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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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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的死沸腾了一条临水街,小花的死沸腾了整个湖州城。
小明的死只令街坊邻舍诧异,小花的死则令全城人民悚然了。
两个孩子以同一种方式死在同一个地方,更令闻者颤栗、见者惊寒了。
仿若商量好似的,孩子们被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服,那种穷人家必须逢年过节才有机会穿的新衣服。孩子们笑闹时打散的头发被悉心梳理过了,你追我赶时弄脏的脸蛋被仔细擦拭过了。仿若唱着《摇呀摇,摇到外婆桥》这样的催眠曲,安慰顽童尽快入睡一样,小明和小花也被温柔地哄骗着吞下了满满一口的泥。
——乖,要乖哦,死了到阎王殿可不准多嘴多舌,阎王爷不喜欢的,所以,吃了它,快吃了它们,好宝宝,好乖的宝宝……
人们都知道小明本不是一个乖巧的男孩,他一个不顺心发出的刺耳尖叫,可以从街头一直传到街尾。人们也知道小花本不是一个干净的女孩,嘴唇上方经年累月画着两道黄黄痕迹的她,是那条街上所有同龄男孩心中的噩梦。人们更知道,这小明和小花却不知怎生像王八看绿豆一样,一下子对上了眼,连同徘徊在临水街角、死皮赖脸的肮脏小乞丐,组成了人见人厌的三人小团队。
所以,一旦小明不说话了,小花变干净了,也就不正常了。
做乖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小明和小花细瘦不堪的脖颈间,被永久地印刻上了深深的五指勒痕。
张铁匠的老婆也是一听消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张铁匠挣扎着跑去城东树林认了尸。两天前刚撤走的官府办案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开来了,搜查、佐证、询问、笔录一样都不少。只是从捕快差役懒散不耐的表情上,可以得知所有人对待这极其相似的第二件案子,远不如第一件来得那么积极上心。原来——
在世俗人眼里,连死人都是可以很快习惯的。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持续不变的惊奇与新异,什么都可以慢慢习惯的。
张铁匠认完尸回来后,那一天的其余时间,张记铁匠铺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
与张记最有共同语言的当然是王记了。
张记鼻涕加眼泪地哭叫着时,王记就抽冷风似的唏嘘着。
小明和小花最要好的时候,张记和王记也没有这么亲密。
小明和小花凄凉悲惨地死后,张记和王记决定,今后的每一天都要互相安慰。
“我的小明是世上最聪明伶俐的孩子。”
“我的小花是世上最乖巧安静的孩子。”
“小明死得邪气!”
“小花也死得冤哪!”
“勒死小明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在他嘴里/塞/满泥呢?”
“塞你们家小明的口也就算了,我家小花本就不会说话,塞了又有何用?”
“所以,这一定不是正常人干的。”
“也一定不会是阎王爷,阎王爷做事有条有理,只抓恶人,不抓好人的。”
“我家小明和你家小花都算是好孩子啊!”
“那还用说!莫不是某位神仙显灵,相中了俩孩子,招去做了金童玉女吧?”
“呸!神仙不会那么残忍,让孩子们死得那么痛苦。”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
“对,只有一种可能!”
张记和王记双双一拍大腿,突/地站立,两人面对,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抬动,同时点头,这么难得的默契,缘分哪!
“恶鬼?!”这一句确实同时出自张记和王记的口。
“那么——恶鬼何来呢?”
“我听说,萧家有鬼!”
“湖州首富的萧家?”
“对,临水街前头的萧家,与我们一墙之隔的萧家,目前也最有作案可能的萧家!”
“那么,萧家藏的是一只什么鬼?”
“青,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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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湖州城大街小巷窃窃风传了“萧家有鬼”的消息。
人们当然不敢高声谈论,一来,是因为萧家在湖州确实有势力,二来,寄托于恶鬼作案的最终结果,只会令本来平庸懒散的官府显得更加昏聩无能。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湖州官府的无能也间接体现了咱们湖州百姓的无能,嘿,这可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吗?
所以,这两天,你要上个街、访个友什么的,也只会察觉到人们眉目间悄悄飘传着一些怪怪的味道,似讥笑,似惊疑,似恐惧,似窥探,似隐瞒,总之,把这些东西/揉/一/揉/就成了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了。
平头百姓自有平头百姓的智慧,我和唐清从来不敢看轻身边的每一个平凡人,即使是最不起眼的人。
唐清一直说着一句话:任何谜团只要在临水街这般的市井民巷,从前到后,这么溜达一圈,其结果是,谜团也就不成为谜团了。如果,真要排什么江湖七大武器,“市井民声”绝对是最难破解、最难抵御的“武器之首”。
唐清甚至还做了个形象的比喻。
——研,这种武器比严威的金缕丝带,原若虚的百变琴声,林松雨的魅惑箫音,暗夜飘香的销魂迷香,君怀恩的阴毒内功,比你我见过的任何武林高手的独门绝技,都要强大百倍。
那晚,在萧家一直冷落凄清的前厅,在萧姗姗感慨过于寂寞、不愿去吃饭的地方,就充满了唐清所说的这种武器,而且——不只一个两个。
飕飕冷风,凛冽寒意,甚至穿越重重叠叠、香味铺排的梅花林,直达我和唐清居住的后院。
唐清打了个冷战,从床上/倏地/直/直/坐起。
“怎么了?清!”我被她吓一跳,着急问道。
“研,前面,莫不是出事了?”
“是那股子嘈杂的声音惊扰了你吧。”
“在萧家出现这样的喧闹,绝对是一种不正常。我要去看看!”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和唐清走出院门,不得不经过萧二弟同样寂寥深幽的独门小院。
他的院门仍然半开半掩,这个萧二弟看来对人没什么戒心,从来不愿锁门,也或者,他狂妄得可以,得意着自我的世界,反而对旁人的侧目不甚在意了。
所以,我和唐清又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院深处。唐清站在我前面,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的颤栗比刚刚更加厉害。能令唐清打从心眼里逼出寒意的,决不是省油的角色。我可以轻易从唐清的头顶将视线放过去,我——
看见那洒着如水月光的空旷小院中央,被稳稳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平整,映照着银白色的美丽光辉,石头的下端被深深/嵌在地里,许是摆了很长年份了。凭萧剑心那副德性能搬得动这样的石头?而且,绝对不是装饰用的,也不会有谁在这样寒凉带霜的夜晚,坐在上面悠然乘凉的。从萧剑心此刻的动作上,分明判断出这无声无息的石头,原来起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作用。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那个同样被洒上温柔月光的背影,正起劲儿地一前一后地摆动着。
萧剑心很认真地磨着一把剪刀。
我不甚迷惑,“他,是准备要考武状元吗?”
唐清对我的怪,居然见怪不怪,好整以暇地回答,“不是,姗姗说了,他准备考文状元。”
“那么,他磨剪刀干什么?磨刀霍霍,决不是向牛羊吧。”
“也许,是向着某个人。”
“哦……他究竟是要对着谁?”突然,我一把/紧/紧抓住唐清的手臂,掌心汗渗透了她的衣衫,“清,你猜我想到什么?”
唐清还是不动声色,未变表情,“我知道。可是小花和小明都是被勒死的,还是那个问题,他,磨剪刀干什么?”
我鼻内呼气,沉默不语了。
我和唐清又同时看向那个背影,他仿佛专注着极为有趣的事情,仅仅是独特的癖好吗?
他仿佛受了感应似的,悄悄回转过头,我和唐清根本没法躲,于是,我们/直/直/地承受了他送来的极森然、极诡异的目光。他那瘦削得过分的脸颊往里一凹,嘴角/深深/嵌了一抹笑,嘴唇往两边裂开的同时,那尖尖的牙齿角也肆无忌惮地龇了出来。
“他是在向我们笑吧?”我的声音竟也有着不自觉的颤抖,历练江湖时从来没见过这么鬼样的东西。唐清说的对,生活远远要复杂过武林。
“是的。所以,为表礼貌,我们也要对他笑。研,快笑!”
啊?这又让我情何以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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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才知道,小花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原来就是萧珊珊,也是她报的官。
虽然我觉得奇怪,萧姗姗凭什么大清早的,非要溜达到前不久刚发生过凶杀案的城东树林里呢?萧姗姗的口味也算独特的了。可是,唐清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提到萧珊珊这个名字时,目色已变,以往是揉/杂着温馨与信任的,这以后,她眼里渐渐多了些其他的东西,很复杂,很矛盾,想来她也不愿意对我多说。
我和唐清未进萧家前厅的时候,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进门后,才后悔,是非之地,不来也罢。
萧珊珊端坐在正中央的红木宽椅上,脸色铁青铁青的,许是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发生了什么,看她美目微红,瘦薄的身子不住发抖,扣在扶手上的白皙小手青筋暴出,手指甲深深地往木头里掐去,就是她不由自主发泄自己的那一刻,我才确定萧珊珊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
在她前面参差站立、表情各异的就是那股冷风寒意的来源了,唐清口中最厉害的“高手”。
太高了,他们怒气勃发,已然快忍不住了。
太高了,他们手里各持的铁耙、铁锹、铁铲,直直/竖/起,几乎/叉/着厅上头悬挂的五彩灯笼了。
太高了,从领头的王记、张记开始,一直到左邻的三姑妈、四表婶,右舍的六叔公、七舅姥爷,前院的赵大哥、钱小弟,后巷的孙大姐、李大爷。豁!临水街各路英雄好汉济济一堂!
我努力严肃,不在脸膛上摆出惊讶,唐清不懂收敛,已然瞠目结舌。
王记说:“萧大小姐,你们萧家在湖州城,在我们临水街各街坊的心中,一向是很值得尊敬的!”
萧珊珊目光一敛,说:“这么多年,实在承众人抬举了!”
张记说:“我家小花和王家小明被害的案子,萧大小姐应该早已听闻了,不是萧大小姐发现的尸体吗?”
萧珊珊叹口气,说:“所以,我一定要劝张记和王记,节哀顺便。”
三姑妈说:“萧大小姐女中豪杰,对于这等惨案,不会坐视不理吧。”
萧珊珊甜甜一笑,说:“真正不该坐视不理的是官府,我们萧家也只是有力出力而已。”
六叔公说:“这么晚了,我们街头小民本不该打扰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可是,萧大小姐应该也知道,我们非得在这么晚来打扰的理由!”
萧珊珊挑挑眉,撇撇嘴,“确实不知。”
赵大哥说:“跟她罗嗦什么,让萧家直接交出“那只东西”得了!”
萧珊珊扬高眉儿,威严逼人,“在萧家,还轮不到你这样的,来对我指手画脚!”
李大爷说:“街坊们,少说废话,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唐清后来对我说:“研,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你一直念叨着姗姗难说难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姗姗那样的眼神,寒碜阴冷,比厉鬼还凌厉,杀人于无形。你说,姗姗是武林高手,我以前一直没有察觉,在才艺竞赛上,她与我一样表现平庸,可如果她真是你所说的深藏不露,那么,那一刻,临水街众人惹怒她的一刻,我和你若不站出来,他们,一个也不能平安返回。”
唐清还说:“看来,我以前那句话也该改一改,市井民声这种武器再厉害、再强大,也厉害不过萧珊珊这种的表里不一,暗藏不露,一鸣惊人!在我和你看过的人里,这个身体柔弱、美丽温和、巧笑倩兮、迷雾成团的萧珊珊,是最值得探究的。”
我本来对唐清朝着萧珊珊的莫名其妙的好有些责怪,现在我明白唐清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她太真诚、太善良,情愿把一切往好处想,当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当真相再也藏不住时,最痛苦难堪的莫过于她。
这一刻,李大爷高举铁锹,王记和张记手持铁铲和铁耙,大喊一声,如英勇就义般,带领一班老弱病残,准备向着始终端坐如常的萧珊珊冲过去。唐清一拉我的手臂,也冲了出去,正好站在了姗姗和街坊之间。姗姗瞪目诧异,街坊顿收脚步,我想,有了这样的结果也就够了。
我踏过一步的同时,心里咂摸的是,街坊们要萧家交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萧珊珊不交,他们就非得要拼了命吗?
后来,真正与他们交谈的是唐清。谈话中,我才恍然,原来街坊们口口声声逼着萧家交出的“东西”,完全是因着我在王记作坊的那句错话。而萧珊珊怪异地僵持着,不肯拿出,肯定是还没明白这个道理:人家都死过人了,再死几个也不在乎的,所以拼命才会拼得那么狠了。
萧珊珊的闭/口/坚持,非常不妥。
唐清从我身旁踏出一步,离愤怒失控的街坊们已然很近了。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两手相叠,交握于腰前,姿势煞是悠闲可人,她的头微微偏侧,配合着腮上一点桃花红,在我看来,美丽得无与伦比。
“大家都是来找那只鬼的吧。”
唐清向来一语惊人,在这种状况下,坦白而言,要强过诸多遮瞒。
“是呀!你们萧家快快交出那只青面鬼!”众人齐呼。
“哦?连那只鬼的特征也描述得如此清楚?一夜形成的传言里,还有这样的内容吗?”
我不知道唐清这一刻为何偏偏要强调这个传言的效果,后来明白,这么做,很重要!
“废话少说!这女娘又算什么东西?萧大小姐,你就不准备妥善解决了?”众人还是不理睬唐清,继续大喊。
“请问,大家为何那么坚持是恶鬼作案呢?”唐清镇定自若。
四表婶瞪开一双斗鸡眼,“因为小明和小花死状诡异,孩子嘴里都被塞了泥,正常人不会这么做。”
唐清耸左眉,“废话!杀人的都不是正常人。大家想,平时嘴巴里/塞了东西,意欲何为?”
七舅姥爷接了在唐清的大喝之下蔫蔫而退的四表婶的话头,“塞东西,当然是为了不让说话了。”
唐清鞠躬,“谢谢老人家。那么,塞嘴巴的人为何不想让人说话呢?”
钱小弟的手指头穿在铲子柄眼儿里,抡了转,“切,肯定是因为那个人非常讨厌别人说话。”
唐清眉飞色舞,“嚯!大家都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嘛。心平气和中,结论不就出来了?小孩子从来就是话多的,爱吵闹的,喜欢嬉戏玩耍的。常人眼里,一点儿也不会讨厌小孩子的声音,因为那是生命的象征啊,多喜庆,多可爱啊!可是这个案子里,我们却要按着反面的思路去想。在很多凶杀案中,凶手的个性决定了他或她的作案手法。比如说,凶手喜欢的颜色、食物、衣服等任何生活中的细节习惯,都会影响到他或她在实施谋杀时所用的凶器。这起孩童谋杀案中,我们的凶手,便是一个极讨厌小孩子说话的人了。我们就一起来想象描述一下这人的状态吧——嗯,面色忧伤,心绪狂躁,行为怪癖?呵呵,这人应该有苍白的面孔,习惯颤抖的手臂,仿佛经年累月受着很重的压抑与折磨似的。对了,他还应该常常笑,不由自主地笑,让人浑身发冷地笑,这种笑才配合得上他的气质。另外,凡是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一定有某一方面的偏执,常人以为很没趣的东西,在于凶手却能引发异样的兴趣,这就是所谓的“凶手气质”。大家还能不能回忆看看,两个孩子除了嘴巴里被塞了满满的泥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共同特征,任何细节都不要大意疏忽。”
唐清晶亮的眼,极迅利地看看这个,瞟瞟那个,突然,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新衣服!”
两个孩子身上被换上了不是他们自己的新衣服。
唐清淌了一口气在嘴里,反复流连,长长一叹,“原来,如此……”
她又对着众人,“所以我说,这个案子里,找一只鬼,还不如找一个人来的重要。必须要快,我们都不能担保不会发生同样的第三个案子。”
唐清的最后一句话又闪着几分犹豫与不确定,就是这份犹豫让她面前的街坊众邻们,在怔愣须臾后,还是再次爆发了。
“什么连环凶手?什么个性/决定凶器?什么不要找鬼,只要找人?哪有那么复杂!这女娘住在萧家,分明与萧家是一伙儿的。大家不要相信她,都抄家伙一起上!”
我一把将唐清揽于身后,也回头去提醒萧珊珊,“姗姗,你还是快点进去……”
我半个大叫还没有喊完,就刹住了声。
我看到端坐其上的萧珊珊不知何时,收回了原本紧扣着扶手的五指,正缓缓地插/进她的衣襟,那个姿势,那等态度,她莫不是要——
“嗖”的一声,有一物/突兀地划破了众人的吵嚷声,由前头直飞过来,在大厅中央带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留下了寒寒冷冷的光,这冷意寒气从众人头上直坠而落,渗入脑门了。所有人的眼睛跟着那东西,从前到后转了过来,看到它直直/插/入/那么粗的梁柱里,怕是很深,居然一抖也不抖,可见发出此物之人功力深厚。此刻,街坊们故作声势的铁耙铁铲们,在这个东西面前,又有何用?
“吧!吧!吧!”
这是众人一个接一个张大嘴的声音。
我想这时候那些街坊们肯定动着同一个心思——幸亏没有冲过去!没冲过去还发来那么厉害的一把飞刀,冲过去了,还不送来人人一把?谁不知道,就她们萧家飞刀厉害?
唐清也回过了头,不过,她的清美妙目却是朝着萧珊珊去的。
萧珊珊很复杂地看着她,半是含怨半凄凉。她也很复杂地看着萧珊珊,半是拒绝半无奈。
在这样的事情中,真的,谁也不会好过!
可是,飞刀却并不是萧珊珊发射的,她当然也想那么做,她已然准备着了,她甚至伸到衣襟中,把那个东西捏到手里了。可是,她没来得及,就被红姨抢了先。
柳嫣红原来一直躲在萧珊珊的后面。
我说:“真不愧是忠诚的奶娘。”
唐清却向我侧目,“你以为这是忠诚就可以办到的?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啊,研!只有涉及到自我的利益,才能令一个人这么执著!”
我说:“哦,什么利益?”
她摇摇头,“当然是不想让萧珊珊在这种情况下死去。至于,她不想让萧珊珊死的理由,我现在还没有看透。”
可是我却看清了,柳嫣红的武功并不在萧珊珊之下。
萧家飞刀不是只传自家人与门徒吗?柳嫣红虽是忠心耿耿几十年的老总管,她,居然也会萧家飞刀?技艺那么熟练,功力那么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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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听到了前面的嘈杂与吵闹。
“我”虽然一直躲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姗姗也告诫过“我”不能轻易出来见人,可是“我”很聪明,一直聪明。
“现在,你更不能出来了!真可惜!”姗姗来看“我”,惋惜哀叹。
“你不是不喜欢见到我吗?有什么可惜?当年就是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才……”
“哎呀——”姗姗皱眉头,“你就不要老是重提往事了嘛!那件事里,我也没有得到全部的好处呀!那天,从悬崖边被爹爹救回来后,我去了你的房间,而那里早就被翻得一塌糊涂了,早就有人在我之前去你那里找“那个东西”了。我也想找,可是你死后,爹那么伤心,天天把他自己反锁在你的房间,嘤嘤哀戚,我都不好下手呢。呸,老头子果然最喜欢……爹也死后,你的房间才被重新拆修,当然这会子的我已经成了当家的,全家没有一个人能违拗我了。我翻修你的房间,明为怀念你,实则我要找“那个东西”,我知道你一定藏得好好的。终于被我找到了——呸,找到了三分之一。你个丫头,坏得很,居然把它一撕为三份,各藏一处。可是我不管我如何掘地三尺,也只能找到其中一份。我至此恍然,在你死的那年,在爹爹和我回家前,就已经有人将另外两份给夺去了。只不知为何后来几年里,你房间周围却没有再出现可疑人物,仿佛拿了那残余的部分,他们就满足了?该死的,我却不满足,我一定要集齐全部的,才好练成……练成那三……”
“我”挥手,打断了她的自我陶醉,真不要脸,“哎!好了吧你,太恶心了!你真是萧家最虚伪、最恶心的一个。”
姗姗反而过来一把勾起“我”的胳膊,对“我”讨好道:“不要骂我嘛,人家现在正后悔呢!后悔把清妹妹那个鬼精灵给引了来。”她频频感喟,仿佛走错了一步棋,懊悔不迭。
“我”依然是冷笑,当然像“我”这种东西,再怎么热情,凝结到最后还是只剩冷笑。
“我”甩开她,说道:“你有什么好担心,所有人通通只怀疑到我而已!这也是你制造的现象,你应该得意,这么多年,你终于越来越聪明了。”
“可是——就算世上的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依然还是有一个清明无比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清妹妹/口/中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女的口中的意思呗!”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我现在焦急郁闷得很,你怎么也跟我开起了玩笑?那两个小孩明明不是你杀的,现在整个湖州城都怪到了你头上,你会不在意?你和我一样,也想找到那个凶手,甚至比我还迫切!嗯,你一直明白的,我让你留在我身边,可不是去犯那些无聊案子的,我们一直有着另一个共同的目的。”
姗姗在说着这些话时,目光比“我”还凶狠凌厉。“我”和她相处这么久,当然知道和姗姗开玩笑是要适可而止的。“我”还想在这个安稳的地方待久一点,所以,不能得罪她。
于是,“我”听话地说出了“我”所有的想法。
“正如那女子所说,这件连环凶杀案中存在的,是一个偏执疯狂的凶手。那女的把这类型凶手的特征描述得很清楚,我不再重复了。我们比那女的占先,因为我们现在就可以行动,只要找对了方向,找准了目标!”
“目标?我们又怎么可能有什么目标?”姗姗不可置信,这时候她又不聪明了。
“我”咂咂嘴,不屑地说着:“当然可以一下子就锁定目标喽!你那个清妹妹说得很清楚啊——脸色苍白,习惯性颤抖,不由自主微笑,执著乖戾,有着异常兴趣,善于承受压力,几近变态,讨厌小孩,又住在附近的——哈!这么明显的多重特征,难道还不能够筛选出来?姗姗,你,真的不知道吗?”
姗姗在“我”咄咄逼人的一句接一句中,终于慢慢瞪大了眼,一点一滴咀嚼着“我”的话中之意。不,其实都是唐清那丫头推测出来的,“我”和姗姗不及她,“我”是后知后觉,姗姗慢得更离谱!
可是,她终究还是明白过来了。
她突然扭曲的神色,比“我”更像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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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是找了好久,才找准了这三个目标。
他在五天前杀了一个,在两天前又杀了一个。
现在只剩下街头蜷缩着的那个,那个更可怜,更可鄙,更可憎,也——更好处理。
诱惑小明时,他说城东树林藏着宝藏,他可以跟他一起历险,找到了也可以一起分享。
诱惑小花时,他说可以给她新衣服和好吃的糖果。
他平时心思动得够多了,唉,一直都太累了,所以在杀人地点上,他根本懒得换,官府留给他充足的缝隙可钻。
小明很好奇,小花很天真,杀了他们之后,他才觉得,原来孩子们也很可爱。
可是——他们在生前为何要那么讨人厌呢?都怪他们不好,他们那么大声叫,那么吵,完全打扰到他了,他自己也很可怜,他有那么多责任,他无奈才杀了他们,唉,他也没有办法啊!
那一刻,在他的手下,小明和小花终于停止挣扎,留下恶臭的屎尿离开人世的时候,他真的满身轻松,异常喜悦。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自己,想来他一直是活得太苦了。
他在那两个细弱不堪的脖子上印下五指勒痕的同时,也解脱了自己。
当然,他可不是那么自私的人,他那么做,也完全是帮着小明和小花的。死过一次,还能重生,来世一定要做个乖巧的好孩子哦!
小明和小花跟他走的时候,对他很信任,因为他所拥有的“那个身份”吧。奇怪,这个他恨不得撕掉一层皮的“身份”,居然会在他杀人时,给他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他正对着这个勉力睁开朦胧睡眼、期望地盯视着他、涎了满满一下巴口水、淋漓不已的肮脏小乞丐。
小乞丐一定认识他,他当然也记得小乞丐。就是小乞丐,小明,小花,在他读书作业的墙头下,发出那么刺耳的尖叫,屡禁不止地蛮横吵闹,笑得他,闹得他,吵得他,恨不得也自己杀了自己。他有这么重大的责任,他没有时间了,所有人都逼着他,不给他时间了,所以——他只有牺牲他们了。
——宝宝,乖宝宝呦……
这次,他没有把小乞丐带到城东树林,好地方最多用两次,多用了一样不稀奇。
而况,小乞丐自己也拥有一个好地方,好得足以令他在那里杀了他。
临水街的某个深巷,臭气逼人,混乱不堪的某个拐角。
一轮明月升起,这月亮在平常能轻易唤起他温柔的情感,在杀人时,他也必须在这轮明月投射/地上的圆影中,一点一滴增加自己的勇气。
他的前头是堵住的墙壁,他的身/后也不会有一个人进来。
他和小乞丐对面而立,后者腆着面皮,伸出手来,向他索要刚刚他所作出的承诺。
他一笑,当然,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有礼、很温文的人。所以,他常常笑。
他一定会给对方的,他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因为他对这样的事情很感兴趣,有着异样的兴趣。
他的手缓缓探入衣襟,小乞丐目光一亮,嘴角的口水流得更盛了。可是,他缓缓拿出的依然是那只空手,往小乞丐面前一摊。小乞丐怔愣,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及至目光上移,又看到他和蔼悦色的微笑。
小乞丐“嘘”了一声,“呸!原来是耍我,我还以为真要给我银两呢。真无聊!”
不,不会无聊的,一点也不无聊,马上就有好玩的了。
小乞丐绕过他,想要走出去,他飞快地从后面攥住小乞丐,一手勒住小乞丐的脖子,另一手把他的身子拖了过来,往深巷更深处拖去。
小乞丐在挣扎,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不堪。
他也不一般,平时习惯性颤抖的他,这时候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真是天助神力?
他丝毫不放松地勒着,越勒越紧。嘴里喃喃不停,原来这就是死亡前的催眠曲。
——你不要怪我,我对另两个孩子也这么说,你们不要怪我,你们是自作自受。
——我已经这么苦了。我本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我娘,我姐,所有人都要逼着我?连你们也来折磨我?我,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我在墙头向你们扔石子了,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愤怒忍耐到极点了。可,你们依然嘻嘻哈哈,你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就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吗?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吗?你们为什么不走?看不起我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吗?
——不要叫,你不要挣扎了,我有经验,那样你会更痛苦的。
——安静点,就可以到极乐世界,好好投胎,一定要变个乖孩子,唉,这样,你们来世才不会像我一样受苦。
——乖,要乖哦,死后到阎王殿可不准多嘴多舌,阎王爷不喜欢的,所以,要乖呦,吃了它,快吃了它们,好宝宝,好乖的宝宝……
他先是激/愤地大喊,手中握着那个细细的脖子时,竟能使他浑身起了一阵颤栗。看着小乞丐从一开始的奋力蹬腿,到后来脸色发青,面庞涨紫,嘴角关不住口水,身下止不住屎尿时,他的内心又浮起猛烈的快/感。
他掏着他随身携带的腰袋,里面鼓/鼓的,抓起一把,原来是褐色微/湿的泥土,那是城东树林独有的泥土,他杀的人也必须留下他独特的气质。前两件案子,他还怯怯生生,不愿大肆张扬似的,可越干这一行,他越熟练,也越想让自己的成就、自己的智慧、自己的独特,公诸于天下,让人人都钦佩他,人人都想看看他。他在读书方面是怎么也不行了,可是他居然也会获得这么另类的机会,他还是能让世人记住这样的他,几十年,几百年后仍然记住他,刻骨铭心!
这活儿虽令他兴奋/异常,却也真的干得很累。
可是他不能歇,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要做就要做得完美,即使是杀人。
他在白天时是那么一个不完美的人,可他要让别人的死来完成他的完美。
他的腰间原本系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他把它解了下来,打开,里面包着一上一下完整的一套新衣服,这就是他的完美!
他可以令这些平日里肮脏难看、衣衫破陋的穷苦孩子瞬间焕发出光彩,干干净净地穿着它们,孩子们到了阎王殿里也会获得好评的。这样,更能帮助他们来世投个好人家了。
他讨厌污秽,讨厌肮脏,讨厌吵闹,讨厌——他所身在的这个世间。
他帮小乞儿换了衣服,把小乞儿身上原本臭气熏天、衣衫不像衣衫、布条不像布条的东西,扔到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他给小乞儿擦了脸,用他带来的脸巾,很仔细、很温柔地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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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这么上/下抬动的时候,“我”和姗姗就在他身后的巷子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干得很专注,所以没有发现我们。
姗姗已然惊惧震慑了!“我”?“我”没有任何意外,“我”早就猜到了。
“剑心,剑心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姗姗的声音含着颤抖,不过“我”想这决不是因为她担心与焦虑,而是她弟弟做的事情居然会抢在了她前面,抢在了我们前面。萧家,嗯,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正常了。也许,这个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人不正常,只是他们的疯狂并没有被发现而已。
“你难道没有听他说?不正是被娘和姐姐逼的?”“我”不答反问。
“萧家本是习武为生的,一日入了江湖,终生为江湖人了!可二娘就是想不通,她一定要小弟学文,而且一定要学出名堂!我虽然不知道小弟是不是学武的料,可他绝对不是学文的料!其实是二娘疯了,才把小弟逼疯的!我觉得,其实文武没有什么区别,江湖中是腥风血雨的刀剑生活,可官场文场难道就没有这种竞争吗?只不过那里的人更坏,他们的刀光剑影是藏在暗处,轻易不示人,只凭各人自知罢了!江湖和官场,哼,都没有意思!”
姗姗有点愤愤,“我”却在一旁直发笑,真的,好久都没有听过这样的笑话。
“姗姗,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呢?你又虚伪了,你一直太会说假话了。没用的,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假话!”
“你,哼,你也别说我!我早就发现,你在知道剑心就是那个连环孩童杀手时,就开始满心欢喜,窃笑连连了。你干嘛一直笑,我真毛骨悚然!他到底是我们萧家的人啊,剑心事迹败露,我们谁也不好过!说不定,我们两个商量计划好久的那件事也会……”
“我”打断了她,“我”胸有成竹,“我”早就想好了一切。剑心这样的,是属于很无聊的,接下来该“我”登场了,“我”的——才是真正的谋杀!
“姗姗,你又不聪明了!你怎么能这么死脑筋呢?正因为有了剑心,我们才能下手啊!原本我们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现在真正的机会终于来了!来,我们一起谢谢剑心!”
姗姗的眼睛是越瞪越大,心中的疑惑与犹豫却没有散开,等她真正清明了,怕是要很久。
可是,“我”不能等,今晚,就在剑心杀完他的最后一个人时,“我”要开始干那件事了。
“我”拉着姗姗转身走了,留着剑心自顾自干着他小孩子扮家家酒般无聊的玩意儿。
“我”和姗姗回到了萧家,然后——
“我”对姗姗粲然一笑,姗姗后来说,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我”这么美丽的笑,在“我”这张青色的脸上,要想绽放美丽的笑容是很难的。
“我”当然要笑,因为“我”接下来做的事情会让姗姗吓到哭,没有人,像“我”这么残忍。
当那红色的东西喷/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我”只听到姗姗尖声大叫,她当然会受不了,没有人会受得了。
可“我”是鬼,“我”不在乎。
姗姗哭着说:“你这么做,接下来该怎么办?明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向别人交待呀!”
“我”抹抹手背上的一片殷红,镇定地说:“放心,我怎么会让你为难呢?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没了你,我也不存在了。”
“我”的手中握着刚才干那事所用的尖刀,当然现在看不到它本来的颜色,它完全被那湿/湿、红红、粘粘的东西覆盖住了,可是它真的很有用,一直到最后也很有用。
“我”的手里仍然点点滴滴往地上掉着那种刺目的颜色,“我”还决定让这只手继续染着,这一夜都不要干。
“我”把那把刀调了个方向,直直地/插/入姗姗柔软的身体/内。
姗姗不哭了,她也不会哭了。她双手捧着飞刀的柄首,一直握住了“我”的手,这样“我”的手照理不会干的,她的也不会,她完全与我混为一体了。
“姗姗,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笑着呢喃,脸上的那片青色,想来泛着更独特的光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