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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024年我31岁,作为业界小有名气的对外汉语老师被曼谷当地的旅行社邀请,去那里做短期的中文培训。这十年间,我交了两个男朋友,相亲数十次,都因为对方觉得我脾气古怪,没能有更好的发展。还记得第二任男朋友提分手的时候,问我的那句话:“王萌萌,你是不是不正常?”
      我是不是不正常?
      如果说,讨厌男性过于亲密的碰触、把和男性约会看成是一种折磨是不正常的话,那我确实有点问题。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去接受男人的亲密,明明约会才一两次,对我还完全不熟悉,却已经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要求和我接吻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让我怎么正常得起来!
      然而当我向老妈吐露自己的遭遇,得到的却是她的白眼,她说:“你已经快30岁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再不赶紧找个对象结婚,难道要孤独终老?”
      她的眼神那么冰冷,嘴里吐露的话语像是锋利的刀子切割我的心,尽管我明白她说的都是正确的,并且也是为我好,可我仍旧做不到找一个不喜欢甚至厌恶的男人,跟他共度余生。
      所以我想逃,逃离深爱我,也压迫我喘不过气的家人,逃离这片养育我成长,却不容我成为异类的国土。
      我工作日在国际学校教课,双休日去培训班做辅导老师,我忘乎所以地工作,终于换来了去曼谷的机票!
      我下了泰航的飞机,走出机场,梭巡了一圈,朝举着牌子迎接我的男人走去。
      “您是P’王吧,我是旅行社派来接您的人,我叫杨建明,华裔第三代。中文说得不太好,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来帮您拿行李。”
      “麻烦您了,P’杨。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现在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我带您到处逛逛吧,您来得巧,这几天正好是九世皇的生日,曼谷这边很热闹。”
      我觉得似乎自己和这个九世皇十分有缘,每次到达泰国都恰好能赶上他的生日。这位号称泰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早些年因为年事已高,主动退位。但泰国人对他的爱戴丝毫没有减少,把他的生日定为“父亲节”的传统也保留了下来。
      “不直接去旅行社吗?”
      要知道,在他们发给我的邮件里,可是把情况描述得十万火急,什么“您再不来,我们这个旅行社就要倒闭了”之类的。
      P’杨眨了眨眼睛,年轻的脸上有一种泰国人特有的闲适:“节日就不要提工作啦,要玩得开心嘛”
      我失笑,泰国人这种“决定了今天要赚300泰铢,就绝不会赚301泰铢”的工作态度真让我羡慕。
      “那好吧。”
      “这就对了,P’王之前来过泰国吗?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一下子想起十年前的那趟泰国之旅,想起吹拂在我脸上潮湿的空气,和街边小贩们用中文叫卖的声音,想起那个穿绿色长裙,栗色卷发的暹罗公主。
      “芭提雅,我想去芭提雅可以吗?”
      “芭提雅?啊,您也知道东方公主号吧!它好像在中国游客里很出名。可以是可以,不过从曼谷到芭提雅乘大巴得两个小时,您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还是稍微一下比较好吧?”

      按P’杨的建议,我先回酒店睡了一觉,然后四点从曼谷出发,坐大巴前往芭提雅,好心的P’杨和我一同前往。
      到达芭提雅的时候是傍晚六点,我和P’杨下了车,慢悠悠地走向停靠“东方公主号”的码头。路边有免费发放《圣经》的基督教徒,我随手拿了一本,想起十年前,也曾经过这一段路,也曾收下一本《圣经》,最后却因为团里的成员害怕书里夹杂着什么不好的东西,而被迫丢弃在路旁。我们离码头越近,就越能闻见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就越能看见扎堆叫卖的小贩。终于,我们看见游轮上黑漆的大字--东方公主号。连年的水中浸泡,让游轮上的油漆掉落了几块,看起来有些老旧。
      我和P’杨上了船,穿过热闹的人群,熟门熟路地直奔二楼。
      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场景---暧昧的红色灯光,兴奋得忘我的游客们以及舞台上卖力舞蹈的暹罗公主。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这群美丽的人里,我再也找不到那双像新月一样弯弯的眼睛。
      我找来游轮上的服务生,塞给他丰厚的小费,向他打听某个人的下落。我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栗色卷发,穿绿色长裙的公主……名字?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满怀歉意地说着,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荒唐,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贸贸然跑来找人。我很失望,却仍旧不肯放弃。“我是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遇见她的。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或许只是因为她笑起来很好看,又或许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感到了孤单。
      服务生的中文不好,我的泰文不好,所幸身旁有P’杨,他成为我和服务生沟通的桥梁。我只看见P’杨的嘴巴张张合合,服务生的嘴巴也张张合合,很难得才蹦出我知道的单词。
      过了好一会儿,P’杨对我说:
      “他说,你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因为这里不收25岁以上的公主。可能……等一下,你说什么?”
      P’杨的话说了一半,又转头去看服务生。两人的嘴巴又开始张张合合,这一回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单词:Bangkok(曼谷)。
      “哦哦,他说从这里被辞退的公主可能会转去曼谷明星歌舞团继续表演。”
      曼谷?曼谷!
      难道说,我这趟白来了?
      当然不是!至少我知道了她可能出现的地方。
      我郑重地向服务生还有P’杨道谢,忽略P’杨打量的眼光,我转头去看台上的表演,似乎总算能融入游客们热烈的氛围中去。

      第二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来到曼谷明星歌舞团的剧场,经过了昨日的奔波,我不好意思再麻烦P’杨。
      这是一个十分破旧的剧场,观众席的座椅每隔几个就有损坏。观众人数不多,因为见识过了“东方公主号”上的人妖,很少有人愿意掏钱来见一些“淘汰货”。我坐在残破的椅子上,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音响里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舞台的幕布缓缓升起,露出后面穿着白色羽毛裙的女人。她拿着话筒,和着音乐开始唱《千千阙歌》---一首很受中国人欢迎的粤语歌……
      歌舞犹自继续,一首首耳熟能详的中文歌响彻在耳边。
      又一首歌曲唱罢,我依旧没能看见她。
      我有些灰心丧气,低着头盯着布满灰尘的地板,这时舞台上响起了邓丽君的那首《何日君再来》。
      这歌声不似邓丽君原版那么柔情,唱歌的人声音粗而低沉,说不上悦耳,却有一股沧桑的味道吸引住我。我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猛地抬头,看见唱歌的人经过我身旁,我仰头看她,而她低头朝我和善温柔地笑,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她过分打扮的脸上,脸颊两旁夸张的腮红遮掩住她原本白皙的肤色,浓重的眼线和眼影却遮不住她笑起来像新月一样弯弯的眼睛。
      我难掩激动,听她唱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灯光照耀着的,她的眼睛里,像是有盈盈的水光。
      唱这首歌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怀念那段被万人拥戴的风光日子?
      何日君再来?我不知道她在等谁,而我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表演很快结束,到了合影时间。这里和芭提雅不同,一次合影需要100泰铢。得知消息的中国游客忙不迭地转身离开,嘴里嘟囔着:“不过是一群被淘汰的货色,居然要价这么贵!”站在大厅里的她们很少有人问津,尽管如此,她们还是站直了身体,努力展现出最好看得笑容。
      我握着100泰铢,逆着向外的人潮,艰难地向她靠近。虽然她拉直了头发又染了黑色,可新月般的眼睛依旧让我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我走过去,把手里的钱递给她。
      她卸了妆,白白净净的脸上有着最真诚的笑容和最好看的梨涡。她还那么美丽,却被芭提雅残酷地抛弃。
      她看上去有些惊讶,隔了一会儿才接过钱,双手合十,字正腔圆地对我说“谢谢”。
      要拍照了,我就像以前那样手足无措,而她也像以前那样笑着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上。我悄悄侧过脸去打量她,手机的闪光灯在这时候闪烁起来,强烈的白光让我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临走时,她对我说:“你是那个不敢摸我胸的中国姑娘,我记得你!”她的中文比十年前好了很多,起码我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她笑得很好看,眼睛里却布满了沧桑。
      手机记录下我和她的第二张合影,31岁的我像是准备要吻她。
      我和她告别,走出大厅前,回头去寻找她的身影,发现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发呆,这场景一如我第一次见到那样。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冲回去抱她,因为她的姿态很让我心酸。可我毕竟不是能够肆无忌惮的年纪了,只能一步步走出破落的大厅,剧场外那块写着“曼谷明星歌舞团”的牌子黯淡无光。

      多少人曾迷恋过她年轻时候的容颜,又有多少人愿意回来再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还要唱多久《何日君再来》,我只知道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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