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6、水井由来

　　听见赵捕头那骇人听闻的发言的时候，二丫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小叫花一眼，后者仍然盯着黄天师一行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吃惊。

　　看来他早就听说过这件事。二丫想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底下的交谈上。

　　她还记得小叫花口中说要带她看的怪事，不过不是关于什么猫呀狗的，也没说什么死而复生的事情，只是提到了一口邪门的井。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往水井那里多看了几眼。在捕快与黄天师一行人的遮挡下，她没法看见水井的全貌，不过托那种奇怪呼吸法的福，她出众的视力能让她看清房梁顶停着的蚊子腿——这一扫视之下，她本能地感觉到一些不对：普通的水井设计都是圆形的，而这一口则是做成了四方的形状。原本的井口处被厚重的石板死死封住，那石板同样是方形的，看上去似乎跟水井是配套的设计，石板的四个尖锐处都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纹路完美地顺着板面与井口的接缝一路攀行到井壁之上。这种环环相扣的设计不大会是石匠的随手之作，一般都带着某种实用性，但那刻在板上的纹路却着实拙劣，与其说是出于成熟工匠之手，更像是某个小孩无聊时候刻来玩儿的。

　　不过二丫的年纪让她一时之间还没法想到这么多，她只是隐隐觉着不对，具体还说不上来，特别是井口处一晃而过的黑烟，更是让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眼前是不是出了幻觉。

　　“这口井的井盖是一开始就有的么。”
　　看来发现不对劲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底下的黄天师也问了赵捕头同样的问题。

　　“额……哦，井盖不是。”赵捕头像想起了什么，他甩开了那些惊惶的情绪，打点起精神来应付黄天师的问话。“这口井开凿有些年头了，是跟县里最大的水井一块动工的，当年流行过一阵方形的井，所以并不是平常见到的圆口。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儿来了，最早的时候北区就这么一口井，北区废弃之后它也跟着废了，三年前这屋子换了主人，新搬进来的牛家原是我个远方亲戚，他跟我说过原先这口井不知被谁给堆满了石头，已经没法用了……结果有个晚上，也不知怎么着的突然就从石头缝里冒出水来了，他们觉得可能是井生机未绝，井神显灵，就把那井里的石头给清了，结果正好赶上了涝期，井水倒灌，没办法又给做了个井盖压着。我原是不信神的，这事儿听了也就过去了——怎么，这口井有什么问题么？”

　　黄天师听了并没说话，他围着井盖绕了一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那些井口上的纹路之后，这才略带疲倦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井……我问你，这井盖上的‘降魔符’是谁画的？”

　　降魔符？

　　黄天师的话一出口，满院皆是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摸不着头脑。

　　还是赵捕头越众而出，跟在黄天师身后打量着那块井盖。“这……小人不知。”他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纹路，一双豹眼瞪得老大，“我从前也来过牛家几次，包括前几次那‘东西’闹事的时候也来过，不过从未见过这些花纹，至于什么降魔符……小人才疏学浅，更是从未听说。”

　　“闹事的时候也还没有？”听见赵捕头的回答黄天师并未失望，只是望着那降魔符若有所思。“那就是了，你前几次来的时候都没瞧见，那就说明原本没有……恐怕是哪位前辈高人路过此处，随手刻上的罢。”

　　黄天师的话语又引来一阵沉默，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插话。几秒寂静之后，终于有一个年轻的捕快忍耐不住，开口回道。“黄……天师，恕小人斗胆，自从‘那件事’后，是我负责看守这个院落，小人心里虽然害怕，但从未敢玩忽职守……小人看守期间，并未见过任何人出入！”

　　黄天师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就在二丫竖着耳朵想要听的更清楚些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了小叫花蚊喃般的声响，“我见过……”那声音细弱得风一吹就散，却格外地坚定。“我见过那个画符的人。”

　　二丫回头看去，小叫花的眼睛闪着光，他有些兴奋地凑到二丫身旁，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话。“你还记得我说那口井邪门得很么。”
　　二丫点点头，不用小叫花说，她也从那井口边时不时冒出的黑气上看出来了。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小叫花声音抖得厉害，他眼神晶亮，仿佛隔着时空回到了最初经历奇遇的那一晚。“我看到了那个‘东西’，也看到了那个画符的人！”

　　“前天晚上我听说北巷出了怪事，牛家一宅子人都搬空了，就想着能不能进来捡个漏。北巷这边人本来就少，加上怪事吓得根本没人敢靠近，我就趁天色黑的时候来试试运气……小爷我好歹是坟堆里滚过来野地里捞过食的，这点子传闻还不至于吓破我的胆……结果我进来的时候特别顺利，一个官府的人都没见着，不用翻墙从大门都能直接走进院子里来。”

　　二丫可以想象出小叫花那小心翼翼偷摸进来的样子，对他的身手也很放心……但再怎么放心，对方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想完全避开捕快视线的可能性并不大——这就跟方才那人说的“从未擅离职守”对不上号了。
　　不过还没容她细想，这厢人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当时我也觉着有些奇怪，不过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就也没多想。”
　　“回头想起来，还好当时我多留了个心眼，没直接从大门进去。”
　　“总之我翻墙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啧啧，小爷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那么渗人的声音，简直、简直跟有个厉鬼趴在你耳边呜呜叫唤似的。我当时给吓傻了，抱着墙头没敢动弹，就……就见着那个‘东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冲到井边就开始喝水……娘咧那个井盖看上去那么沉，那玩意儿一爪子就掀翻了！”
　　小叫花以一种惊魂未定的口吻描述道，看上去那个‘东西’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跟你说这口井邪门，那‘东西’刚出现的时候半死不活的，身上肉烂的都能见着下边的骨头，结果你猜怎么着，它喝了那水井里的水之后顿时就精神了，那两只眼珠子亮的跟天上星星似的，陀螺一样疯转啊……我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双腿抖得厉害，差点从墙头滚下来……心里想着吾命休矣，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又想起还没吃过百花楼的桂花糖，当时眼泪都差点下来。”

　　二丫：“……。”

　　“然后，然后那人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玄色衣服的人，背影看不出长相，身形上看年纪应该不大……总之他一出现，那渗人的叫声就停了。我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中间有段时间我像是睡着了，反正等我清醒的时候，那‘东西’就不见了。院子空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一个人，站在井盖边上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东西，我一直盯着他没转过视线，可……反正我一晃神的功夫他就消失了，就跟钻进了地里似的。我没敢久待就跑了，还以为是自个儿饿晕了做了场梦……现在叫这老头儿一说，想必就是画那个劳什子‘降魔符’的人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底下黄天师的哼声。

　　“能做下这样手笔的高人，你们没发现也是正常的。”他仿佛胸中了然，一扫方才踌躇的神色，口中喃喃自语，“可惜高人走得太早……罢了，罢了……唉终归得我自己做这劳工。”

　　一旁的赵捕头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开口问道。“请教黄天师，这降魔符……究竟好是不好？”

　　“不好不坏。”黄天师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抽出桃木剑在手，对着井盖的方向虚虚挽了个剑花，这一手功夫看着毫不起眼，却跟平地起了阵儿旋风似的，叫周围的捕快们都后退了一步。“若放在从前，这是好的，可放到现在就未必了……但它对我又是好的，所以说既不好也不坏。”

　　树上树下的人都彻底被他给绕糊涂了。

　　小叫花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老头是在讲绕口令么。”

　　二丫听见了，但没理他，从黄天师握住桃木剑开始她的视线就黏在剑上转不开了，那把普普通通的木剑此时此刻散发着别样的吸引力，她只是盯着那把木剑，身体就自发开始运转起了那种奇怪的呼吸法，一团气体凝聚到她胸口，其中有一小股蠢蠢欲动地想要往她右手经脉处钻去。这与平时气体自动消散四分五裂的状况不同，更像是在保持着固有形态的基础上，有意识地分出一部分去。

　　二丫屏住了呼吸，压下了那股骚动。

　　这个变化有点奇怪，在事态明朗之前，她还不想把主导权交给身体的本能反应。

　　这时候就听见黄天师缓缓说道。“好消息是这些降魔符已经封住了祸源。至于坏消息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晦暗不明。

　　“我有很大把握肯定，现下那个‘东西’，就在这口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