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34、并行思维的共同性（一）

　　这天晚上我并没有怎么睡着，虽然喝了牛奶但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导致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都是浮肿的，眼底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呵欠连天地走到森林书吧，伊莲娜甚至还盯着我的脸惊呼起来：“一晚不见，你脸色这么差。”

　　“没睡好。”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感觉双眼已经被揉得通红，泪水糊住了视线。

　　“睡不好觉就会老得更快啊。”伊莲娜啧啧道。

　　她泡了一杯人工咖啡，递给我：“让脑袋清醒点吧，下午还有梦境训练。”

　　我结果杯子，喝了一口，顿时被那酸涩的味道激得皱起了脸。

　　这时候听到外头有铃声响起，伊莲娜走出去，我也抱着咖啡杯探出脑袋看她，似乎是有人刚刚往信箱里扔了什么，她打开了信箱，取出一份厚厚的信件。

　　她盯着信件的封面，表情似乎有些古怪。

　　“那是什么？”我隐约看到那上面有五大家族的印章，应该是官方的信件。

　　“或许是——”她边走进店里边拆开了信件，抓着一个小册子，嘴唇忽然开始颤抖，然后她又扯出几张纸，瞪着纸上的内容，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整个人都不可自持地狂笑起来，身体躬成了虾形。

　　“那到底是什么？”我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伊莲娜止不住狂笑，一只手还在拼命捶桌子。

　　我拿起她手边的一张纸，上面似乎是一个人的简历，甚至还贴了一张两寸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

　　“这是……”我翻开小册子——居然又是基因匹配计划的宣传册，“这难道是给你选出来的伴侣？”

　　男人的名字叫厄本，是个小学老师，简历上有联系电话和家庭地址。

　　“没想到他们真的这样做了！”伊莲娜哈哈大笑。

　　“但是，你不是喜欢女人吗……”我犹豫道，“怎么没给你找个女性伴侣？”

　　或许我是歪了重点，但伊莲娜确实有一种被震惊后笑抽了的即视感，我私下认为如果是真的基因匹配，至少也得把个人性取向弄正确了再说，但是这封信里只是说政府诚心推荐这位男士作为伊莲娜小姐的个人伴侣。语句里全无强迫的意思，这么一看或许还有了几分皆大欢喜的暗示。

　　“当然同性恋是非法的。”伊莲娜道，她拿出一根蜡烛放在桌子上点了起来，然后将那几张纸慢慢烧了起来，“我的姐姐当年就是被邻居举报，她被抓了起来，剃光了头，受了鞭刑，最后感染而死……”

　　我张大了嘴，盯着伊莲娜，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莲娜没有看我，她只是望着那烛光，她的脸都被光线映衬得蒙上了一层暖色。男人的简历渐渐扭曲，最后化为灰烬。

　　“那个……伊莲娜……”我想说一些安慰的话，“我很遗憾——”

　　“——你不用同情我，”伊莲娜忽然抬起了头，对着我灿烂一笑，“以上都是我编的。”

　　“……”

　　伊莲娜挑着嘴角，将桌子上散落的灰吹散。

　　这时候陆园岛从外走进了书店，他依旧是一副把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的装扮，戴着一副快垂到胸前的白色大胡子，还往肚子里塞了些海绵，看起来就像是个圣诞老人，他在没有监控的地方才脱下了帽子和外套，然后将胡子也撕了下来。

　　陆园岛见到伊莲娜，她还在烧基因匹配计划的宣传手册，纸面燃烧时发出了一种类似塑料的刺鼻怪味。陆园岛歪了歪头，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伊莲娜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你们五大家族做的好事。”

　　陆园岛瞥了一眼信封：“他们已经开始给你介绍对象了？”

　　伊莲娜没说话，于是我解释道：“是个小学老师，厄本奥伦，就住在一个街区之外——”

　　“——闭嘴，池靖。”

　　“哦，好的。”我举起双手，表明自己不会再多嘴。

　　陆园岛“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这个建议，伊莲娜，走出去试试相亲，说不定你还会对那个小伙子一见钟情。”

　　“噢，我爱的人可是你，”她对他翻了个白眼，用无比干巴巴的声音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也来一下爱的眷顾，甚至还要将我推给别的男人？”

　　陆园岛总算不再发表一些幸灾乐祸的感言，他清了清嗓子，对我道：“四月四日我们会将你送到第三区，在那里我们会救出哈罗德，你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我正色道，“我们怎么去第三区？”

　　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部，似乎在给我信心，让我不再忧虑，“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吃完午饭，伊莲娜和陆园岛便开始准备我的最后一次梦境训练。

　　只是这次与之前的两次不太一样，陆园岛也找了个椅子躺了下来，他要同我一起进入梦境。

　　“我很可能会迷失，所以你必须将我拉出来。”他说，“这次你进入的是我的梦。”

　　“但是……”我有些犹豫，“我还没试过在真实的梦境里……如果没有唤醒成功，后果会是怎样的？”

　　“这个梦会有自动结束的时间，”陆园岛说，“但是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我唤醒，而且之前我在你的梦中有一次并没有迷失……所以唤醒我的难度并没有那么大。”

　　我感到自己十分愧对陆园岛的信任，说实话自从上次在梦境里杀人导致乱七八糟的幻觉之后，我便隐隐感到自己的存在会让梦境的结构变得更加不稳定。

　　但是我没有讲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毕竟四月四日就要去解救哈罗德了，这是非常关键的任务，所以我不能在训练中失败。

　　想到陆园岛勾勒出的未来的世界，想到五大家族的末日还有我和母亲的重聚，我不禁又充满了勇气。

　　“我一定会带你回来。”在梦境开始的前一刻，我对陆园岛保证道。

　　当伊莲娜按下了开始键，一切又变得静止了起来，时间停留在了一点三十分，光线是灰绿色的，伊莲娜的手还放在键盘上，她的双眸凝视着屏幕，就像是一幅静止的油画。

　　而陆园岛双目紧闭，两手十指交叉，安放于胸前，模样安静，仿佛已经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随即我感到了整个空间都在晃动，地下室的画面开始扭曲，伊莲娜、陆园岛和我的身体都在离我越来越遥远。

　　当摇晃的感觉结束，明亮的光线又充满了整个视野，显得十分温暖而光明。

　　“浦西林——让您青春永驻的选择！”甜美的女声自身旁响起，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列车厢的正中间，而车厢两侧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广告，屏幕上一个年轻男人和几个女人勾肩搭背的场景，大概是广告商以为男人有了浦西林让自己更年轻的话会更受欢迎。

　　随之我看到一个四人小管弦乐队正在车厢前部卖力演奏着，似乎是爵士乐。我走到车窗前，看到一区的标志建筑变得十分渺小，列车已经驶出了城市，从这里望去，城市因为太过遥远而变成了灰色模糊的一片。

　　下方是树林，一片郁郁葱葱，我能看到纵横的溪流、低矮稀疏的房屋和远方的工厂——烟囱自隔离墙外崛起，直指被掩盖住的苍穹。

　　隔离墙……已经不远了，大概十分钟以内列车就会到达一区的边界，那铁灰色高耸着的建筑已经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快让这该死的音乐停下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这才注意到坐在这节车厢后方的人，是克里斯和陆园岛，克里斯将烟摁灭，皱着眉对那个乐队招了招手。

　　吹小号的瘦高男子大概是乐队中的负责人，他一脸讨好的笑容凑了过去：“先生……您要不要换一个曲子？”

　　“别再制造噪音了，去拿些饮料坐旁边安静地呆着吧，”克里斯声音浑厚，眉宇间透着疲惫，似乎很久没休息了，“老天，要是你们那叫音乐，我情愿这世界上的艺术全部死光。”

　　小号手连涨得通红，看起来尴尬得似乎想打破窗子跳出去。但是他什么辩解也没有，只是回头招呼乐队停止了演奏。

　　克里斯背靠着沙发，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侧头看向窗外。

　　坐在他对面的陆园岛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或许是陆园岛沉不住气，轻声道：“那件事……我想知道结果。”

　　“当然，我已经和委员会谈过了，”克里斯，“陆园岛，我知道你是个很有进取心的人，你比绝大多数人努力……当然，你已经完全证明了自己的优秀。”

　　陆园岛面孔上的笑容逐渐散去，他此时看起来很年轻，估计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略显青涩。我知道自己来到了他的潜意识里，这里大概就是属于他的几年前的记忆。

　　“——但是很抱歉，有些事情并非是努力就能得到的，家族与基因是上天赐予的，并非可以抹去，不过你不必将此视作不幸，陆氏给你的已经够多了，财富和超越绝大多数人的地位——”克里斯叹了口气，“这是我给你争取的，陆园岛，你应该知足，不然以当年你父母的丑闻来看……甚至连你的出生都不被允许。”

　　“白化病不是我的选择，我父母近亲结合也不是我的选择，所以我付出了很多，我付出的足够多——多到可以弥补这种并非我选择的缺陷——”陆园岛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红晕，显示了此时的他足够激动，“我比你们选出的人优秀得多——”

　　“——这不是优秀的问题。”克里斯揉着眉心，语气中包含着一丝无奈。

　　“我是陆氏的一员，我血统纯正，我拥有竞选的资格！这是我的权利！”他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控制不住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玻璃杯被打翻，在桌上滚了一圈后掉落在地面，碎成了数块，而陆园岛只是死死瞪着克里斯，“而你们情愿选那个蠢货成为执政官！那个连三位数都数不清楚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