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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汉武/刘卫/霍卫 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56~60 ...

  •   (五十六)

      他梦见卫青了,梦见自己让他说战况,他就是不言语。他急了,竟叫人把卫青拖了出去,反应过来,又自己拿着剑,把那几个人都砍了,拉着卫青回来。卫青蹙着眉,扬起头,单手抚着咽喉,痛苦的不说话。刘彻便叫他写,他拿笔写说嗓子里有颗星星。刘彻忙拍他的后背帮他吐出来,果然卫青咳出一枚闪亮的赤红小星,一下划过天际……“仲卿……仲卿,仲卿!”,刘彻一梦醒来,腾的坐起来,心里仍是乱跳,仲卿怎么还没有消息……半个月了,前线音信皆无。张汤追查截获密报的事已过半月,还没有定论。
      “陛下……”春陀听见他梦中叫喊,连忙进来。
      “可有战报……”刘彻坐在幔帐中,闭着眼睛深深的喘着气。
      “尚无。”烧了地图那天夜里,卫青刚走,张汤就送来截获密报。半个月了,陛下焚香斋戒,时时独寝,可前方却迟迟没有战报。
      刘彻蹙了眉头,再不能睡,慢慢站起来,“图。”
      “诺。”春陀忙挂上地图,给他掌过灯火。
      刘彻自己拿了烛台,摆摆手,叫春陀退下。
      也不知霍去病这混小子怎么样?!张骞曾言漠北昼夜气候犹如夏冬两季,风沙遮天蔽日,仲卿的病……匈奴重兵防范,这仗……
      刘彻来回踱步,那送密报的是个胡人,截下来的秘扎中不称官名,直呼卫青名讳,八成儿是亲贵之人所写。更是直呼刘彻的名讳……哼!刘彻冷笑一声,还能有谁?刘陵这妮子也不小了,还如此风骚,长安城的王公亲贵怕是快让她睡遍了。该收手了,等这一仗有了眉目,你们都给朕等着!
      “春陀,朕做了个梦。”
      “……”,从小看陛下长大,陛下的黑眸子里少有如此的不安,春陀静静的等他说。
      刘彻却不说了,独自踱到殿外,残月,漫天繁星。
      ……
      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仿佛一夜之间就憔悴至此,想想前日他跨在战马上的情景,是何等的稳健威武。张骞心里一阵绞,他的寒疾恐怕有些重了,这个病最不好的就是见血。可方才他咳得厉害,张骞特别留意看他饮过水后的杯盏,里面淡淡的浮着一丝血痕。若是咳得太重,喉咙里的血则便罢了,若是内里的血,就不好了……
      如今各路报捷的报捷,请赏的请赏,失军的失军,唯独他最在意的霍去病,过了午还没有消息。卫青心里的淹煎全都写在脸上,只是倔强的扛着,嘴里不吐半个字。
      说到底,他还是年轻,已经两昼一夜没合眼了,也没怎么吃东西,没白天没黑夜的咳,又唯恐军心不稳,不肯吃药,就这样愣扛着。张骞初总强他吃,现在也知道他可能根本就咽不下。
      卫青呆呆的靠坐在大帐中,无力的半闭着眼睛,去病呢?怎么还没有消息?从两位公孙将军和苏建的军报上看,去病应该是重创了敌人才对啊,怎么会还不见消息。难道是……卫青猛地睁开眼睛……
      吓了张骞一跳,“大将军……”
      “呃……”卫青忙垂下眼帘。
      “剽姚校尉出兵晚,自然回来的晚。”张骞知道他想什么,压低声音安慰他。
      若是匈奴两路回首增援,而去病还在得意中,恋战不肯收兵,那可就……临行前,忘记嘱咐他,得胜即归,不可恋战,如果……卫青已无血色的嘴角轻轻的颤,眼角一痕水光。
      “大将军要善自珍重,将军正当壮年,这病……”
      卫青摇摇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舅舅——”帐外一嗓子。
      卫青一下挣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恐自己思虑过重,是幻听,先看了一眼张骞。
      张骞就看帐帘一挑,一个浑身泥血,根本看不出面貌的高大身形闯进来。
      卫青一口气顶在心里,眼前一黑。
      张骞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觉得身边的卫青直着往后仰过去,“大将军!”张骞一把抄住他。
      “舅舅!!”霍去病一把推开张骞,死死的把卫青搂在怀里,“舅舅!舅舅——”
      卫青面无血色,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张骞忙传军医,一边叫霍去病冷静下来,“去病,且去洗洗脸,换换衣甲。”
      “不——”霍去病搂着卫青,疯了一样的大吼。
      “去病!!不要如此,大将军操劳过度,一直为你挂虑,昼夜不曾合眼,今你归来,如此面目糊涂,大将军如何舍得?!快去!!”
      ……
      “舅舅!快看,我在这儿!!舅舅!”
      那个粉团儿直接从树顶跳下来,卫青一把抄住他,“不要命啦!”
      不对,不是,是夜里……
      “不!就不回去,我就住舅舅家!!舅舅——”
      “住!住!不要哭了,就住舅舅这里……”
      也不是,是策马在莽荡上,“舅舅,看我,我也行!!”
      “小心……”
      还不是,是马厩里……
      “舅舅——”
      “哭一会儿就行了,舅妈和弟弟要听见……”
      ……
      “舅舅——”
      “呃……”卫青慢慢睁开眼睛,好大的泪珠,滴滴答答的从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乖戾的鼻尖哭得通红,放肆的眉毛难过的拧在一起,宽阔的额头上一块血痂。
      “舅舅……舅舅你醒了?舅舅想吓死去病吗……”
      卫青无力的抬起手,轻轻的摸着他额头的伤,“怎么伤的?身上可有伤?”
      “沙砾打的……舅舅还问我这些……舅舅这是怎么了?”
      卫青笑了,整整两天,心里就没这么安稳过。
      张骞眼圈一热,忙将众将都支出去,自己也回帐了。
      “舅舅要有个……我也不活了……”霍去病把舅舅扶坐起来,搂在怀里,让舅舅靠在他臂弯里。
      “……胡说……舅舅什么事也没有,只要舅舅的外甥平安的回来……”那心中的塌实让卫青冰凉的指尖渐渐感觉到了一点儿温度,“战况怎样?”
      那还挂着泪豆的脸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混蛋……”卫青一看就明白了,佯嗔他。
      “杀他个片甲不留!伊稚邪的祖宗我都摔死了!他的叔叔是唯一的活口,带回来,扒皮炖肉,犒赏三军!”
      “什么!!”卫青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斩首两千余骑,除了那个什么罗姑比,一个活口不留!他们怎么屠我的城,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闪着泪光的大眼睛燃起了炽热的烈焰。
      “好小子!八百对两千,果然不同寻常!”卫青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此,舅舅便放心了!”
      “舅舅,我的兵伤亡不过十数人!”那小模样从不知“谦虚内敛”为何。
      这份满足感,卫青头一次品尝,他一手娇养的霍去病,他羽翼笼罩下的小鹰,竟一飞冲天,如此势不可挡。
      舅舅在笑啊,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嘴唇也见了些颜色,无限的满足和幸福映在那清凉的眼眸中,荡着柔和的波光……霍去病的心都醉了,“舅舅……”
      “大将军!”
      霍去病没好气儿的眼珠差点儿瞥出去。
      卫青从他怀里挣起来,“去病,给舅舅把衣甲穿戴起来。”
      “舅舅才刚好些……”
      “去。”
      霍去病只好过去给他拿衣甲。
      ……
      “捷报——”
      刘彻在朝堂上激动得站了起来,“念——”
      “大将军兵分三路克广漠,共缴获万余骑。合骑侯公孙敖,太仆公孙贺,左路大捷;中路亦大捷,探匈奴王庭,强弩将军李沮,将军李息,豆如意,尽有战功。唯右路苏建将军亡军,翕侯赵信叛走匈奴。大将军未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谨付陛下酌处大将军指挥不利之罪。剽姚校尉奉大将军命,连夜奇袭,迫使敌军两路回防,解右路之危。剽姚校尉不负大将军之托,自领八百骑,纵百里,斩大单于叔祖父——籍若侯,产;生擒大单于叔父罗姑比;斩其相国、当户;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缴获不可胜数,——”
      “退朝……”刘彻拂袖而去。
      他带着阴霾的声音让满朝文武皆毛骨悚然。
      ……
      卫青带军从不在战场庆功,觉得身体好些,下午便率大军返回定襄水草丰沛处休整,只是已骑不得马,乘车而返。
      各路将军回到定襄,夜宴庆功,知道大将军染恙,都来探望,卫青一一谢过,只叫大家酒宴尽兴,自己就不去了。诸将叫他早点安歇,也就都出来。
      卫青叫霍去病也去庆功,霍去病哪里肯走,就陪在他身边。
      “去病啊”,卫青靠在榻上,脸色比中午略好了些,“你替舅舅去看看苏建将军。”
      “舅舅……”
      “疆场胜负,半由天意半由人。没有常胜将军,只有常战的勇士。苏将军以千挡万而不降,舅舅想去看看他。”卫青叹了口气,“可舅舅却不能去……军中必有怨声,道我不公。败军之将,在军营里何该问斩。”
      “舅舅放心!”霍去病转身出去了。
      ……
      叛逃……卫青心里一阵凉,赵信随是个匈奴人,可久在汉营教习军士。赵信曾和他说,与伊稚邪单于有仇,故在汉营永无二心。千金一诺,却终了一个“叛”字。卫青心里犹如打了个节。慢道刘彻三天两头说他老实厚道,也休说刘彻成天挖苦他是个十足的实心眼儿,原来这尘世上竟还有这一个“叛”字。
      可怜他领兵多年,如今掌三军帅印,并不曾对一个部将存有疑虑,而今却……次子降生,刘彻曾在上林苑问他,给老二起得什么名字。他说叫“不疑”,他不会对人生疑,也不愿儿女长大心中总有疑虑……难道竟是错的……
      “舅舅……”霍去病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舅舅先喝药吧。”
      “苏将军怎样?”卫青端着药碗问他。
      “苏将军说是他连累了舅舅,叫舅舅好生调养。”
      卫青又叹了口气,把药喝了,漱了口。
      “舅舅,我服侍舅舅躺着吧。”霍去病说着就去给卫青铺被子。
      卫青想起了什么,知道他精明,恐他察觉出自己已经知道那晚的事,会不好意思,便点点头。
      “我给舅舅温席,舅舅就不会冷了。”霍去病自己先钻进去。
      卫青笑着过去,“去病,你不冷吗?”
      霍去病笑着摇摇头,“舅舅快点儿,我给你讲那个罗姑比的熊样儿!”
      卫青吹了烛火。
      这小伙子身上像火炉一样。
      还讲什么,霍去病其实累极了,说是给卫青温席讲故事,结果卫青吹了灯躺下,他把头往卫青肩窝里一枕,埋头在卫青怀里呼呼大睡起来。卫青好像搂着个大暖笼,这多天一直揪着心的牵肠挂肚,如今总算这样老实平安的滚在他怀里了。虽然霍去病比他要健硕,可卫青还是怜爱的拢住他,在他眼里,霍去病似乎永远是那个搂着他脖子,腻在他怀里的孩子……怀中的塌实和温暖让卫青的眼皮渐渐粘在了一起,多少天不曾这样舒心的睡了。
      这温暖似乎比汤药来得见效,卫青一夜未咳。
      ……

      (五十七)

      “陛下……”春陀见刘彻一桌晚膳,一筷子没动,“陛下……”
      “撤了!都给朕撤了!!”刘彻一挥衣袖。
      “陛下,这里还有大将军写给陛下的亲笔信笺……”春陀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这次的大捷可有些棘手了……
      “仲卿有……呃,大将军还有信笺?”刘彻被戳中了心事,脱口而出,又改了口。
      春陀双手递上去。
      刘彻拿过来,手抖,差点儿掉在地上,忙攥紧,揣进衣袖里。
      “陛下?”春陀又晕了,“大将军信中必有内情上奏……”
      “内情?!朕不看都知道这里面写的什么!!一则请罪,一则给苏建讲情!不信,不信给你看!你念给朕听!”刘彻嘴上说,却不拿出那信函来。
      “奴卑岂敢!”他们君臣二人的事儿,春陀不敢多言,好好好,随你们闹吧。 “只是这里还有博望侯转承陛下御览的密函……”
      “什么?!”刘彻的心一下拽到嗓子眼儿,张骞的密函……是不是仲卿出了什么事?!
      春陀心里一笑,这戏都演给天下人看去吧,陛下的心机真是越来越深了,用心良苦哦……春陀忙把张骞的密函递上。
      刘彻紧张的撬了几次都撬不开火漆,春陀看出来,过去帮他撬开,刘彻凑近烛火,“臣张骞遥拜陛下圣安。臣随大将军入广漠,大将军昼夜忧劳,治军严谨,而责己愈严。病中不肯用药……”病!刘彻心里一紧,他就觉得这次仲卿出征多半要出点儿事儿,否则他怎会作那样的怪梦。
      刘彻叫春陀剪灯芯,烛光更亮了,“唯念军心安定;体寒而不饮暖酒,尽守军法条令;更加之不肯殊于士卒而拒不笼炭火取暖,夜寒而咳愈烈。”
      “这……”刘彻额角冒了汗,仲卿病得……
      “臣随其左右,见大将军日夜操劳,不得休息,加之气候恶劣,大将军彻夜干咳。臣略通医道,大将军夜不能寐,干咳最是伤神,晨起脸颊常有潮红之气,过午则面色苍白,此寒气袭肺,加之忧劳过度所致。如此病疾,若非其正值英年,恐早难以维持。此病最忌咳而见血,臣见大将军杯盏中有血痕,但不敢肯定,血从何出。然大将军性情内敛隐忍,臣诚恐其隐而不言……”
      刘彻按住竹简,眉头已经攒蹙到了一起,朕本来只想演出戏给他们看,也省得他们眼热,早晚中伤仲卿。没想到,这步棋朕算是走对了。你回来给朕老老实实的看御医!!此战霍去病才能跃显,朕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叫朕的门生去打!你就在朕身边,朕要天天看着你……你这是何苦来……叫朕……
      春陀眼见得陛下眼中转了泪光,不敢再看也不敢问,悄悄摸出去,掩上殿门。
      ……
      “剽姚校尉……”
      “是剽姚校尉……”
      “又是一个娃娃……”
      “大将军当初也不过是个娃娃……”
      霍去病第一次这样和舅舅一起跪在朝堂上,满朝文武的目光都集中在这舅甥二人身上。
      刘彻的眼睛一直盯着卫青,刚才霍去病进来时,朝堂上一阵哗然,他还没来得及端详卫青的气色,卫青就已经跪下了。此时他一发想看到卫青的面容,可他的仲卿很少在这朝堂上抬起头看他。
      “剽姚校尉去病,以八百骑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而陨将不过十数人。真乃奇功!果然不负朕教导之意!更斩单于叔祖父,生擒其叔父,勇冠三军,堪比神人!朕以千六百户封剽姚校尉为冠军侯!”
      “臣谢陛下!”霍去病干脆的抬头冲着刘彻一拱手。
      刘彻笑了一下,“合骑侯公孙敖,太仆公孙贺,有功;将军李沮、李息、豆如意,皆有功,各按定例封赏!”
      陛下就像没看见卫青一样,满朝都愣了。
      霍去病早抬起头,不满的看着刘彻。
      “上谷太守……”
      还有上谷太守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霍去病都糊涂了。
      满朝也都糊涂了。
      刘彻面无表情,“四从大将军,以千一百户封为众利侯。”
      这都哪儿挨哪儿啊?!霍去病直直的盯着刘彻。
      下面群臣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声。
      只有卫青依旧静静的俯首跪着,他的脊梁似乎第一次在这朝堂上没了惶恐,刘彻能感到他平静舒缓的呼吸。屡次大捷而归,他这样跪着听封时,那脊梁里总透着愧不敢受的气息,这次刘彻不封不赏,朝臣都在窃窃私语了,霍去病简直要跳起来,他却反而心里塌实了。
      “苏建……”刘彻故意带着阴骘的甩出话来。
      卫青双肩一颤。
      刘彻夜里悄悄撬开他的信笺,猜错了……卫青没有给苏建讲情,只是自己请罪……猜错了……刘彻半夜靠在榻上琢磨,仲卿一贯心肠软,苏建以千挡万而不降,难道仲卿的心变硬了。不会,刘彻又摇摇头,仲卿的性子他最了解,要不在军中苏建的人头就落地了。可他又不讲情,他在顾及什么?
      刘彻还真是费了一翻脑筋,仲卿身为三军统帅,又是朝中贵戚,给苏建讲个人情,也不为过,况且又是信笺,别人也不知道,也没人议论他偏袒包庇……他不讲情,朕在朝堂上放苏建一马,苏建这个人情就要还给朕,而不是仲卿。仲卿把这个人情让给朕了,让满朝文武都体察圣恩。仲卿如此用心良苦,刘彻翻来覆去再不能睡。
      天蒙蒙亮时才眯了一觉,梦中问仲卿,何故不讲情。“陛下每常叮咛臣,不结交,不养士。臣如今幸蒙圣恩,位列三公,于军为帅,从将甚多,更不敢忘陛下嘱咐。岂可讲人情,而叫人背后论臣有庇护裨将之心。岂不有负陛下保全之意,反叫陛下为难……”
      刘彻呆呆的醒了,根本不觉得那是个梦。手里还攥着仲卿的信简,晨光中又看一遍,全是自陈罪责,至于那病,他是只字未提。这个刘彻倒早就料到了,他敢保证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比自己更了解仲卿。
      仲卿啊……刘彻看着他的脊梁,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苏建失军,其罪当诛。念其力战,现交廷尉署,依律酌处。”好,就让朝堂上都念朕的恩德,让他家人去赎吧。
      卫青心里一松,刘彻看了他的信了。
      “大将军三路破敌,而亡一路,叛逃一将,虽首虏过万,不益封……”
      “臣谢陛下隆恩——”
      “退朝。”刘彻不再往下看,独自离开了。
      卫青想到霍去病,急忙一侧头,那小子脸都青了,正要发作。卫青一把拉着他站起来,二话不说,拽着他离了朝堂。
      ……
      “果然大将军落得如此下场啊……”
      “伴君如伴虎啊……”
      “首虏过万,功亏一篑……”
      “这就叫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那剽姚校尉不过十七八岁啊……”
      “是啊……”
      “看来,这剽姚校尉是深得上意……”
      “大将军不行啦……”
      “剽姚校尉是大将军的外甥……”
      “嗯,名利当头,大人可曾见亲情?”
      “说得是!”
      “说得极是啊!”
      “看来大将军真的要不行了。”
      “如今陛下赏识的是剽姚校尉了……”
      ……
      “舅舅!陛下这么做不公平!!”霍去病在卫青的大帐里来回转圈儿。
      卫青从来行军归来,要在军中住几日,总结对阵得失,安排善后才会回家。这次也一样,看着霍去病在大帐里来回的转,卫青想笑,却又咳了起来,“咳咳……去病,你不懂。陛下是对的。”
      “他永远是对的!舅舅,你永远说他是对的!”霍去病不干了,看卫青又咳,忙过去给卫青捶背。
      卫青拽过他来,“去病,你舅舅不是这天下的‘舅舅’。咳……这碗水要像你这么端,早就连碗都摔了。”
      “舅舅……”霍去病仍不服气。
      他手太重,捶得卫青后背生疼,“行了,咳咳,别捶了,咳……舅舅后背都疼了。” 卫青蹙着眉头,笑着示意他不要再垂了,“只要去病比舅舅强,舅舅什么都不要。”
      正有军士端了煎好的药进来,霍去病服侍他吃了药。
      “去病啊,舅舅在军中处理善后,还有很多军务。你先去看你娘,给你娘报喜。”
      “不!”霍去病不高兴。
      “又来了”,卫青瞥了他一眼,“舅舅还要跟你说多少遍,讲多少道理。如今你有功于社稷,封为冠军侯,当然要第一个告诉你娘。没有你娘,哪儿有你。”
      霍去病不说话了。
      “你也顺便回舅舅家,告诉舅妈,舅舅明天晚上回去,快去吧,听话。”
      霍去病老大不愿意的一步三蹭的出了大帐。
      卫青摇摇头,背过身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竹简上记录战场情况。
      ……
      长安已经是夏天了,不但不冷,都能感到些暑热之气了,傍晚还这么暖。漠北竟然是那样的风沙漫天,长夜凄寒透骨啊……卫青病中觉得紫金犀甲太沉,天也擦黑,不用讲究什么,于是自己解开甲胄,换上便服。
      这咳嗽真是熬人,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厉害些,咳得人浑身酸痛无力。月亮升起来了,卫青理清了军务,回到寝帐,咳得没办法,忽想起那老御医还有一幅方子是熬了洗浴的。漠北风沙那么大,长安热,他身上正腻烦,便命军士烧了热水,泡药浸浴,果然略好些。
      洗过澡,有军士收拾完毕,给他铺好枕席被褥,又趁热端过药,卫青喝了,漱了口,自己简单束了头发,只穿中衣,正要早点儿休息,就觉有人进来了,“看你娘了没?这么晚了,不早点儿回家睡觉,怎么又回来了?”不通禀就进他寝帐的,除了霍去病再没别人,卫青也没抬头,“不听话……”
      “朕拿着你的信猜了半宿,还怎么听话啊?!”
      卫青猛地抬起头来,“陛下……”
      刘彻一把扶起他,他身上好浓的药味。这湿漉漉的头发简束,一席白中衣的仲卿……要不是这药味,提醒他卫青的病,刘彻这心里真是难耐的跳。
      卫青脸上一下红了,忙拽过搭在一边的便服三把两把套上,来不及整理头发,就跪下,“臣罪当诛,臣衣着不整,轻慢陛下……”
      刘彻心里好笑,都脱了朕也见过,你这个死心眼儿,“不封不赏,大将军终于可脱悠悠众口了吧。”刘彻随口带过去。
      “臣有失察之罪,臣罪当诛。”卫青尴尬的跪在那里。
      刘彻攥住他的胳膊拉他起来,“你的信朕看了,仲卿……”
      “臣谢陛下体恤之恩。”卫青垂着眼帘,扫见几案上的药碗没收,恐刘彻要问,便措过身子挡住。
      刘彻早看见了,朕看你能瞒多久!
      刘彻不言语,只靠近看他。他真的有些憔悴,那经年习武,原本长健英挺的身形,这次归来却明显消瘦清癯。仲卿还不到而立之年哪……那英睿的脸上带着疲惫,泛着苍白,显得那双内敛无争的寒眸子好像变大了,只是里面映不出清凉澄澈的水光,变得有些混浊。他就这样在漠北愣扛着不让全军察觉……刘彻说不清,那的憔悴的形容里,是什么在轻轻拨着他的心弦,是心疼,是内疚,是怜惜,还是感念……
      卫青让他看毛了,“陛下,寝帐不宜……请到大帐……”
      “朕今晚就在这里!朕就想在这儿看着你!”刘彻黑着脸吼。
      军中上夜的梆子声响起来。
      ……

      (五十八)

      卫青这半个月都没有平躺着,只要平躺必然咳嗽,一直都是把枕头垫高,靠在枕头上,半坐着才能入睡。此时真没了办法,刘彻就躺在边上,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就那么平躺着,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卫青希望他是睡着了,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刘彻根本没睡,只是在那里闭着眼睛的躺着。他大吼大嚷的□□青躺在身边,然后就这样一声没有,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歇了。难道他还懂得忍着,卫青不敢乱想,又说不清为什么有些心软的内疚。
      卫青平躺不下,恐咳嗽他要问,又不能垫高枕头,只好试探着翻过身,背向刘彻侧身躺着,刘彻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疲劳与困倦渐渐无法控制的爬上来,卫青在意识的边缘挣扎着,终于还是掉进了睡眠……
      刘彻就那么平躺着,什么也不说。仲卿好像躺在热锅上一样,在身边僵着。若不是他刚才大声吵嚷,强仲卿和他一起躺着,恐怕仲卿会让他躺在这里,自己到帐外站上一宿。
      仲卿翻过身去了,刘彻眯着眼睛用余光扫着他。不远处几案上的油灯只剩一豆,一点点暗黄微弱的光,安静柔和的亮着。刘彻渐渐觉得那已见消瘦的脊梁放松了下来,肩头平稳舒缓的微微起伏……他睡着了……
      刘彻悄悄坐起来,探着头,静静的注视着他。他那温和面容浮现的睡相全是疲惫和被病痛煎熬的憔悴。舒缓的眉头有一点点蹙起,睫毛仿佛比眼皮还要沉重,压垂那眼帘。眉眼之间现出浅浅的眼窝。憔悴的眼窝更显得鼻梁的挺秀,那略微上翘的鼻尖,让刘彻不禁想起十多年前,他那幼稚的模样。他的两颊虽还未深陷,但已有些单薄,柔软的嘴唇无力抿起,微微露出一点牙齿……刘彻怜惜的想拢住吻他,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跟着他一起陷入着疲劳睡梦的深渊……
      那睡眠仿佛是粘稠的,裹住卫青的全身,他用力的想从这泥沼般的沉梦中脱身出来,却一点气力也没有,只能任自己无尽的陷下去……咳,咳咳!
      刘彻一激灵,忙躺回去。
      卫青猛的睁开眼睛,屏住气,忍住咳嗽。胸口又憋闷又痒,他咬着嘴唇,呼吸变得没了节奏,那难耐的闷痒,让他全身颤抖起来,冷汗直流。
      仲卿就咳了这一下就不咳了,刘彻感觉到他呼吸的异常,忍了一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来,扳住卫青的肩膀,拉他起来,“咳出来!再忍着,朕也让你闷死了!”
      卫青脸色已经闷得发青,剧烈的咳嗽冲口而出。卫青掩着口,边咳边用力的推开他。他又搂上,卫青又推开,他再搂上,卫青已咳得蜷成了一团……
      刘彻第一次知道束手无策是什么意思,从小只有人照顾他,他何曾照顾过别人。卫青在他怀里蜷成一团,仿佛咳得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人寰。刘彻真慌了,情急之下,只好冲帐外喊春陀,“春——”
      卫青听见一个“春”字,卯着最后一点力气挣起来,顾不得忌讳,一把掩住他的嘴,“……陛下……咳咳咳,咳……给臣……咳,给臣留,咳咳,给臣留一点,一点体面……咳,咳咳……”
      他的话牵连了刘彻的五脏六腑, 心都让他咳碎了,“仲卿……”他是仲卿,他不是那些人……可这,这……
      春陀坐在帐门口,打盹儿,就听见帐里剧烈的咳嗽声一刻不停的传出来,接着好像是刘彻喊了一个“春”字。春陀一下起来,刚想进去,猛地想到里面是卫青,春陀的手停在了挑帘的动作上。刘彻的喊声没了,只有剧烈的咳嗽声传出帐外。春陀僵在帐外,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卫青咳了好一阵,胸口的痉挛才渐渐平复下来。卫青勉强站起来,到几案边喝了两口热水,双手支着几案,很久没气力站起来,闭着眼睛,深深的喘着气。
      刘彻的眼神分明在惊愕后流露着痴愣,顿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又小心的坐到他身边,拿袖子擦去他额头鬓角的冷汗,“仲卿,何以病得如此,却不肯说……”
      刘彻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冰凉过,卫青没了话,也没力气说话……
      “朕早就知道你病了,你扔了药碗朕也知道……信笺上你为何不提……”刘彻握住他的手。
      卫青垂着眼帘,还有些轻微的咳。
      刘彻担忧的靠在他肩上,“仲卿不自珍惜……朕……” 刘彻的声调已经哽咽.
      “臣……”卫青张了张口,却也哽住无话可说。
      “明日朕让御医来……”刘彻心疼的双手拢住他的脸颊,卫青别着劲儿的想闪脱,刘彻不放手,渐渐粘上他冰凉柔软的唇,轻轻的抿着,痒痒的舔着。却撬不开他的唇齿。
      卫青不全是羞窘,更忌讳这病,抬手攥住刘彻的手腕,要掰开他。刘彻拢得越紧,卫青攥得越紧,忘了手底下的轻重,只恐这病惹上他,急于掰开他的束缚,推开他。
      仲卿怎么有这么大的手劲儿,原来他已往都是不敢强挣的。这病中冷汗沾粘骨鲠的手,竟还攥得刘彻的手腕到指尖疼痛酸麻得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反了你了!”刘彻挨不得痛,松了手,疼得不停的甩手,喘着粗气,瞪着卫青。
      卫青方觉得用力太大,也慌了,“臣……”
      刘彻一下堵住他的嘴,滑润的舌长驱直入,两臂紧紧的把他拢在怀中,一手重重的按住他的后枕,使他贴得更紧。他嘴里残留的一丝苦涩的药味,叫刘彻完全丧失了理智,让你怕!让你跑!!让你攥朕!让你叫朕心疼!让你叫朕牵肠挂肚!让你……
      他吻得太深太重,仿佛要把卫青的心肺五脏都吸出来。卫青一点气也透不过来,又窘又怕这病要惹到他身上。刚才弄疼了他,刘彻现在已经崩断了弦似的不受控制了,两臂死死的困住卫青,卫青不停的在他怀里挣着,却不敢再使那么大的力气,恐真伤了他。
      刘彻自己都吻得喘不过气来,理智才回来,双手有些松,卫青趁机用力推开他,仓促的喘了口气,接着便呛咳起来。刘彻见他又咳,有些后悔,忽然想起有时自己咳,有人会给他捶背。刘彻眼前一亮,抬手就给卫青捶。
      卫青怎么敢劳动他,慌张的从几案边挣起来,躲开他,压着咳嗽站到一边,重重的喘着气,努力的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躬身跪在地上,“臣怎敢劳动陛下,岂不折煞臣……臣万死不敢,臣有罪,臣罪当诛……”
      刘彻过去拉他,卫青死跪着就不起来,心里有些火儿,“陛下是天下之主,若臣的病惹到陛下,臣如何……”
      “原来你知道这病已经这么严重!!”刘彻也火儿了,用力的拽起他,推到榻上,“朕就这样吻了,亲了,怎么样?!!朕不怕,朕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病!!它敢惹上朕,朕马上把四境之内的药王殿全烧了!把那些狗屁医书药典也全点了!把天下的郎中全杀绝!!”
      卫青根本不会抢白,嘴上的功夫哪里比得上他,叫他几句话连吼带嚷的咽在那里,只轻轻的咳,听着他不着边际的叫嚷。
      刘彻拢着他的胳膊,让他抬起头来,那黑眸子里的怨怒与怜惜还未平复,“你知道这病不好,为什么不自珍重?!为什么朕每次问你,你都说无妨?!你是不是想早一天兵发‘黄泉路’……你……你想先一步到那里长久躲着朕……”刘彻的叫嚷哽咽起来。
      卫青用力的摇着头,“不,臣不敢,臣有罪……臣真没想过……”他病中心火盛,急得说不清楚……又轻轻的咳起来……
      刘彻自己知道自己的话全无道理,不过是胡搅蛮缠。实心眼儿的人当然要往心里去了,刘彻懊恼又心疼的拢住他。
      “陛下……”卫青竟然开口说话了,“臣不是金贵之身,贫病于臣本是天命……不想幸至今日之贵,皆缘陛下对臣的荣宠。臣自当惜福,不负陛下眷顾……只不知天命容臣几何……”
      “……仲卿,你不知道……朕心里不好受……”刘彻倚在他肩窝里,蹙着眉头轻轻的摇着头,挨蹭着他的脖项,“这失军叛将……不是你的责任,是有人给匈奴暗通消息……你常说什么‘不疑’,如今可知这‘叛’字的厉害,你遇叛将,朕逢叛臣……可朕其实早知道那个叛臣,却没有及时剪除,才有叛将之事。如今朕腾出手来,看朕……”
      “陛下……难道是,难道还是当年……”卫青隐约想起多年前,郭解行刺未遂,刘彻明治武安侯,暗察淮南王。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是……
      刘彻点点头,又摇摇头,“仲卿所说的天命,不过生老病死……尚可祈福攘星,积德延寿……可仲卿不知道,这每每手刃亲族近臣……”
      而立过半,又要剿灭一支亲族,那孤家寡人的谶语仿佛越来越近了,四处围追堵截他,他刘彻想躲也躲不过。每每回想起祖母那苍老的容颜,雪白的头发,混浊的瞳仁,和那句攥紧他的双手在他耳边长久回响的语重心长的话,刘彻就不自觉的冒冷汗,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毫无依傍。他不能是孤家寡人,不能是孤家寡人,“仲卿永远不要离开朕的身边……朕不能是……不能是孤家寡人……”
      多少年了,每次朝堂上不可一世的刘彻在他肩头怀里碎念这句咒语的时候,卫青不知为什么,从心里觉得他凄凉又可怜,让卫青再顾不得什么体面,而怜惜的拥住他。
      就这么拥坐在一处,军中的梆声响过三更……
      刘彻知道他病得不轻,可枕在他肩头,仲卿那么好性情的轻轻拢着他,让刘彻斗争着把持住,终于还是根本管不住自己。轻一点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儿没准儿还会有疏通经络的功效,可能对这寒症会有好处吧……他挨了一阵,终于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慢慢的要放倒他,那火热的唇又贴上了他的脸颊。
      “臣还有事回禀陛下慎思。”卫青还是局促的用手肘支住身体。
      刘彻瞥他一眼,不耐烦的说,“回什么……”
      “叛将非同小可,臣恐……”
      刘彻掩住他的口,知道他是磨不开,故意转移话题,“军国大事,天亮再议。朕现在慎思不了……”刘彻呼吸急促得口齿都不利索了。扳着他的肩往下压,贴近他,火烧火燎的盯着他。卫青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潮红,喘息也深了,刘彻更没法儿把持了。
      卫青努力克制着,强忍着别过头,“臣还有一件事……”
      刘彻真是忍无可忍,放开手,不理他,喘着粗气走到几案前,一口气吹灭了灯烛。寝帐一下儿黑了,刘彻摸着回到榻上,钻进他的被子。
      卫青往里躲,里面已经没地方了。
      “这样是不是才体面啊?!”刘彻在他耳边悄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咳,咳咳……”卫青又轻轻咳起来,“臣……呣……臣真有件事,必须和陛下,呣……”
      “说,快点儿……”刘彻要疯了。
      “臣躺不下……躺下就咳。臣只能靠着……”
      连颈项都烫了,你还硬撑着什么……“一会儿朕陪你靠着……”
      ……
      帐里嚷、咳、闹,折腾过了三更。春陀不敢睡,也不敢擅离,只好在帐外踱步。多亏刘彻吩咐说有军机大事,大帐、寝帐边一箭之地不可有人,若不然,就这动静儿……过了三更,帐里渐渐安静了。又过良久,就觉得帐里的灯火光忽然灭了。他都这样儿了,陛下还……也太……春陀叹了口气,摇摇头。
      ……

      (五十九)

      “冠军侯!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冠军侯,简直如天神下凡!”
      “冠军侯,前途不可限量……”
      舅舅呢?霍去病才懒得理这些恼人的寒暄和阿谀,他正在找舅舅呢。舅舅没说不上朝啊?难道舅舅昨晚病又严重了?上不了朝?!不行,霍去病也不等上朝了,转身下了未央宫的宫阶。
      “圣上有旨——今日早朝免——”
      刚走到一半,霍去病一回身,太好了,去找舅舅喽!这样舅舅也不会说他不上早朝,太好了。霍去病飞奔而出未央宫,跨上汗血马往军营中来。
      “舅舅——陛下没上……”霍去病挑了大帐帘就进去,一下儿愣在那里,刘彻正背着身子在哪里看地图,“陛下?!”
      听出是霍去病进来,刘彻却只能慢慢回身。这半靠着睡半宿,还真是受罪,靠得刘彻整个后背就没一处不疼的。卫青昨夜太累了,几乎瘫在他怀里,叫都叫不醒。他真是累了,从来就没这么毫无顾及的靠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醒。天快亮了的时候,他又咳了两声,但是并没有醒来。他累成这样,刘彻心里内疚,反省了半宿,觉得对不住卫青,犹他靠到天亮。
      “陛下怎么会……”霍去病有些发蒙的看着他,怎么陛下不上朝,这么早跑到军营来?不对啊,他一直在未央宫候着,陛下的车驾根本没动静啊?那他得多早从宫中出来的啊?!“陛下几时来的?我舅舅呢?!”
      “顶着星星来的”,刘彻心中一笑,混小子,如此精明,“御医在后面寝帐给你舅舅看病呢。”
      “我去看看!”霍去病无暇细想,转身往外走。
      “回来!”刘彻叫住他,“御医细细看了脉象才好,春陀已经在那里伺候了,去病就在这儿等吧。”
      霍去病看着他,本来不愿意,又觉得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应了一声。
      刘彻叫他过去看地图,“去病,这一仗你怎么看呢?”
      “嗯……”霍去病想了想,“臣没吃早饭,臣好饿啊!臣想边吃边说。”
      混小子!“不像话!” 刘彻瞪了他一眼,“来人,给剽姚校尉端点心!”
      霍去病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指着地图,“臣觉得这仗打得苦,风沙太大了。没有迷失道路就算是侥幸!”他嚼着说,口齿不清,又喝一口水,“匈奴人也不愿在这广漠作战吧。他们没准儿正觉得这广漠是可以依凭的天险呢!”
      他吃得还真香,说得句句在刘彻心口上。刘彻因为昨夜歉疚,暖了卫青半宿,自己没睡好,早晨什么也吃不下。现在让霍去病连吃带说的,自己也觉得有点儿饿了,也拿起一块点心吃。
      “这一仗,估计那些匈奴狗得了教训,广漠也会吃败仗。看来他们往后会在这大漠安置重防。”霍去病又拿起几块点心,突然笑了,差点儿呛着,“让他们防着这里吧!臣想打这里!!”他一指陇西,往西一划。
      “好!!”刘彻激动的一拍他肩膀,“聪明,是个打仗的材料!”
      霍去病得意的笑。
      “去病,打通这西域商道,你扛得起吗?!”刘彻凝重的望着他。
      他昂起头,“陛下!”少有的主动跪在刘彻面前,“臣愿代舅舅出征匈奴,让舅舅在长安调养,免受奔袭之苦。愿陛下放手让臣去打!”
      刘彻点点头,扶起他,“你舅舅身体不好,确实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去病能有如此仁孝之心,也不枉费你舅舅的养育之恩。当初,你舅舅如你这般年纪之时,在上林苑教习羽林,如今那时的羽林八百骑,已皆可为将。去病啊,若想扛起打通河朔以西,你还需要一支用得顺手的军队!和你舅舅说,说朕让你从他麾下拣好样儿的挑。”
      “是!”霍去病恭敬的给刘彻磕了个头,站起来,“匈奴是没有心性的畜生!臣若击之,绝不留情。臣管不了什么‘不可涸泽而渔’,臣要打,就打他个痛快,杀他个片甲不留!臣愿教习军士,指日奔袭焉支山!”
      刘彻笑了,“痛快!不过……暂时还不可,朕还有内患……”
      “陛下,御医请脉已毕。”
      “叫他进来!”霍去病先说了,一边潦草的掸掸脸颊边和胸前衣襟上的点心渣儿。
      “叫他进来!”刘彻瞥霍去病一眼,坐到正位上。
      “老臣参见陛下。”
      “大将军的病怎样?”
      “回陛下,这寒症本就是落根儿的病,只可调养,不能尽除。几年前,老臣已经向陛下、大将军都说过此中厉害了。大将军为国勤劳,倍受风霜。不过,从晨起这脉象看……”其实老御医觉得卫青这脉象虽沉,却不知为什么里面有春阳之象,也不好问,不好说,“不知昨夜……”
      “臣卫青参见陛下。”卫青正进来。
      来得还真是时候,要不然刘彻都不知道怎么截这老御医的话。
      “此次病来得急,却还不算凶。长安正将入夏,气候晴暖,正是冬病夏治的好时机。臣已经给大将军重新换了方子,大将军要依老臣的方子,不可忧劳,一季将养,许暂时不妨事。不过自此,将军将近而立之年,必须要多加珍重啊。”
      ……
      “舅舅!”老御医一出去,霍去病就搂上了卫青的脖子。
      他就是成心扎朕的眼,混小子!刘彻站在一边,黑着脸不说话。
      卫青摸摸霍去病的额头,推他起来,下来给刘彻行礼,“臣多谢陛下,臣谨尊医嘱,服药将养。只是臣要说,叛将赵信,在我军中多年……”
      “御医说大将军不可操劳,你先给朕吃药!”刘彻堵了他的话,“从明天开始,仲卿就不要上朝了,好好调养一两个月。”刘彻又看一眼霍去病,这倒霉孩子的眼睛就像粘在卫青脸上了一样,“去病要上朝!朕有好多事要和你商量!仲卿问去病就行了。”
      “这……臣谢陛下。”卫青好性子。
      霍去病一脸不高兴,本来想天天在家伺候舅舅,这下儿可好,“是……”霍去病有些垂头丧气,小声嘟囔。
      刘彻暗笑,吩咐春陀回未央宫。
      ……
      两个月过去了,长安暑热正盛。大将军府好一派绿荫如染,到也清凉。
      “哟,都开始爬藤了?”张骞看他一席轻薄干净的浅色便服,蹲在竹篱下给刚开始爬藤的葡萄松土呢,“大将军可好些了?”
      卫青回头一看是张骞,忙掸掸手起来,“多谢博望侯亲来探望,我已经好多了,快请里面坐吧。”
      张骞仔细端详他的气色,“若从气色上看是好多了。”
      卫青到一边洗洗手,回来让他进屋。
      张骞看他那藤萝架下又支着小桌,笑着说,“就这里吧,看来大将军家里,这儿的风水最好啊。”
      “博望侯不介意,就这里吧。我是喜欢这里清凉。”卫青也笑了,叫人倒水,端水果。
      “今日剽姚校尉倒不在?”张骞发现霍去病没围在卫青身边。
      “他在营中教练军士,多大的人了,哪儿能总由着他像个孩子是的赖在家里。”
      “去病不是赖在家里,是赖在舅舅身边走不动喽。”张骞抿嘴一笑。
      “他那是不懂事,让博望侯见笑了。”卫青摇摇头。
      “陛下在朝堂上整日沉着脸,也不知为了什么呐。”张骞并不看他,只低着头喝茶。
      “……”卫青蹙了眉头,难道是淮南王的事让他心烦,,“天气炎热,朝中政务繁忙……”
      张骞笑着叹了口气,“大将军喜欢吃葡萄。”
      他突然转了话题,卫青也只好糊里糊涂的跟着转了话题,“只是不知道我种得将来接了葡萄,味道比不比得上西域。呃,博望侯,陛下只是心情不好吗?”
      “这西域的水土可能和长安大不同啊,等大将军的葡萄接了果,张骞要亲来尝尝。”张骞故意不接他的话。
      “当然要让博望侯鉴赏鉴赏。呃,如此暑热天,政务过于繁忙,陛下身体还好吧?”
      张骞真想笑,“陛下的身体,我这外臣就不好说了。若看气色,倒还说得过去。”
      ……
      傍晚的天空飞着几抹晚霞,沧池绿柳荷花荡漾着些许清凉,冰镇过的莲子汤却解不得刘彻的心火。刘陵通敌叛国已经罪证确凿,淮南王是非办不可了。想当年,一部《鸿烈》,太皇太后对淮南王的黄老之道是赞不绝口。在他所有的叔王中,淮南王是最有学识和作为的一个了。推恩令下,天下刘姓宗亲大大的削弱,不想,他人过而立,还要在剪除这一支宗亲……
      内部动荡最是外患趁虚而入之机,卫青克大漠已近两月,而汉军在北陲却再无动静,狡猾的匈奴会不会生疑。而这内患未除,刘彻最不喜欢这样受牵制。
      “陛下……”春陀上来了。
      刘彻瞪他一眼,这两个月,他看谁都不顺眼。
      “大将军……他来看望陛下了……”
      刘彻一愣,仲卿来了?“给大将军置席。”
      “诺。”春陀一笑。
      “臣卫青参见陛下。”
      “仲卿……”刘彻还没问他,倒发现他少有的自己抬了头,端详刘彻,“仲卿坐吧。”
      “天气炎热,陛下当善自保养。”
      刘彻也蒙了,“呃……仲卿可好些了?”看那气色倒是好多了,脸上也有了些红润的光泽。
      “臣的病见好,臣是说,天气热,陛下不要忧劳过度。”
      “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刘彻敏感的看着他。
      卫青摇摇头,叹了口气,“臣有一件事,闷了两个月,还是想和陛下说。”
      “春陀啊,给大将军端莲子汤,呃不要冰的。”
      “臣想说,赵信在我汉军中多年,黯熟汉军路数。虽然臣从不在军中议论战略,但赵信叛走,臣心中放心不下。如今我军克大漠,却两个月在北防没有动静,匈奴岂能不疑。”
      刘彻静静的看着他,天下之大,明白自己为难的人,就只有他。
      卫青垂了头,“陛下……十年前,太皇太后仙逝,服丧刚满,南患新定,而内政不稳。那年隆冬,在上林苑,陛下夜传李广、程不识,二位将军。臣记得,陛下教导臣,北陲需个有名声的人去镇一镇。臣请……”卫青坚定的看着他。
      刘彻蹙着眉头盯着他水润的寒眸子,你不能去。
      臣不去,谁去?
      此时去,岂不又耗到秋凉……
      秋凉又怎样,此时无人去北陲,后果会怎样,岂不功亏一篑……
      不,不行……刘彻看着他,不自觉的摇摇着头。
      卫青也摇着头。
      春陀端着莲子汤上来,看着这两个对着摇头又都不说话,不知他们又怎么了,“呃……陛下,莲子汤来了……”
      刘彻、卫青都回过神来。
      “大将军请。”春陀把莲子汤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便知趣的退下了。
      卫青看春陀下去了,叹了口气,站起来,跪在刘彻几案前,“陛下,社稷为重。北陲必须有个暂时的定论,陛下还有西进的远略,岂可因臣之病而……”
      “此时如大漠是决然不可,仲卿不必多言。”
      “臣请大兵屯定襄水草丰沛处。”他温和的声调中带着坚决。
      确实是最需要的,可若那气候又……朕的仲卿……
      “大兵屯定襄。这个季节水草丰沛的草原气候和暖,臣多加注意就是了。陛下……”
      刘彻叹了口气淮南的事已经不得不办,这北陲确实需要有人给匈奴以重压。霍去病虽然骠勇,但心性高傲,只可为将,不可为帅,尚统不得大军,年纪也还小些,不足以引起匈奴的注意;‘飞将军’早已是旧名声,也不足以震慑匈奴。这人选只有他最合适,然而……
      “天下之大,四海之安,臣不过一个卑微的骑奴,仰陛下天恩,能有今日,幸可据匈奴。臣万死不辞。”
      “仲卿”,那水润的眼睛如此坚决的看着他,刘彻的眉关渐渐的展开,“好自珍重!”
      “臣谢陛下!”
      ……

      (六十)

      “陛下!!我舅舅怎能去定襄?!”霍去病的声音震得刘彻心里的火儿腾腾的往上冒。
      “国事为重。”刘彻没法儿解释,强压着火儿。
      “臣也可以去啊,为什么不让臣去?!”
      “你以为你闲得住吗?!”刘彻比他声音还大。
      霍去病两眼冒火的看着他。
      “去淮南!去病,可敢去?!”
      霍去病愣了,淮南?
      “小子,你还嫩些。你舅舅不能白去定襄,你要去给朕办一件大事!”
      霍去病扳着脸,看着他。
      “淮南王老谋深算,已有反意,罪证确凿,只是不好下手。淮南如今可能已经秣马厉兵,去病,你可敢去?”
      “我舅舅去了定襄,是为了陛下能攘除内患?”
      刘彻瞪他一眼。
      “臣去!臣有何惧!”霍去病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彻拿他没办法,没了卫青镇着,这小子更张狂了,“毛毛草草的!朕还有话说。”
      刘彻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许多,霍去病蹙了眉头,又点点头,这么复杂,他还真没想过。
      ……
      “报——”
      “讲!!”
      “匈奴单于惧大将军驻北防,携匈奴远徙漠北深处,迁其王庭于大漠之外,让出定襄以北,及大漠草原!”
      “好!”刘彻站起来,“诸将陈兵不动,调大将军速回长安!”
      秋风都有些凉了,匈奴既远遁,他必须回来了。
      ……
      元狩元年十一月,诛淮南、衡山,党与死者数万人。
      十二月,大雨雪。
      “二姐来了,这么大的雪,二姐快里面坐。”卫皇后拉着卫少儿往里面坐。
      “二姨。”
      “据儿好乖。”
      “二姐,快尝尝这茶煮得可好。”
      “子夫,姐姐来是有件事,想让你替姐姐做个主。”
      “什么事?”
      “去病快十九了,如今也有了官职,我想给他成个家。”
      “这是好事啊!”卫皇后笑了。
      “你哪里知道,他从小到大可曾听我一句半句?这娶媳妇的事,青弟一个男人家,我也不好和他直提……”
      “二姐,这是件好事,姐姐说得对,说来我也该帮着张罗的。只是在这宫中,杂事多,日前李夫人又病着,我也就给忘了。去病是大了,也不能一辈子跟着舅舅。”
      “说得是啊。”
      “如果和青弟说,青弟也是一定高兴的。”
      “青弟疼他,当然高兴。只是不知那混小子听不听话。”
      “娶媳妇这么好的事儿,去病顶多是嘴上不好意思。小伙子嘛,断不会不高兴啊!”
      “只是我若和他说,他必然顶我。”
      “姐姐,去病在定襄军功跃显,他又是陛下的门生。这件事,不如等我问问陛下。”
      “那就更好了!”
      ……
      “父皇!”据儿刚玩儿雪的小凉手搂着刘彻的脖子。
      “好凉啊!冰着父皇啦!”刘彻笑着举高他,又放下,“据儿啊,你长大啦,不要总是贪玩儿,也该读些书了。”
      “据儿会念‘格物、置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好!念得好。”
      “臣妾给陛下问安。”卫皇后笑着过来。
      “子夫啊,今年天气冷,你这里可还暖啊?”
      “臣妾谢陛下关心。陛下,臣妾有件事和陛下商量。”
      “什么事?”刘彻坐在暖笼边。
      “臣妾的二姐和臣妾说,去病也不小了,想给去病成个家了。”
      刘彻嘴角调了起来,好!只是这话要跟那小子说,还不反了……刘彻忍不住笑出来。
      “陛下?”他笑得莫名其妙,卫皇后有些不解。
      “呃!好啊,是件大喜事啊!”混小子,腻在舅舅家的日子不长了,刘彻还是想笑,“朕正好有处好宅子,真是好!赐给去病办喜事儿!”
      “臣妾代去病谢陛下!”
      刘彻肚子都忍得有些抽筋。
      ……
      卫青吃过晚饭,还不见霍去病回来。
      “将军,去病今天怎么还不回来?”平阳问。
      “不知到哪里去了,这孩子,这么大的雪怎么还不回来?”卫青也不放心了。
      “叫人去找找吧。”
      “是啊,将军,妾去叫人找找他吧,会不会去了二姐那里?”侧室去找人了,还没走出廊子。
      “舅舅!”霍去病一头雪花儿的回来了,“舅妈!”
      “快进去暖和暖和,将军正担心你呢。快,快去把饭热了。”侧室吩咐下人给霍去病热饭。
      “舅舅。”
      看他脸颊鼻尖冻得通红,“快过来暖暖,这么大的雪,到哪里疯到这时候?”卫青摸摸他冰凉的脸颊。
      “哪里是我愿意,陛下非让我陪他去看个宅院。”霍去病自己措措脸颊。
      “什么宅子?”
      “不知道,就是看看。”
      卫青也不再多问,饭也上来了,霍去病饿了,只顾低头吃饭。
      ……
      “将军,陛下叫去病去看宅院,是不是要给他张罗亲事啊?”
      “啊?”卫青愣了,看着躺在身边的平阳。
      “这么大的雪,平白无故,带他看得哪门子的宅院?”
      “陛下并没提过啊?”卫青虽然觉得平阳说得有道理,但刘彻不但没提过,二姐也没说过什么,“去病也没说是这个事儿啊?”
      “小伙子不好意思说吧?”平阳笑了。
      不会吧……卫青觉得不像,摇摇头。如果让去病成亲,估计得他要闹的吧……
      ……
      “舅舅,冷不冷?”霍去病在未央宫宫阶上把自己的披风也披在卫青身上,抖落舅舅肩头的雪花。
      卫青笑了,“不冷。你别逞强,快穿好。”
      “不!”霍去病摇摇头,脸颊红扑扑的,“舅舅,我摸摸你的手,冷不冷?”
      “少胡闹,进去上朝了。”
      刘彻从上面往下看,卫青跪坐在那里,穿得很暖。
      再看霍去病,在那里不耐烦的跪坐着,眼睛看着卫青。
      “剽姚校尉。”刘彻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臣在!”霍去病回过神儿来,几步走到中央,跪下。
      刘彻知道让这小子搬出卫青府,可比打定襄难多了,私下跟他说,不反了天才怪,所以昨天只带他看了宅子,却什么也没说。今天,刘彻早有了主意,闹?朕把你捧到朝堂上,看你好意思闹!“剽姚校尉定襄破敌,有功!只身入淮南更是胆识过人!不愧是朕的门生!剽姚校尉今年多大了?”刘彻故意问。
      卫青猛的一抬头,啊?!还真让平阳说着了,陛下!不可以啊,在朝堂上他也敢闹啊!卫青焦虑的看着刘彻。
      怎么?!你也舍不得?!刘彻看着卫青。
      “?”霍去病也一愣,“臣十九了。”
      “十九岁啊!不小啦!该有个家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家齐而后国治啊。昨天朕带你看的宅子可还满意?”
      整个朝堂都愣了,陛下对剽姚校尉果然如此恩宠有嘉,婚姻之事都搬到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儿说啊!真是了不得啊!眼见得这大将军是不行了。
      什么?!霍去病眉头一下儿系成一个死结。成家?!让我搬出舅舅家,凭什么?!把我搬到这朝堂上,是要堵我的口是吧?!没那么容易!小爷可没那么容易摆布!“臣启陛下!”
      他的嗓门儿震得殿外的内监、羽林都直往里看。
      卫青汗都冒出来了。
      这么大的嗓门儿,刘彻也一愣,好小子,真是驴脾气啊,这儿你都敢喊!朕怕你喊,“讲——”
      刘彻着一嗓子比他还响。
      卫青一激灵,死死的盯着霍去病。
      霍去病根本不看他。
      满朝上下都晕了,这陛下和剽姚校尉要干什么?
      “陛下!什么家齐而后国治!天下人人为家,何人还肯为国?!”
      卫青下巴都差点儿掉下来,混小子,好厉害的嘴。这么冠冕堂皇的狡辩,能如此义正词严,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在朝堂上叫喊,你还真不愧是“天子门生”。
      刘彻让他咽在哪里了。
      “陛下,臣如今一心报国,匈奴未灭,无以家为!臣只有如此,方不负陛下多年教导之恩——”哼!怎么样?!看你怎么说?!霍去病心里无限得意的笑。
      “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真是好志气……”
      “‘天子门生’就是不一样啊……”
      这张狂着实气人,可这混小子的胆色,和这翻豪言壮语真让刘彻喜欢。哼!好样儿的,你算是全学会了。他喜欢这样的孩子,倒笑了,站起来,“好!你们都听见了吧!这就是朕的门生。这普天之下的儿郎,若都如剽姚校尉,何愁匈奴不灭,有汉八十年,剽姚校尉当为天下先——去病,你说得好,那宅子朕给你留着!”
      卫青松了一口气,悄悄蘸去额头的汗水。带着感激的看着刘彻,陛下教导出来的孩子果然志气非凡呐!
      刘彻的眼睛早就粘在卫青脸上了,朕说什么来得?他哪里像你外甥?仲卿的好性情啊,这混小子就是让你惯的!
      “臣谢陛下!” 霍去病断喝一声。讨厌!总看我舅舅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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