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曲东风破》伶侜

16、第十六章 前尘若梦

　　天色微亮，一座软轿停在风月馆后门，轿帘被恭恭敬敬地拉开，一个白衣款款的男子从里面慢慢走下来，旁边的小厮们完全没有注意男子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想必是风月场合看多了，不以为怪。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啊！”一直守在门口睡眼惺忪的小童看到主子回来，赶紧打起精神，跑过去扶着主子。懂事的小童知道主子一定累坏了，每次和客人出馆，主子都不带自己去，小童心里知道是怕自己被欺负，在馆里主子也都罩着自己，因此小童是打心里喜欢主子。
　　“小童，不是让你不要在门口等吗？”风月被小童撞了个满怀，感觉腿更软了，差点就要倒下。想起刚刚自己侍奉的那个人，风月至今心有余悸。赵炜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风流公子哥，一向荤素不忌，差点就把自己榨干了。出道三年多，出阁那么多次，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得心应手，没想到遇到赵炜这种情场老手也只能甘拜下风，最后只能一直求饶，才让□□旺盛的小王爷放了自己一马。那个色胚小王爷竟然还调笑自己说以后要多切磋切磋！
　　“小童担心公子啊。”小童委屈地说。
　　“罢了，回去吧。”风月拿出手帕帮小童擦了擦眼泪，便在小童的搀扶下一起上楼了。
　　回到屋里，风月躺进小童早就准备好的浴桶里，因为这次身上实在太多“惨烈”，浑身布满了青紫的吻痕，风月便执意让小童退下，自己清理。
　　小童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风月听到关门声后，才慢悠悠地对着空气说道：“你藏了很久了，出来吧，难不成你还真想偷窥我洗澡？”
　　说完一个飘逸的黑影从房梁上落下来，透过面具看着躺在撒满花瓣的浴桶里的风月，一身暧昧的痕迹真是刺眼，于是别扭地转过头背对。
　　风月则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略带沙哑地说：“阿七是害羞了吗？”
　　阿七没有说话，而是把还在滴血的匣子扔到桌上，淡淡地说了句：“任务完成。”后来想了想又问了句：“十三没事吧？”阿七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十三让他先走，他没有多作犹豫，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个少年之前的回答让阿七对他多了些好奇，如果他就这么没了，大概会很遗憾吧？
　　风月听后也惊讶了一下，阿七可是地部最冷血的杀手，他也会关心别人吗？或许也是有的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哈，我们家十三武功高强当然没事啊！”
　　这次的行动风月负责接应十三，风月说没事那一定是没事了，这样就放心了。
　　“哦。”仅吐露出的一字泄露不出半点情绪。这也是暗影阁的训练教义之一，无情无心，如影子般存在，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想想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自己也该离开了。阿七向屏风后面的机关石门走去，这是通向暗影阁的一条密道，当然不是唯一一条，暗影阁的密道一般都隐藏在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如影般让人不可琢磨。
　　“这就走了吗？”风月看着床头崭新的小瓷瓶，实在忍不住喊了句。这人明明就是暗恋自己吧？每次都偷偷给人家送药，一开始还以为是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十三这么贴心，没想到问了才不是他，反而得知可能是地部这个木头干的好事，而这木头平时冷冰冰的，一遇到自己则跟躲瘟疫一样离得老远，今天不逗逗他实在不解气。“床头那药效果不错，每次用完都好得很快，我还真是感谢那个贴心的人啊！”
　　只见那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是因为心事被拆穿所以尴尬了吗？风月好笑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一阵寂静之后，那人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句话，“我从小就是个孤儿，一直乞讨为生，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流浪到京城，差点被冻死，我倒在一户人家门口，要不是那家的小公子菩萨心肠，一早出门看到了我，喊了仆人给我喂了几口热汤，估计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阿七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于是顿了顿。他耳力很好，听的出身后的人现在情绪波动很大，但是这是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也是他憋了很久的话，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说出口的，现在一旦说了就停不下来了，即使知道接下来的话会伤害到对方——那就像是一个就算结痂也不会愈合的伤口，每次碰到都会鲜血淋淋。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使只是几口热汤，我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几个月后那户人家变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只不过是房子还在，人都不见了。我隐约听到前一天夜里有冲天的火光和惨烈的叫声，只是那个时候我太小太害怕，捂住耳朵欺骗自己这只是个梦。”
　　“够了！”风月颤抖着大叫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对，就是他一直想遗忘的梦魇。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脸色有多么难看了，尤其在对方失态的叫喊之后。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风月是最会演戏的，而这次他完全没有任何掩饰。虽然自己也心疼不已，但还是咬牙说了最残忍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那户人家姓裴。”
　　“噗通”一声，激动的风月刚想站起来又因为体力不支一下滑倒进浴桶了，呛了几口水才勉强撑起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只是淋上去的水，颤抖的嘴唇抖了好久，风月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攥紧的拳头还是暴露风月内心的愤怒。“所以……你只是在可怜我而已？”发红的眼睛的怒视那个一动不动的黑色背影。“你看着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宁愿我也一起死了，也不要这样屈辱地活着！整整一百六十八口人，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呜呜……”
　　听到隐忍的抽泣声，阿七终是不忍转过头，拿起浴巾走到风月面前把他抱出早已凉透了的浴桶，轻轻把怀中不停颤抖的人擦干后放到床上再盖好被子，自己也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他。他今天一定累坏了！
　　这片刻的安宁真是很美好。
　　“你可以不这么做的。”过了许久阿七打破平静。
　　“呵，自从我答应了临终前的父亲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的时候，我就没有了选择。”躺在床上的人空洞着眼神说话，仿佛已经没有了灵魂。
　　“阁主对你是有偏爱的。”
　　“自从我被阁主从那个变态虐待狂老头手中救下来的时候，我就发誓我的一切都属于阁主，用我的生命去效忠阁主。”
　　“那你为何还要……”阿七虽然知道一点风月的过去，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阵抽痛，都怪自己当时太弱小，保护不了他。真想杀了那些畜生！可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保护他的人竟会弃他不顾，到处寻花问柳，更该杀！
　　“因为我除了这个也不会别的啊……”风月不置可否，虽然自己幼时体弱多病，为了强身健体父亲也让自己习过武，可是后来被变态老头折磨的那段时间已经把他的身子底全毁了，阁主虽然教了些防身的功夫，但是想练成高手已经是不可能了。知道暗影阁从不养废物，要为自己报仇，又想为阁主尽绵薄之力，便极尽所能学这侍人之道，竟然学得如鱼得水，果然自己本性就是个变态吗？甫出道便一举夺魁，成为风月馆的头牌。仰慕之人从江湖到朝廷，从富商到高官，络绎不绝，几年来为暗影阁暗中探听不少情报，也是功勋卓越。
　　“你可以什么也不做啊……我养你……”幽幽的声音传来。
　　“什么？”风月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遍，认真地注视着床边的阿七。
　　“没，没什么……”阿七不好意思地撇过头，看到桌子上的镶金折扇，又想起之前风月回来时停在楼下的软轿，问道：“你之前都是做清倌的，很少出阁，今晚怎么会……招惹到那个小王爷？”
　　风月收回目光望着床顶叹了口气，怔怔地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我……”
　　“是因为你的复仇计划已经开始了吗？”
　　“嗯……”得到对方轻声肯定之后，阿七已经问明白了，便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呐，裴家没有什么小公子，忘了清明这个名字吧，现在这世上只有风月了。”风月知道阿七能听明白，阿七是少数知晓他过去的人，另一个则是阁主。
　　一句“好”慢慢飘散在风中。
　　风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现在的他只需要休息，可以让他忘掉过去不堪的回忆，连一点点曾经的美好也一起抹杀。
　　梦境里又是模糊的小时候，当时我们还年幼无知。
　　“喂，你叫什么？”
　　“清明，我叫清明。”
　　“清明吗？人如其名一样美啊。煊哥哥要陆家大少当老婆，烨小子要东家小公子当老婆，你也是美人，嗯不如你给我当老婆吧？”
　　“什么是老婆啊？”
　　“嗯，就是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嗯，好吧，我答应你好了。”
　　“耶耶，太好了，我也有老婆了！不许反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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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还在梦境里的风月低声应了这一句，一行清泪应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