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瑞者

13、第十三章

　　范垂云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他有一个很好的管家，把一切都操办得井井有序，不必范垂云去费半点心思，他对这桩婚事唯一的指示，只有一条：尽量把请柬发到所有在京官员的手中，不论官职大小。

　　只是纳妾而已。

　　可是范垂云却好像迎娶正室一样的隆重。

　　京城里，很多人都在嘲笑他，甚至把这桩婚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娈臣与犯官的女儿，也算是绝配。只是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插入了一坨牛粪中。

　　在京的官员，当然比不上地方官多，但是从九品到一品，绝对是品品俱全，不像外派的官员，顶了天就是个正三品大员。可是范垂云的请柬，却是连个从九品的小官，也敢弃之于地、置之不理的，当然除了那些一心想巴结他的人之外。

　　范垂云再怎么受宠，毕竟不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三省六部，他也就管个尚书省，虽然是实权，可是一向不管事，就连直辖的兵、刑、工三部的官员，大多数都不买他的帐，更何况其他官员。十份请柬送出去，能有一份回执就算不错了。

　　看到凤四先生统计上来的名册，范垂云脸上流露出的，是一贯的似笑非笑，然后随手就把这张名册撕成粉碎，对着水榭外挥去，碎纸片被风一吹，像只只白蝶，散落到池水中。

　　池塘里的锦鱼，被碎纸片引诱着浮上了水面，对着碎纸片碰触了几下，发现不是鱼食，又失望的潜入水中。

　　“凤四先生，你说平南王爷这次会送什么礼？”

　　范垂云从春儿手里接过一盒鱼食，捏了一点，一边洒入池水中，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凤四先生垂着手，凤目中寒光一闪，缓缓道：“怕是会送一把刀子来。”

　　“送刀子？”范垂云嘴角微微一翘，透出一股讽刺的意味，“我又不是武将，他不送珠宝玉石，送刀子来做什么？”

　　“当然是要捅您一刀。”凤四先生收敛了眼神，神情淡淡的回答。

　　“捅我？”这次范垂云是真的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缝里透出来的光，却比刀芒更锋利，“捅得死我吗？”

　　“那得看有没有捅到要害上。”

　　范垂云又洒下一把鱼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空幽，就像荒宅里刮过的一股阴风，虽然暖阳高照，却令人不寒而栗。

　　“凤四……我是没有要害的……平南王爷既然这么慷慨，我也不能小气，得为王爷和世子准备一份大大的回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

　　凤四先生沉默了许多，一躬腰，退了下去。

　　当天夜里，有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从范府的后墙跳出来，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江州。古称瓜州，三面临江，水运发达，物丰民富，自古就是富饶之地。

　　平南王祖上因建有不世之功，被高祖皇帝破例封为异姓王，封地又在江宁，可以说是贵无可贵，富无可富，达到了一个家族可以达到的富贵尊荣的顶端。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卫氏一族达到了富贵尊荣的顶端，但是那并不是权力的顶端，只有登上了皇座，才是真正的、无法再高一步的顶端。

　　卫氏一族盘踞江州近百年，光是为了野心的实现，就准备了整整八十年。想反，却一直没有反。不是不反，而是时机未到。造反不是朝夕之功，要徐徐图之，成则为王败则族灭，所以要慎之又慎，时机未到，这种事情，除了历代平南王本人之外，谁也不能告诉。

　　早在十几年前，平南王就感觉到了时机正在慢慢显露。那个时候，现在的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太子，虽然是太子，却很不得先皇的喜爱，先皇喜爱的是丽妃所生的三皇子，曾经有好几次，先皇都曾经想废掉太子改立三皇子，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曾成事。

　　一个稳定的皇朝，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兄弟闾墙。虽然最终太子获得了胜利，可是整个皇朝也因此元气大伤。

　　平南王趁机拉拢了河西节度使、范阳节度使，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点点挑起其他番属之间的矛盾。如果一切都进行得顺利，用不了多久，这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们就会爆发大乱，让那个高高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焦头烂额。

　　更可喜的是，连年的天灾人祸，尤其是今年，居然发生了百年罕见的黄河大改道，河西、河东、中州、涿州、鹿州等十几个郡，大部分良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间怨声载道，只要有心人稍稍一挑拨，既可汇成毁灭司徒家族皇权的一股洪流。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被诱骗到京城抓了起来。

　　平南王只有这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能再宝贝。做为异姓王，无皇诏不得入京，平南王只好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幕僚宋幕安，去搭救自己的儿子。

　　“王爷放心，属下必将世子平安救回。”

　　宋幕安临走的时候，对着平南王一拱手，胸有成竹。他已经把整个计划都中平南王说了，平南王不置可否，却对宋幕安深深一拜。

　　“小儿性命，全在宋先生手中。”

　　平南王这一生，除了拜父母天地，还有那个远在朝堂之上的荒淫皇帝，何曾拜过其他人。宋幕安激动了，赶紧跪在地上，用力一扣首，然后什么话不说了，打马扬鞭，直奔京城。

　　宋幕安办事，平南王一向放心，可是这一次关乎到自己儿子的性命，他又怎么可能全然放手让宋幕安一个人去救，只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做作一番，换取这个幕僚的全心信任和感动罢了。宋幕安前脚一走，平南王后脚就派出了上百训练有素的死士，悄悄的潜入京城，一旦宋幕安失手，便是硬抢也要把儿子抢回来。

　　平南王甚至联系了河西节度使施德谓和范阳节度使孟阔，准备提前举事造反，如果皇帝真的敢动他的儿子一根毫毛，他就乱司徒家的天下。

　　还好，宋幕安办事利索，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他收买了那个荒淫皇帝最宠幸的一个娈臣，将平南王世子的案子，给拖了下来。

　　可是平南王并不满意，京城是一个狼穴，自己的儿子在那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是让那些死士们出动的时候了，劫一个白马驿馆，比天牢要容易得多。

　　宋幕安接到平南王的命令之后，大吃一惊，很快就派人送回一封信，信里说白马驿馆防范森严，且动手时机难以确定，劫馆之事，当从长计议，且范垂云此人，可用之处甚多，若擅自驿馆，恐连累于他，于后事不宜，王爷当三思而行之。

　　平南王却没把一个娈臣放在眼里，直接把宋幕安的意见驳回，严令宋幕安尽快把世子救回江州。宋幕安没有办法，略一合计，把劫馆的时间，就定在范垂云纳妾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范垂云把看守白马驿馆的几个主要人物都请去了。

　　凤四先生猜得并没有错，平南王果真送了范垂云一把刀，一把可以致命的刀。那么，范垂云的回礼究竟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