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双世书》玖琉

10、事询百通

　　小叫花带她去见的那个人并不难找。

　　在港口附近的拱桥下边，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支着个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张木桌加一把凳子，桌旁边插着一根细高的竹竿，上书“百事通”三字。
　　竹竿底下坐着个贼眉鼠眼的书生，双手笼着袖子，整个身子挺得笔直，最上头一颗脑袋摇摇晃晃的，小鸡啄米一样上下起伏，小叫花毫不客气地拎起他耳朵大叫了一声“百事通！”，把那个书生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呦哎呦可吓死我咧，可吓死我咧……哎呦哎呦是你这个小鬼啊……你可吓死我咧，吓死我咧。”
　　他哆哆嗦嗦地从案桌下爬起来，用双手将帽子扶正，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几句同样的话语。
　　“我吓死你咧，我可没吓死你咧，”小叫花故意学着他说话，看着他重新坐上凳子才接着说道，“废话少说，你不是号称百事通么，今天我来找你帮个忙儿。”
　　“帮什么忙咧？”外号‘百事通’的书生还在抖，但没忘了从袖子里伸出五根手指头来，“帮忙要钱的咧，这个数，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说到钱的时候他的声音顿时正常了，中气都变得足了起来，“我做生意可忙得很咧，你别随便找我帮忙……没钱不帮！”

　　“你忙个鬼咧！”小叫花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钱么，好说。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叫‘百事通’，这洛县的事情没有你不晓得的是吧？”

　　“你个小叫花子有什么钱咧，”‘百事通’仍是不信任地摇着脑袋，“有钱啥都晓得，没钱——啥都不晓得！”

　　小叫花嘿嘿一笑，指了指两步外站着的二丫。“你可别狗眼看人低……瞧瞧这位是谁，人家找你帮忙，少不了你的报酬。”
　　闻言二丫上前一步，乖巧地冲书生叫道，“先生好。”她摆弄着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荷包，把里头的钱币晃出各种响儿来。
　　那‘百事通’被她软糯糯的声音和笑脸弄得骨头都酥了一半，又听见钱袋里头发出的动静，更是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起来。
　　“好说，好说，这位小姑娘……哟这不是城西伞铺家小千金么，”他定睛一看，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请坐请坐……小千金，不，小妹妹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呀，你尽管问，叔叔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他搓着手指比划出个要钱的手势，小叫花瞪了他一眼，才让那‘百事通’嘴里念叨的二十铜板降作了十五。
　　“十个！说什么也不能再多了。”最后小叫花拍板道，他剜了一眼‘百事通’，心道也真不给他面子——明明方才还说是五个铜板的！

　　二丫倒是没在意，干脆利落地就从荷包里数了十个铜板出来，看着‘百事通’喜滋滋地一把接了，这才开口道，“这位叔叔，不，‘百事通’先生，我想跟您请教件事儿。”

　　她刚把来意说清楚，就见着面前书生的脸色一变，数钱的动作也顿了一顿。她心里一沉，还没说话，一旁的小叫花已经先着急叫出来，“喂，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话把钱还来！”

　　那‘百事通’眼皮也不抬地瞥了他一眼，将钱收进怀里，只剩下一枚铜板在右手中来回把玩，半响后才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先是在小叫花身上游走了一圈，然后才转移到旁边站着的二丫身上。
　　“嘿，”他收拢了笑脸，拖长音调慢悠悠对小叫花说话，“我说你小子怎么出息了，都勾搭上伞铺家小千金了……一准儿就没好事。先别管我知不知道，我先问你，怎么突然来想到问我这事儿咧？”
　　他跟犯困一样垂着眼皮，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却让面前二人同时觉着，如果不按照他话里意思去做的话，今儿他们谁都撬不开‘百事通’这张嘴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换间打定了主意。

　　“这……还是我来说吧。”小叫花看见二丫催促的眼神，率先开口说道。起初他还有些犹豫顾忌，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但很快他就完全放开了，将这一桩奇遇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绘声绘色，其中还夹杂了许多吹牛皮的夸张说话，不过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二丫找人的那部分内容，只说是对黄天师手中那些黄符纸记忆深刻，无论如何都想重新见上一见——他不是个笨蛋，早就隐约察觉二丫话里描述的那人的各种不寻常之处，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来横生枝节的。
　　‘百事通’听完他们的故事之后，还是没说话，垂着眼睛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只自顾自转着指间的铜板。
　　二人一时都摸不清头脑，私下里各种交换眼神，到底没敢死命催促。

　　“嗯……原来是这样。”过了半响，那‘百事通’才开了口，他把最后一枚钱币也收进袖中，语气不急不缓，“那北巷的怪事我也听说过一二，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动静。那黄天师的名号在洛县也算如雷贯耳了，这次想必也是县衙花了大力气请来的，来之前怕是没想到会付出这样的代价吧……唉，洛县唯一的一位天师，可惜了。”
　　他看两人一头雾水，又道，“也就是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娃娃，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闯了进去，你当那天师作法的现场是那么好进的么……没送掉命那是你们福气大！”

　　两人想到方才惊险的场面，嘴上没说，心里都服气了。

　　“天师……之所以被称为天师那都是有缘由的。今儿既然遇上我了，我就叫你们好好长长见识。”‘百事通’自夸了一句，便娓娓道来，“我们都知道这个世上有仙人的传闻，远的不说，从大周建国开始，这有关仙人事迹的传闻就没停过，许多人甚至说咱们大周国就是始皇在两位大仙的帮助之下建立的，至今长城地下还埋着当年大仙折龙角化成的龙脉呢。后来为了传承大仙的道统还在帝都宛平城建立了鉴天司，里面住着的都是能呼风唤雨的世外高人……那些高人我没见过，但我见过许多打着鉴天司旗号的道人，他们大多拿着朝廷下发的道碟，成为各州州府的座上宾，听说云州城里也有一个，这些神仙样的人物，我们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是无缘得见的。”
　　“但是除了鉴天司下的道观之外，还有许多自立山门的小门派，也打着修仙的旗号，最近的就是青城山，离我们洛县也有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也不知是神仙看不上我们这穷乡僻壤还是怎么地，反正从前洛县附近是没神仙的，有的尽是些乡下招摇撞骗的神婆野道士之流，靠耍几个把式念些鬼话骗吃喝的，这些人多了之后，联合起来骗的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团团转，这一来二去，县老爷就不高兴了，派了巡捕房的人下去想把那群家伙给一锅端，结果他们才走到半路，就听说来了真仙了……嘿，那位黄天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听说最开始是洛村跑出去讨生活的孤儿，不知在外头有了什么奇遇，学到了一身法术，他前半生都在外头游历，到五十岁上头才回到洛县来，结果刚回来就碰上郊外闹鬼，那群神婆野道正骗了村民钱要跑路，看不过去就把事儿给解决了，还教训了那群骗子一顿……这倒也罢了，事情过去一个月之后，州府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件事，从上头派了人下来，亲赐了一个天师的名号——大家伙儿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道士之间还分等级的，最次的是道童，只有到达他们讲的那个什么什么境界，才能封个‘天师’的名头。县老爷那一听就坐不住了，连夜带了人三催四请把人安置到云孤山上的庵里供着，结果那位黄天师也就这么住了下来，之后也陆续出山过几回——听说在冲击什么关卡，没有大事轻易请不动他，这两年好容易听说有所成了，又被这么一闹腾……啧啧，可惜了了。”
　　听‘百事通’的口气他应该是知道某些有关他口中“关卡”的信息的，但他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径直转移了话题。“心间血……嘿嘿，心间血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看到的那些应该是他用独特法门炮制的驱邪符，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见过他施法，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些符纸还能变化成火龙。小丫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要见那符纸……到底是要见符纸呢，还是想见那位黄天师？”

　　二丫被这么突然一问，又被‘百事通’突然凛冽的目光一扫，登时没了底气，支支吾吾便道，“我……我想找黄，黄天师。”

　　“果然咧……”‘百事通’听了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反而了然地点点头，“丫头，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找黄天师么……自从他回转洛县，又施展那一手法术以来，想要登门拜访寻仙问道的人可把云孤山都踏遍了，可没一个人能找得到他的庵门的，据说就连县老爷都不知道，只能靠黄天师留下的某种特殊的法门联系上他，如今他又受了伤，你这么个小娃娃想找到他，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喽。”
　　他看着二丫瞬间失望的脸色，欲言又止。一旁的小叫花看见了，急得登时就要冲上来拽他衣领。
　　‘百事通’赶忙摆手阻止了对方的暴行：“我说，我说咧。这办法呢……也不是没有，他转向二丫，直到确定对反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之后，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我这里有一种绘符的方法，制成的符纸可以追踪任意一个你想找到的人，只是呢……小丫头，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

　　他看着二丫，表情无比严肃。

　　“那绝非是你能办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