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rst Time第一次》草肃蘑菇

1、上

　　一个人拉开一旁的圈椅，随随便便地坐下：“Alexender Dumas，看了几遍了？还看啊？”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未语先笑：“你总是笑我，贝贝姐！这是《黑郁金香》！我刚淘来的！”终于从书里抬起眼睛，把书一合，宝贝似地伸到贝贝面前。

　　这里是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光华大学的文学社社团活动室，这两个人都是文学社的社员。
　　贝贝：伊莎贝，平面设计与广告装潢，今年已经大四了，正忙着找工作。
　　潇潇：史潇潇，国际经济与贸易，才刚大二，在文学社里还是个小学妹。

　　“我就是喜欢大仲马，好喜欢！”潇潇两手交叉，把书捧在胸前，一脸兴奋和陶醉。
　　贝贝无可奈何地摇头：“几百年前的古董了，也就只有你，那么喜欢。”
　　潇潇调皮地一吐舌头：“贝贝姐，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最近一定忙坏了吧。”潇潇渴望地朝贝贝凑过去，“除了《My Favorite Mistake》，贝贝姐还写了别的吧？我好想看！”
　　“哦？那个你看过了？”贝贝起身冲了两杯咖啡，把一杯递给潇潇。
　　“嗯！好几天前就看过了。”潇潇咬着杯沿，她很喜欢拿铁那浓浓的奶香，“贝贝姐写得真好，我特别喜欢那个结尾。非常独特，非常真实，说实在的，这才是生活，而不是梦幻一样的世界……”潇潇垂头看看怀里的《黑郁金香》。
　　贝贝倒有些惊讶了，文学社所有的社员中，就数潇潇喜欢梦想，喜欢憧憬了。虽然已经大二，但始终是喜欢几百年前的骑士、王子，五光十色的法国宫廷，没想到今天，总被当作小妹妹的潇潇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几乎像是在批评她奉为神明的大仲马了。
　　轻啜了几口咖啡：“潇潇，你也可以尝试一下这样的写作啊。”贝贝笑着，辨不出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我？”潇潇一双眼睛瞪圆了，“这样的……写作……贝贝姐指得是……？”
　　贝贝一笑，并没有作答。
　　潇潇从一旁桌上的一叠文稿中捡出她们刚才说的《My Favorite Mistake》，翻看着，忽然开口道：“我……我从没有写过……这样的……”她斟酌着，半天才接道，“……文……”
　　小朋友居然也明白了！贝贝眨着眼睛：“没写过有什么关系呢？做什么事没有第一次呢？人，总要长大……”
　　“长大了就要写这样的……文吗？”潇潇还是不解。
　　“长大了……就要在生活的漩涡中挣扎了，长大了……什么事都要经历了……”贝贝放下咖啡，站起身：“我要走了，今天还有三场面试，跟月姐说一声，晚上社团活动我怕是不能来了。”
　　潇潇点点头，看着贝贝一直走到门口，忽然又叫住她：“贝贝姐！”
　　贝贝停住脚步回头。
　　“贝贝姐，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见一个真正吸引你的人，你也会不顾一切，我是说，父母，朋友，甚至……法律……和他在一起吗？”
　　贝贝对着潇潇天真的谨慎笑了：“你是说同居？会的。我才不会傻到因为那一点小小的障碍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等车，挤车，偷闲小睡，到站，下车……这似乎成了大四生活的全部。从一家公司到另一家，贝贝已经不知跑了多少家。笔试，精心打扮赶去面试，期待着那一张似乎永远都不会来的offer。大四的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推研的过着猪一样的日子，找工作的过着狗一样的日子，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记得刚进学校听学长们说这话时，是那样无知而无忧无虑地哈哈大笑。现在呢，贝贝看看自己，才刚买来的伊士丹套装，发亮的高跟鞋，自嘲地笑笑：像不像一条裹着华贵皮毛的流亡狗？

　　“你对东南亚金融危机是怎么看的？”贝贝的心里咯噔一下，准备了许久，却一点都没有料到主考官会问这样离专业如此遥远的问题。
　　“呃，嗯，索洛斯……东南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贝贝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可以走了。”
　　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逃也似地离开了。不用说，完了。咽下早已习以为常的失望，又开始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循环。车来了，赶下一场去。
　　有一个座，真难得，在这个下班高峰，迷迷糊糊地坐下，随着车子的颠簸点头。
　　“美龙广场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兴华路。”
　　要到了，贝贝勉强睁开睡意尚浓的双眼。面前好空，只有一个人……贝贝刷地睁大眼睛，一瞬间，睡意全消。
　　皮肤微褐，一头蓝发过肩，张开手臂，挡住身后所有的人，独霸着贝贝座前的空间。贝贝撇了撇嘴：“不良少年！”转头去看窗外。商店，人，大店小店，大人小人，无论大小，总是千篇一律。贝贝忍不住又去看那个不良少年，毕竟敢把头发染成大胆的蓝色的人，也实在不多见。
　　他正看着她！目不转睛！嘴边还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贝贝有点慌神，她记得电影里纯洁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是应该毫不留情地挥上一巴掌的，我要不要……？
　　好在还没等贝贝决定，“兴华路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
　　没有再多想，伸手拨开面前这唯一的男子，头也不回地下车。一辆摩托从车旁擦过，车边镜擦过眼前的时候，她似乎看见，身后，那一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她一跺脚，走了。

　　她哭了，有多久没有哭了？自从离开溺爱的父母独自踏入大学的门槛，回头挥手告别，她是笑着说出那声“再见”的，没有哭，她不要爸爸妈妈为她担心。后来呢，一个人独居异乡，有泪也只能往肚里咽。可是今天，泪水，止不住地滑下。“我们这里不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打消了十六年的苦读吗？十六年呵……

　　灯暗了，很晚了吧。痛哭一场，也算是发泄了这些日子来的苦闷失意。东倒西歪地站起，好累……没想到哭也这样累。
　　电梯关了？！
　　“该死，什么破地方，电梯居然会关！”乘机咒骂几句，这该死的有眼无珠，把大好人才拒之门外的地方。心里隐隐有了疑惑：我真的是人才吗？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早在不知不觉中刺伤了贝贝的自尊。
　　楼梯上很滑，正在装修，到处都掉着白色半湿的石灰。昏暗的光线，贝贝很小心地避开那些石灰，慢慢走着。
　　脚步声，贝贝的心不由猛地一跳。半明半暗，只有月光没有灯光的黑暗，由远而近的脚步，还能让人想到什么？
　　她摇摇头，怎么疑神疑鬼起来，这世上哪里来什么鬼魂、幽灵呢？贝贝安慰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脚步越来越近了，由上而下，不知是不是身为女人就特别多疑些，贝贝的手心湿了。想回头看个仔细，却就是鼓不起勇气，听着它靠近，再靠近，停……停下了…………
　　一双手搭上贝贝的肩头，贝贝觉得心跳都似乎停滞了，猛地回头，一片黑暗，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啊！”贝贝绝不是那种遇到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的女孩，可是这次，她失声大叫，脚下不觉往后退去，可后面是……
　　“啊……”身子在下坠，意识却还依然清晰：我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求生的本能让贝贝拼命朝上伸出手，想要抓住不存在的稻草。

　　唰，嚓……

　　停止了下坠，悬空挂着，一只手伸长，被另一个人握在手里，感觉真奇怪。
　　是“鬼”救了我？勉强抬头，微褐的脸庞，似笑非笑的嘴角：“你没事吧，我拉你上来！”
　　点点头，这一张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了。
　　终于又好好地站在平面上，心还在狂跳着。
　　“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摔下去的？”
　　微带戏谑，但却并不少关切。
　　心有余悸地偷眼望向身后的黑暗，有一种快要被吞噬的压抑感，没有先兆，没有仔细考虑，贝贝做事一向是一时冲动，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了，泪水，原以为已经流尽，现在才知道错了。她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刚刚被卷进生活的漩涡，脆弱的心百孔千疮，她需要更坚强的安慰，她需要依靠。
　　他愣住了，却没有躲开，呆了半晌，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笨拙地拍她的肩，他想劝解几句，却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又有脚步声，贝贝一惊，又要往后退，那人一吓，闪电般地抓住她的手。
　　上面下来几个人，像是有些醉了，经过他们时，纷纷投去奇怪的一瞥，走得远了，压低了声音道：“这么晚了，还躲在这里……”接着便是一阵大笑：“年轻人嘛！”
　　醉酒的人，即便自以为是压低了声音，在旁人听来也像是扯着嗓子在叫。一番话，清楚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贝贝觉得一阵热潮在脸上泛开，泛开，一直连颈脖也有了热乎乎的感觉。他也很局促：“我……我……”着急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
　　贝贝稍微仰头，偷眼朝上看，蓝色的头发，是……他！白天车上的那个人！难怪刚才觉得熟悉。他的脸上没有了坏坏的似笑非笑，她仔细打量着，头发染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是染的，虽然长了点，可是当他的眼睛专注起来，当他的嘴角不再扯着邪气的笑，而刻出纤细的坚强时，贝贝已经在心里承认：他，很帅。
　　“我该走了。”贝贝说，明天还有一场面试，是该回去了。
　　转身离开，一见背后无边无际似的黑暗，迈出去的脚步又犹豫了。回头望望他，真想说：再陪我一会儿吧。可就是说不出口。还记得下午那个自信的贝贝对潇潇说的话：“会的。我才不会傻到因为那一点小小的障碍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那个贝贝似乎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敢去做，敢去追求，只要是心中所愿。可现在的她，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狠狠心，一个人走吧！掉头就要走入黑暗。
　　“喂！你……”刚想起，和他认识才不过十来分钟，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止住脚步，听他要说什么。“你……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心里怎么忽然暖了起来？是感激吗？一定是感激。如果……不是……感激，那……不！一定是感激，只是感激。
　　“这……太麻烦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受，却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隐约害怕，他会不会趁此溜开，躲开这缠身的麻烦？
　　“不，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那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那种似笑非笑又挂在他的嘴边，但贝贝却再也不暗道“不良少年”了，她开始觉得，这一抹微笑很可爱，很纯真，很直率，就像他这个人。

　　他的话真多，一路上都是他在喋喋不休。贝贝一向讨厌多话的男孩子，她喜欢的，是《My Favorite Mistake》里的昂那样优雅深沉的男子。但是今天，她却一点也不讨厌他，晚上很凉，她裹紧身上的外套，这种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尴尬天气，一件套装根本抵御不住深夜的寒意，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本当拒绝的，可是想了想，还是接受了。就这样，他只穿了一件T恤，和其他男孩子一样，T恤过于宽大的肩，拖得老长的袖子，在她身边边走边晃荡着。
　　很冷，贝贝想，他一定也很冷，可是他却一直在笑着，说的话虽然不着边际，却是一直不停地在说。
　　很晚了，没有车可乘，想打车都不可能，路还很远，两人乘着十一路电车，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他说他叫罗毅，是天蝎座的，他说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虽然竞争很激烈生活压力也大，但他还是很喜欢不断的挑战，他说……
　　他说，她听，他爱说，她……也像是爱听了起来。走了大半个城市，竟也不觉得很累。快到家了，他不知道，还是继续口若悬河。
　　“我到家了。”
　　他戛然而止，“哦。”拖得很长，显得有些遗憾，有些不舍。
　　“我叫伊莎贝，不要再叫我喂了。”她的手摩挲着身上那件外套，“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外面很冷。”
　　也许他原本是要拒绝的，认识的时间长了些，贝贝已经很清楚，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孩，尽管他是来自比较开放的地方。可是他的外套一直被贝贝扯在手里，于是他就进来了。

　　天晚了吧？
　　是的，很晚了。
　　困了？
　　…………
　　嗯。
　　…………

　　你的头发，蓝色的。这样近地细看，好美，是我最喜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