阳间的,只有天帝不喝汤,其余人都得喝。”他看见对方一脸不满,好心地说:“反正你上去,法力也会统统没有,还不如记不得,省得想用法力的时候,才痛苦地想起自己用不上。”

      五阎王不甘心地接过孟婆送过的汤,抽空看了一眼对方道:“新上任的孟婆比上一任好看,何况上次那个还是人妖,不知道你怎么挑人的,这次算是有个好眼光了。”话音才落,瞬间就见孟婆露出一个哀哀怨怨的小眼神,扭着小碎步走了。他看这熟悉的步伐才省过来,瞪大眼睛看了几眼,又转回来看薛阎王:“还是那个?这是整容了还是化妆了?”

      薛阎王眼见自己的属下就要号啕大哭了,皱眉摆摆手,觉得自己还在担心对方情劫过不去真是有病:“喝你的汤,少管别人家的事!”

      五阎王喝完汤,很快有人领他过轮回。薛阎王松了口气,就见天庭的通信官领着一个白白细细的小生走过来,说小生只是说这公子长得俊俏,可是看年纪,也有二十近三十。他很快就明白这就是要与自己的昔日同情搭肩子一起历劫的文曲散官,其实天庭说是历劫不若说是外放等升官,这两世历完,散官就能升正职了。文曲星宫掌管天下学问,莘莘学子求才求智,也是挺忙的。但是这位散官,薛阎王皱起了眉,看向通讯官的表情就有点冷。

      那小生或是初次见阎王,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大约是觉得就算是天庭下来,对方也是十殿阎王,品阶还是要高出许多,他立定一会儿,才行了个下属的礼。薛阎王再次摆摆手,看了通信官拿来的文书,细阅两次,没有纰漏后,才签字封印,照旧让孟婆送来一碗汤。文曲星宫出来的人是镇定,接过碗一声不吭地喝完,就跟着领路使者上路了。

      薛阎王等轮回的信息都反馈回来,才冷冷地看通信官:“怎么回事?论理大阎王上次历劫不是算完了吗?都把他记忆清洗,降至第五殿了,还有什么不满?”

      通信官摇摇头:“大阎王那嘴硬心软的毛病,都调到第五殿了还改不了,所以再让他体会体会。”

      薛阎王指着轮回的方向冷哼一声问:“那文曲星宫这位是特意给挑的,还是赶巧了?”

      通信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您都管着轮回了,您要说是巧那就是巧,要说是特意,自然就是特意了。”

      薛阎王和他打交道不是一两回,笑骂:“真是鬼头鬼脑。”

      通信官也难得地笑了:“总出入这十殿,不鬼头也要鬼脑了。”他说着,微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上次答应我的好酒,这次可备下了?”

      薛阎王低头一笑:“那是自然,后殿请吧。”

      第一世

      4

       繁华盛世,海晏清平,这是每个帝王心中的梦想,有时可说是刻意而为,有时可以说是赶上时机,几代累累,到这一代时正可以彰显国力,开拓四域。本朝天子就是这么一个好命的,太祖与高宗两代,一代打下江山,一代锐意治国,这位新帝还是太子位上时就只要求守成,不要求进取。所以,这新帝上来,守得一个好江山。

      陛下三个兄弟,两个在高宗时想篡权夺位,都已押至宗正司,永世不得出。另外一个天生智残,先帝指婚,娶定北将军家温和却不出彩的二女为妇,不知为何,生出的儿子却是聪明伶俐,文武皆良,重要的是,对皇位毫无兴趣,只喜与纨绔弟子们斗鸡赛马。这让陛下与自己这个侄儿倒是略亲近些,偶尔还叹自己家的太子不如这位从兄。因为太喜爱,年方十六时,就已然封了王,打发到封地上去了。

      这还真是喜爱。

      听得茶肆里如此传着自己地界上这位王爷,即将上京赶考的贺淖托着腮颇觉有趣。两个兄弟都篡权的当今圣上,居然还巴不得自己智弱的弟弟再生个智弱来,还如此关爱,好一出天下人伦。凤城王不知道又是如何想的呢?

      正想着,就听得茶肆里有人说:“听闻咱们这位凤城王心特别善,看到有人在街边行讨,都能红了眼睛塞一大块银子呢。”

      旁边立刻就有人笑了:“那还不全城的人都装了乞丐去?都到王府门口猴着,就不用吃饭了?”

      说话的人立刻就不乐意了:“做人怎么能这样呢?再说,你要见过凤城王,你肯定不好意思装。”

      贺淖听到这里就十分好奇,随意地丢了茶钱在桌上,抽出张名贴决定,择日不若撞日,他倒要看看这闻名天下的凤城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凤城王府里,管家看着正靠在长榻上打盹的王爷,微有些为难。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主人叫起来的时候,凤城王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说:“怎么了?要话就说,难道又有要上门来求助的?”

      管家为难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是本城的考生,送了名贴来,说要拜别一下此城间的主人。”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今年的解元贺淖。”

      凤城王笑着轻哼了一声:“别又是那些慷慨激昂之士,到时候一言不和,就要给皇帝以死而谏。再是我城里出去的,可说不清了。”说着坐了起来。

      管家也附和着笑了两声,旁边的小丫头立刻取了一边的袍子给披子,又拿水给他漱口。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仍是系好袍子,慢慢地向前院踱过去。

      一进前厅,就看见一个书生,站在窗边,饶有兴味地看着院内的景色。看着他的神色,凤城王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两眼,这天气,树叶都快掉光了,冬日也没有花,池子里也瑟瑟的,有什么好看?可是看他那样子,总觉得天地间什么风景都是好的。

      听到声音,书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凤城王,大抵也是有点惊讶,但很快躬身一拜:“凤城举子贺淖见过王爷,即将上京赶考,特来拜会本城的主人。”

      凤城王几步已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托就扶起了他,声音温和:“贺公子太客气,何况,我哪里是这里的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即将成为天子门生,自然要比别人明白这个道理。”

      贺淖心中生起几分玩味,面上却仍是恭敬,凤城王扶着他胳膊,引着他坐下,回身间已有人送上了茶。贺淖道了谢,也不十分客气,捧起茶盅轻尝。这一尝之下,也颇为惊讶,倒还真不是本城上贡的雪芽,而就是街尾茶庄里略贵的好茶罢了。他再抬头间,也就不掩饰了:“未想凤城王竟是如此风流人物。”

      凤城王似乎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挺好,他的言外之意也全当听不出来,只笑着说:“哪里,我也是托今上的福生在皇家,真正的国家栋梁正是贺公子这样的人。”

      听了他这样的话,贺淖也只是随意一笑,他虽说要进京赶考,也是有几分才华的人,但过得却十分闲云野鹤。听了凤城王如此打官腔,不免觉得有些不耐,可是看凤城王举手推足间自有一股闲然自得的气势,那些话说得十分真诚,又不是他心中有何城府。如此几番,最终还是不明白凤城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也是对万事好奇,所以来看看而已。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准备离去。无论凤城王如何亲民,到底是皇上唯一的侄子,一个平民如此坐在这里打扰,也不合礼数。凤城王大约是见多了他这样的人,也不恼,也不急,仍是亲自送出去。还嘱咐管家封一封银子给他路上做盘缠。

      贺淖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坚持推辞掉。凤城王却也是坚持的人,二人在庭院前如此推了两回,贺淖无奈地说:“凤城王如此好意,本该领情,但贺某确实不想要这身外之物。若王爷真心相待,不若……”他转着眼睛,微笑一下,“送我一幅字如何,我好天天对着这字,想该如何报效国家与王爷。”

      凤城王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看着贺淖似笑非笑却十分认真的表情,半晌低头一笑:“贺公子真是好雅兴。”他说着,便领着他往书房走去,随口道:“我这里书少,贺公子不要笑话。”

      贺淖一路跟着他,随口道:“王爷太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和那些辛苦谋生的读书一般而已。何况王爷身份崇敬,叫在下公子真是愧不敢当。”看凤城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中透着看破世情的平淡,但依旧有着对俗世不舍的温柔,他冲口道:“我表字溪云,若王爷不弃,就叫我溪云吧。”

      凤城王笑了一声,点点头:“你也不用一口一个王爷地叫我了,怪累的。”他说着感叹一声,“大家都习惯叫我王爷了,都忘了我也有名字的,其实我单名一个慎,表字肃行,你这么叫也行的。”

      哪有平民敢叫王爷的名字字?贺淖却随口道:“本朝皇姓为齐,齐肃行?您这个名字可真是,太严肃了。”

      齐慎与并肩走到书房门口,抿唇一笑:“外公要我慎行。”

      凤城王的外公,当朝武将的核心人物,居然给自己的外孙起这么一个字。贺淖听了叹气:“王爷都要慎行,我等小民该如何?”

      齐慎随意地道:“天地万民当行自然,而王者慎行,方不愧上苍。”

      5

      贺淖听完他的话,心中震动,看着他淡然的表情,突然道:“只顾天地万民,那你呢?”

      齐慎也微震,但抬眼间,只是笑道:“溪云,你真是……”

      只是被他如此呼唤名字,贺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都轻了,又有什么重了。他忍不住靠近一步,也笑起来:“我真是什么?”

      齐慎笑着铺开纸:“你这样如何国试?把人都要得罪光了。”

      贺淖忍不住道:“那就回来给你做师爷,实在不行,就给你当花匠。”

      他如此靠过来,齐慎竟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低下头问:“溪云想要什么样的字。”

      贺淖也不得寸进尺,看着桌上的纸,笑着收了收,拿出一张小一些扇面,道:“就写……慎行。”

      看那小小的扇面,齐慎再次笑了:“什么时候了,还写扇子。”

      贺淖道:“我不做那负心人,夏天才拿出来,秋天就把扇人随意扔进匣。心爱之物,当要时时带在身边。”

      凤城王仍旧不抬头,拾笔想了想,却也未直接写慎行二字,反倒写了“行知合一”,落款之处,小小地写了“慎行”。

      当夜,凤城贺解元留宿凤城王府,次日,直接进京。

      6

      放榜前昔,正是凤城王诉职之时,齐慎早就收拾了东西,慢慢向京城而去。贺淖到了京城,信来得也紧,可是他多少有点不放心,好在今年诉职时期正是春榜之时。

      一到京城,拜见了皇帝,皇叔与皇后都拉着他问长问短,一幅人间慈孝的画面,他也习惯了放低一切回应着,外公用了多少力量才保他这一世平安,不能随意地浪费。正叙着,就听小太监报礼部已经按皇上的意思把三甲的名字都录好了,可是按日放榜。他忍不住说:“皇叔,我也难得遇到这样的日子,可否让我沾沾喜气,看看前三甲的卷子?”

      按理说,这是不情之请,皇帝拒绝也是应该。但要说起来,这也不是大事,皇帝知道自己这个侄子一向雅好文艺,听了他的要求就当他好奇,也便同意了。让小太监回了礼部表示按日放榜,也挥挥手让他跟着礼部的官员去看卷子。

      路上齐慎好奇般地问:“可否容我问一下,这头三甲都是哪里人?”

      礼部的官员自然不敢得罪他,忙道:“状元是应天人,榜眼徽城,探花是凤城人。”齐慎一听,微挑了下眉。礼部一想,这位可不就是凤城王么,忙道:“恭喜王爷,探花是凤城的解元,叫贺淖。文采好,人也长得好,所以让他做探花。”

      说话间,礼部已到眼前,齐慎微敛眉目,心中却突然不满,贺淖的文采还当不得状元么?不过一想当了状元多半不是留在京师,就是要先到偏关历练,探花倒是可以申请回乡。这么想着,心里又舒坦了几分,迈步进了礼部,看了卷子,更进一步加深了“这状元到底是怎么选的,就是不如贺淖”的想法。他在心底把自己小小的任性按下,向礼部的人道了谢,准备打道回府。

      本想在宫里再回去向皇叔请个安,能不能见着是一回事,礼数也不能少。还没在宫里走几步,就听得路边一个小太监道:“听说没,本来礼部的状元是凤城的,结果皇上硬是提了应天的上来。要不是顾着皇家首页,凤城那位恐怕得打出前三甲去。”

      齐慎避开几步,听着另一个道:“这话不敢再说了,凤城王这两天在宫里呢,皇上怎么也得顾着几分。”

      等着他们走远了,齐慎才走出来,露出一丝苦笑,他的好意,未必有人就能真心领,就算是亲戚,生在皇家,也凉了心。只是,不知道贺淖要怎么想。他想着,沿着小道漫步,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忽然听得一个太监在身后急呼:“哎哟王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咱家好找。”

      他回过身来一看,竟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忙笑了一下:“公公劳累,只是想去给皇叔请安,又怕他已经歇息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不是皇帝也想到头先去了,叫你不用再请安了,明天直接上殿述职就行了,你在京城的房子早有人打扫好了。皇上说了,您出了京后,就没见过放榜,多留几日,看看再回。”

      他遥向后殿的地方拜了拜:“皇叔真是体恤我,明日再向他道谢。”

      7

      凤城王入京述职的消息很快就在京里传了起来,齐慎第二天在殿上述完职,就与外公家那边的人吃了顿酒。大家都明白皇家看得严,虽然也想小聚,但却不敢多留,不到宵禁,就送着人回了王府。

      齐慎回去后,也不点灯,正对着诺大的院子发呆,突然就听着墙边的树上响了响,他不动声色地等着,很快有人悄声推开了门,他才突然点起了一边的小灯。

      对方陡然亮起的光微刺了下眼,挡了一会儿,才笑道:“就这么祝贺我金榜提名?”

      齐慎霍然站了起来,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慢慢坐了下去,却弯起了眼睛:“我都知道探花郎也有兴趣做梁上君子了。”

      贺淖拍拍土,冲着他一笑:“为了凤城王,做一回梁上君子又如何?可惜这颗明珠不能光明正大地带回自家中。”

      二人相视一望,都轻声笑了起来。但想到今天听到的话,齐慎却又笑不下去了,甚至很轻地叹口气。贺淖拿起桌上的杯子,随意地喝了两口:“叹什么气,因为我得了探花?”

      齐慎微惊讶地看他,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抱歉,我耽误了你了。”

      贺淖也摇头叹气:“你怎么想那么多,好似天下为已任,你又不是地藏王,入了地狱还真能使得这世上人都去西方极乐世界?”

      齐慎笑了一下,但又咬了下唇轻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所在地方,是不能出前三甲的。今天有你,以前呢,以后呢?”

      看来这件事不解决,今天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了。贺淖颇有些郁闷地凑过去:“你能造反么?”

      齐慎瞬间捂住他的嘴:“这话不能乱说,我身后还有外公,何况,今上并无故,亦无天遣,我怎能为了一已之私,燃起战火,祸乱百姓。”

      拉下他的手,贺淖低道:“这就对了,既然你什么也不能改变,何况烦恼。再说,你都能为了天下苍生牺牲,我一个探花又怎样?而且我还是前三甲呢,我要还不高兴,那些连进士都没中的,不是都要去跳河。”他说罢,不正经地又靠近些:“何况,凤城王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还要什么状元?”

      在他身边的凤城王轻抿唇笑了一下,低道:“你就哄我高兴吧。”他说着,仍掩不去忧色,却也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说下去。贺淖说的对,有些事,他改不了。

      贺淖笑了一下,搭上他的肩:“现在我们可以干点别的了吧?”

      齐慎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笑了笑,偏头去吹熄了榻边的灯。

      8

      皇帝的决意总是让人揣摸不透,谢恩宴没多久,状元调到御史台,探花却也留在了京城。听到这个决议的时候,齐慎手中捏了一把汗,再见贺淖便已是庙堂之上,这位新任的秘书省校书郎若无其事地跪拜谢恩,这事也就慢慢地定了下来。

      寒来暑往,桃花溪冰。一载又一载,齐慎有时候看着凤城的山水,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他守在这小小的封地上,看着自己的城民生活丰足。而贺淖从秘书郎渐渐升职,几年之后,竟也调到了吏部。他逢年过节,总是回到凤城,贺家已经没有人,他回凤城,就是来看看他。而凤城王每年叙职,二人也会见面。

      每年只能见两次,竟也没有消磨掉二人之间热情。齐慎曾经有一次看着忱边已经沉睡的人,心中却想着:这大概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人,忙二人都有棱角,但契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圆。

      但愿此世长在。

      然而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诏令,终有一天显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

      某一日皇帝突然下诏,急令凤城王速入京。

      齐慎不明所以地赶进京,一进皇宫,即刻扣压。

      凤城王震惊地看着皇帝给自己扣的帽子:联合要员,密谋造反。

      他跪在大殿冰凉的地砖上,慢慢抬起头:“皇叔,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恐怕举家上下就兢兢业业,未敢有越雷池一步,为此外公让几位舅舅全转了文职,生怕人说我和武官勾结。不知道今天这密谋造反一事,又从何说起?”

      皇帝看着自己侄儿那双眼,心里十分厌恶,这样一个威胁居然让他呆到今天。但他仍是不露一分,冷着脸道:“吏部郎中贺淖,难道不是你派到联身边的吗?利用职便,勾结官员,为凤城王在京城拉帮结派,真是好计谋。联这么多年都白养你了?”

      听到贺淖的名字时,齐慎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自己果然还是耽误了他!

      9、

      就在凤城王急着想见贺淖一面的时候,皇帝也很着急,原因无它。尽管他认定贺淖与齐慎一条心,但齐慎就是被上了大刑,也不肯承认。主犯不认罪,自然不能指认齐慎。何况没有任何人表示,齐慎有问题,这简直是皇帝的一个心病。

      难道就没有人说齐慎的不好吗?

      旁边的主管太监看着自己的主人夜不成寐,轻声说:“正因为没人说他的不好,这才有问题,不是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

      第二天,一直被关在宗□□的齐慎被送进大牢,他终于见到了已被关押审问近一月的贺淖。

      这是大牢最底端,十恶不赦的罪犯都在这里,进入这里就相当于等待着死降临,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齐慎一进来,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身后的太监尖声道:“凤城王,请吧。”齐慎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等着对方低下头去,才回过身向前走去。这里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连油灯都点得少,只有哪间审讯了,才会点灯。中间的过道做得很低,人都不由不微弯着腰向前走,他读过书,这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这样的通道,跑不快。阴湿而的气息不断扑面而来,似乎还有水往四处渗,令人觉得冷到骨子里。

      快走到底时,他不由加快了步子,他能感觉到贺淖就在那里。

      关押的人点了灯,一桶冷水泼到他面上,齐慎看到眼里,几乎要出声喝止,却仍得硬生生忍住。他看到贺淖脸上尽有淤青,原本英俊的脸此时已经快有点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唯有他睁开眼时,那微有些不在乎,又有些微嘲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待他看清身边站的人是谁时,他的嘲讽更大了:“你来干嘛,看看骗你的人是什么下场么?”也不等齐慎回放,他闭上眼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同情。”

      齐慎没有答他的话,只是低道:“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会和造反扯上关系?”他在宗□□被审了几天,才慢慢推出来龙去脉。贺淖这次犯事并不是他一个人,他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圈子,肃北侯与会安将军二人想推翻本朝,正值灾害时节,救灾不力,多少有一个难民不满,成为山匪,他们趁此机会开始起势。而贺淖与这二人来往甚密,齐慎可以肯定,若不是因为贺淖出身凤城,就算他们来往过密,今上也不会把他和这些人联系到一起。

      但关键问题是,贺淖认罪,认造反之罪。这是谋大逆,绝无轻赦之可能。

      到底是什么?

      贺淖从喉咙里笑了一声,抬头看他:“我对本朝不满很久了,终于有这个机会,愿赌服输而已,没有什么苦衷。”

      齐慎微躬下身,贺淖以一个很怪异的姿势被绑在木桩上,他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而贺淖不偏不避地看着他,似乎在嘲讽他的徒劳。然后齐慎很轻地说:“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我么?我们早就绑在一起了,你在哪里,我就只能在哪里。”

      他说罢站起身来,转头对大内主管太监道:“既然贺淖认罪,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着他的话,贺淖挣扎起来。齐慎转过身,轻轻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希望他给个痛快。”

      10

      凤城王一认罪,天下哗然。那么多说他好的人,此时竟一面倒地说他是个伪君子,原来做那么多好事,都是为了造反。人心太可怕!

      皇上听到这样的流言,感到十分满意。那些以前说凤城王好的人,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而齐慎,他听不到,他只会听到宗□□里偶尔的鸟鸣,等着最后的结果。

      他认罪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请给予他和贺淖一个全尸,然后葬到一起。皇上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原来你们俩个真的在一起。”

      而齐慎此时已不在乎,只是笑笑地说:“原来街上那些探子,真的是皇叔派的。”

      叔侄二人也没有撕破脸,只是坐在一起吃最后一顿饭。默默地吃完,齐慎给他扣了首,轻轻地说:“侄儿感念皇叔抚养至今,但侄儿有没有造反……”他说着,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一字一字地说:“您自己知道。”他说完,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皇帝以外他最后时刻要发难行刺,惊得差点跳起来,结果看到是纸才半安下心来。

      看到他模样,齐慎难得轻蔑地冲他笑了一下,才道:“这纸就当不存在吧。”他说罢起身就离开。

      皇帝半晌才让人把那纸捡起来,呈到自己面前,疑惑地看着封泥,这分明是皇家封印,打开一看,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是先帝给予齐慎父亲的遗诏,只要本朝还在,历代皇帝就要保齐慎一支永远安宁的免死诏书。

      齐慎竟就这样轻飘飘地扔掉了!

      11、

      齐慎再也未见过贺淖,这还不到秋后,何况这么大的案子,贺淖又死也不肯招供说与凤城王有关,皇帝也不欲这二人再相见,恐怕只有等贺淖押上刑场后,才会送他一杯毒酒。到底皇家颜面,再大的问题,也得给他一个全尸不是?

      正如齐慎所想,直至秋后,刑部来人。

      他整整衣服,淡淡地走出来,却只见到刑部侍郎一人。他疑惑地看了看对方,即未见他手上拿着什么诏书,也未见带着鸠酒。侍郎大人轻咳一声道:“凤城王,陛下说,您可以走了。谢恩就不必了,他最近累得很,明年述职再见吧。”

      齐慎半晌说不出话来,眼见侍郎要走,他突然一步上前拽住对方的衣领,颤声问:“贺淖呢?”见对方避开眼睛,更加厉声问:“我问你话呢!贺淖呢?”

      他声音中的凄厉让刑部侍朗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谁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呢?可是天威难动,不过是一个略有文采的新人罢了,三年一举总会有数不清的新人上来,何必得罪皇帝陛下。只是这次皇帝陛下手也太狠了,凤城王是什么人大家都心里清楚,如此下去,皇家颜面何存?定北将军家里怕也不能善罢甘休的。

      他轻轻握住凤城王的手,拉开他,略有些不忍地说:“贺淖已经行刑,经三司会审,与王爷无关,王爷可以回家了。”

      话音刚落,宗正司门边一个年轻人轻哼一声道:“凤城王可知道贺淖为了你,行的是什么刑吗?”

      刑部侍郎回过身来,忙大礼下跪:“太子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子却不回话,也不叫人起身,只对着凤城王笑嘻嘻地道:“那可是谋大逆,你想想,怎能不用,凌,迟?”

      刑部侍郎心中一抖,想起方才凤城王问他贺淖下落时的声音,想抬头看看,却碍着太子在前,不好回身。

      只得齐慎慢慢地向门走去,轻轻地说:“太子殿下,都长这么大了。要论起来,你我也算同辈兄弟,却没想到……”

      太子恨恨地说:“呸,你也配和我做兄弟!我听民间都说若是凤城王做太子便好了,让他们看看,一个和谋反造孽的人渣苟和的人也配……”

      他的话奇异地嘎然而止,凤城王离他太近了,突然起身便一击而中,扭断了他的脖子。何况太子一心想羞辱凤城王,又怕别人抓住把柄,竟将侍卫留在了门外!

      刑部侍郎全身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看到太子已一个诡异的姿势倒了下来。而一边的凤城王轻声道:“我可是定北将军的外孙,杀死一个人,你们以为对我来讲,很难吗?何况,你也配做太子?”他说完,很平淡地说不知所措的刑部侍郎道:“我这样,够斩立决了吗?”

      当然够了!刑部侍郎抖着唇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疯狂地想:凌迟一百次也够了!今上子嗣不继,努力多年,皇宫充人无数,只生了这一个孩子,连个公主都没有。而且,如果凤城王也死了话,近亲族人已然都在二十余年前被今上全部以各种理由送入地府,本朝,这,这是要亡国了吧?

      凤城王却笑了一下,摸摸脖子上的玉佩,那里面放着一颗毒药,是外公留给他的。定北将军曾说,若是躲不过死亡,也要死得好看些。他想着,慢慢将药丸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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