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的美好时代》Anecdotes

1、第 1 章

　　黄昏时分，白岩搬了把竹椅坐在店门口，抖开报纸看了起来。傍晚热得很，他穿一件T恤，宽大的松紧带裤，蹬着制作粗糙的深蓝色人字拖，嘴上叼根烟，加黑框眼镜，气质上跟对面杂货店老板——啤酒肚，笑起来弥勒佛似的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
　　刚看了两行“颜云曼逛街照，小腹微凸疑似有孕”，两个高中女生推着单车说说笑笑过来，走到这里招呼道：“老板，打气。”
　　白岩头也不抬说：“自己拿。”
　　两女孩对望一眼，胖点的那个走过来拿了打气筒，两人叽叽咕咕商量着打完了，女孩子又走过来，伸手，手里捏着两张一块钱的票子。
　　白岩还是头都不抬：“不用了。”
　　“啊？”女孩愣了一下，手向前递了递说：“还……还是要的吧。”
　　白岩头抬起来，放下报纸，看着那女生说：“我讲不用了，你们把打气筒放回去，走就是。”
　　女孩：“……哦，……谢谢。”
　　白岩点了点头，接着低头看报。
　　女生小心翼翼把打气筒放回店门边，弯腰的时候偷看了他一眼，直起身和同伴推着单车走了。
　　白岩百无聊赖地翻到下一页，标题是“姚安平摸男模大腿亲密互动”。
　　女生和同伴走到远处，才小声尖叫道：“啊啊啊！我们以后都来这里打气吧！”
　　同伴说：“好啊，这里居然不收钱，老板好大方。”
　　“不是这个！”女生激动得手打圈，“你看到他脸没有？就刚刚抬头的时候。”
　　“没啊。”
　　“好帅！”女生两眼放光，“眼睛特好看！鼻子那么挺，嘴唇薄，跟明星一样……”
　　“哎……真的？话说刚刚看他腿就很长的样子……”
　　白岩打了个哈欠，又几个男生推车过来，说：“老板，上点油。”
　　白岩道：“自己拿。”
　　男生们是这里的老客了，都熟门熟路进去，端了盛油的塑料瓶和刷子出来，蹲在自行车旁边刷。
　　白岩看了会报纸，觉得肚子饿了，起身说：“你们上完记得付钱哈。”随后手插进裤袋里，拿了几张零钱，去隔壁的隔壁餐馆吃完饭。
　　吃完饭，白岩回了自家店铺，把铁卷门拉下三分之一，穿过乱七八糟的自行车轮胎和零件，顺手从架子上取走放钱的铁盒，进里门，里面是小客厅，有陈旧却舒适的沙发，陈旧的木茶几，木质的电视架和宽屏电视。
　　除了电视有些超出一个修车工的经济水平外，其余都简朴得有些寒酸。客厅旁边是小卧室和卫生间。
　　白岩打开电视，看了会新闻联播，遥控器翻到各个台，综艺节目，电视剧，真人秀。看到熟人的脸会停一下，想想这人的名字。
　　电视关上后显得特别安静，白岩呆了一会儿，还是打开电视，任里面的人叽里呱啦地说话，自己到外间店铺里，戴上手套，找了个小矮凳坐着，修补单车上断裂的挡泥板和漏气的轮胎。
　　第二天清早起来，吃过早饭，街对门杂货店老板的女儿背着书包冲过来，把一本粉色系言情杂志塞到白岩手里：“白叔叔帮我保管一下！我妈今天要检查我房间！”
　　白岩笑着接过，小女生显然是要迟到了，一路狂奔出去。
　　白岩慢悠悠晃到椅子上坐下，翻开粉红少女心的封面，一边喝豆浆一边看，什么“完美公主恋爱曲”“嗜血魔王的淘气俏女王”，翻到中间，居然还有写叔叔侄女禁断恋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这么重口了？白岩惊叹不已，然而忽然想起某人，笑容就变得没那么舒心了。
　　兴趣缺缺地把杂志仍在凳子上。
　　生活是有点太过无趣了。
　　这是夏天的尾巴，阳光已不算灼人，白岩头靠着软枕躺在躺椅上，感觉自己像是那些靠吸氧机生活的垂朽老人，精神恍若轻烟，散成丝丝缕缕，飘到天空中去。
　　“嗯……打扰一下……”
　　白岩睁眼，女生的脸有些面熟，估摸是昨天来过的客人。
　　女生推着单车，前面的轮胎已经从轮架上剥落了半边，完全不能骑了。
　　白岩俯身，在轮胎上端详了一下，抬头问女生：“轮胎怎么被划了？”
　　女孩子有点被抓包的窘迫感，说：“是……别人划的……”
　　白岩直起身说：“要原装的还是现配？”
　　“原装，原装。”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白岩把自行车搬进店里，右腿的不方便自然也被女生看在眼里，女孩不免讶异，却没出声，只是在讲价钱的时候，一口答应了白岩说的价。
　　女孩一走，白岩又躺回躺椅上，拿件衬衣盖在脸上睡觉，店门开着，毫不设防，人一旦一无所有，就松快起来，不必担心得失。
　　两三个人来修车，三四个人来取车，有牵着羊角辫小姑娘的年轻妈妈，一头黄毛的小混混，带女儿出来买菜的父亲，瘦得豆芽菜一样的初中男生。
　　等白岩看完《坏王爷的皇室野丫头》，又是一天太阳西斜，刚下学的高中生们成群从红绿灯走过。
　　几个女孩子各推一辆单车过来，互相叽叽喳喳小声几句，然后亮晶晶地看着躺椅上盖着衬衣睡觉的白岩。
　　“老……板？”
　　白岩动都没动一下，懒洋洋说：“打气不要钱，自己拿。”
　　“……哦。”女生蹑手蹑脚过去拿了打气筒，装模做样打了几下，然后求助般地看向另外几个人。
　　另外几个互相望望，像是下定决心，其中一个偷偷摸摸拿出一盒大头针，拿了几个对准自家轮胎，扎扎扎。
　　等效果达到满意的程度，女生藏好大头针，喊道：“老板，轮胎漏气了，能不能换一个？”
　　“……”
　　白岩扯下衬衣，摸到黑框眼镜戴好，坐起来，几个女孩子如愿以偿看到他的脸。
　　白岩走过去检查了下轮胎，抬头问：“轮胎怎么戳成这样了？”
　　女孩子们：“……”
　　白岩：“……同学？”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猛地回过神，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啊……我不是故意的。”
　　白岩：“……”谁不是故意的？
　　女孩说：“能换一个吗？”
　　白岩捏捏轮胎道：“可以。原装还是现配？”
　　女孩说：“原装吧。”
　　白岩把自行车搬进店里，跟女孩子谈了价钱，看她们走远，才坐回去，躺倒在躺椅上。
　　第二天早上，他拉开自家店门，买了包子，靠在里屋的小沙发上看小丫头塞来的杂志，忽然听见门外“咣当”一声，估摸是什么零件被碰倒了。
　　这么早就有客人？
　　白岩抓起黑框眼镜戴上，走到门口，只见店门口站着个年轻男人，容貌清秀温文尔雅，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和一屋子脏兮兮的铁架工具单车零件一对比，画风迥异。
　　男人见他出来，便露出微笑上前道：“你好，我是……”
　　白岩一看他脚下便大骇：“别动！！”
　　可惜迟了一步，男人感觉到一脚踩到某个圆筒状物体，随即像触发了某个开关，身边整个铁架晃动起来，一个扑倒一个，随即“砰！”“啪！”，什么润滑油铁钳打气筒，还有叮叮当当一堆各种自行车上的小零件，仿佛有了生命力一样，争先恐后在水泥地面上撒丫子。
　　店铺在半分钟之内变成了灾后现场。
　　白岩：“……”
　　擦，开门不吉！
　　男人也被这从来没在世界观里出现过的景象惊住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很抱歉……我会赔偿的。”
　　白岩把几个自行车轮胎弄开，请他坐在自己平时坐的竹椅上。
　　男人一面道谢坐下，一面拿出设计简洁精美的名片。
　　华俞国际，程垠。
　　这是个小公司，白岩记得跟风娱解约的时候，该公司还传出将被风娱并购的风声。
　　程垠力图像公司开会议事一样仪态良好，可惜竹椅高度太低，他把公文包放在大腿上，腰板挺得再直，也有股拘手拘脚不尴不尬的味道。
　　他是来请白岩参加郑册的新片《青宴》的试戏的。白岩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一大堆为他前途考虑的话，道：
　　“程先生，如你所见，我的右腿不大方便。”
　　“我知道。”程垠顿了一下，道，“但这并不妨碍……”
　　“所以我做不了专业演员。”白岩道，“你见过哪家公司愿意签一个瘸腿？到了这个状况，我何必又去淌圈里那趟浑水，演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安安心心开我的修车铺不是很好？”
　　他张口就说到这个地步，程垠一时讶异愣住，随即也无话可讲了，只能说：“那么……如果之后一个星期您有这个意向，可以打我的电话。”
　　白岩点头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