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柠萌猫

1、第 1 章

　　永安七年，大燕皇宫。

　　天边惊雷滚滚，乌云骤聚，“轰隆”一道白光狠狠劈落，像是要把这天地狠狠劈开。

　　“哗”

　　大雨倾盆而下，驱散了长信宫中盘旋不去的闷热。

　　贺君璃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原本已经将胸狠狠裹平到看不出多少女性特征的程度，然而在那一向高高束起的墨发披散下来后，竟又多了几分不属于男性的，苍白脆弱的美。

　　这样子被人看到，只怕会生出麻烦来！

　　她皱了眉头，习惯性紧抿了唇角，想要重新做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地帝王来。

　　只是收效甚微，她原本就长得极好，这些年刻意遮掩，仍旧是被传出什么男生女相，面若好女的言论。平日间还有一套帝王的装束作为遮挡，如今她身体乏力，遮掩效果便大打折扣。

　　镜中的自己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不想再看下去。然而正要起身时，却突然喉咙中一阵腥甜，她伸手捂嘴，血便从手指缝中溢了出来。

　　这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毒，发作的时候起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短。

　　今儿雨大，都这个时辰了，想必那怡王妃是不可能冒雨来送缓解的药物了。不过由此也能看出这毒短时间之内应该还要不了她的命。

　　毕竟她还没有亲自出面宣布退位，那些人又怎么敢让她死？

　　要知道先帝给她指的皇后可是出身百年世族崔家，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伴读莫修谨现在是手握三十万精兵镇守边陲的大将军，除此之外，她身上可还有一面观星阁外阁长老所赠的玉牌。

　　若是她不亲自出面宣布退位，只怕无论是扶谁做皇帝，只怕这天下立时便会大乱。

　　莫修谨带兵入京勤王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崔氏那边错失皇后之位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恐怖的还是观星阁也许会出手，要知道，观星阁的神秘和霸道那可是天下闻名。

　　虽然没有人知道观星阁的内阁在哪里，但五国之中，无论是皇帝还是庶民都得遵从观星阁制定的章程办事，否则即使不在饥荒之年，也能让这一国饿殍遍地。

　　毫不夸张地说，流水的皇室铁打的观星阁，若是惹了观星阁不开心，顷刻间覆灭一国也不在话下。

　　正因如此，那些人得手之后便疯狂去找那玉牌，为此几乎已将这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吱呀”

　　门被人推开。

　　那漫天的风声雨声一下子清晰地透了进来。

　　她扯了张锦帕擦拭着手中的血迹，并未回头去看。

　　小太监福海端着托盘走进了里间，见到她先是惊了一下，继而便扑了过来：“陛下，您怎么又……”

　　她冷冷一眼看了过去：“福海，外头现在是什么情景？”

　　福海闻言一张白净的包子脸便紧紧皱在了一起：“那些人凶神恶煞地守着，奴才原本还想趁着暴雨看看能不能把消息递出去，结果还是不行。”

　　末了他又恨恨骂道：“那怡王妃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陛下今年让怡王去赈灾，他们府上现在只怕还败落着呢。她倒好竟然恩将仇报，在家宴上给陛下下药！”

　　贺君璃对他的愤怒不置可否，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大意了。这几年的顺风顺水让她忽略了宗室的小动作，而怡王妃那感激涕零的好演技也彻底迷惑了她。

　　这些年她大力整治吏治，国库虽日渐丰盈，但宗室的利益却也真是削弱了不少，她以为她已经从其他地方给宗室众人找补了回来，然而哪曾想人心不足蛇吞象？

　　想到这里，她心头生起些厌烦之意，看着福海呈上的羹汤，她别过头去：“撤了吧。”

　　听了这句话，福海立刻便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陛下，陛下，您这样一直不吃身体怎么撑得住？到时候莫将军知道了，少不得一刀就砍了奴才的头。陛下，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贺君璃见他说的可怜，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叹一声端起那碗羹汤来。

　　见她终于用了点东西，福海脸上才多了些笑意：“果然还是提莫将军才有用。也是，要是莫将军还在京城，那帮子牛鬼蛇神的哪里猖獗的起来？莫将军要是知道您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会立刻回来活剐了他们！”

　　末了他又恨恨道：“一个个满嘴喷粪的畜生！还说什么陛下不是先帝的孩子，他们以为先帝是个傻子吗？不是自己的孩子还能如珠如宝地疼了那么多年！”

　　贺君璃冷眼看着他骂人，心头却冷笑了一声：她是不是先帝的孩子这事儿有待商榷，但先帝的确是个傻子。毕竟她其实是个公主，他却到死都没看出来。

　　“莫将军要是在就好了，”他骂完又擦了擦眼泪，“莫将军武艺高强，他往陛下身边一站，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近陛下的身。”

　　“噗嗤”

　　她没忍住，一口热汤就喷了出来：“你当他是门神啊？”

　　“那可不，莫将军又冰又冷，除了见到陛下，平时都不笑一下的。”福海见她终于有了点精神，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简直就跟门神没区别！”

　　贺君璃用完了羹汤，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朕会同他说的。”

　　福海立刻哭丧着一张脸：“陛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她放下空碗，看了福海一眼：“你把衣服脱下来，朕就饶了你。”

　　福海大惊失色：“陛下……陛下，您……”

　　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向远处，仿佛透过那紧闭着的门看到了外面的狂风暴雨：“朕决不能坐以待毙，今日暴雨就是天赐的良机，朕要亲自试一试，能不能出了这长信宫！”

　　***

　　片刻之后，一声脆响与雷声、雨声交织。

　　守卫在长信宫寝殿外的两个宗人府侍卫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继而他们听到了小皇帝撕心裂肺地一声“滚！”

　　桌椅翻倒声后，刚刚端着托盘进了寝殿的小太监倒退着以袖遮面，出了这寝殿。

　　“啧，”一个侍卫摇了摇头，看着小太监道，“被小皇帝打了？”

　　小太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不敢说，他一把抓起了刚刚放在门外沥水的油纸伞，捂着脸便冲进了大雨之中。

　　一冲进那瓢泼大雨中，贺君璃便觉得身子如同浮萍，被这大雨中的狂风吹的东倒西摇。

　　喉头一片腥甜，她强行忍住，紧抓住那快被吹翻的油纸伞，低头往长信宫外去。

　　“什么人！”门口的守卫齐齐亮出长枪将她拦住。

　　贺君璃遮了脸，低声道：“奴才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陛下已经几日没吃东西了，奴才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好克化的食物。”

　　那几个守卫打量了她几遍，继而道：“回去！”

　　“陛下再不吃东西便要饿死了，”她急促道，“若真是饿死了，恐怕你们也不好同忠顺王他们交代。若是不让奴才出去也行，烦请几位大哥亲自去趟御膳房，务必要热热的食物。”

　　那几个守卫又互相看了眼，再看看这外头连天的雨幕和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树木，终于将长枪收了起来：“腰牌呢？”

　　她立刻将福海的腰牌递了过去。

　　守卫核对过无误，便对她说：“快去快回，若是一炷香之内你没回来，当心你的狗命！”

　　“那我不去了，”贺君璃立刻道，“几位大哥，你们看看那外头的风雨，平时去趟御膳房都得几炷香的功夫，现在这样子，没个把时辰奴才肯定是回不来。奴才还是先多活几日，等陛下出了事，王爷们来了，奴才还能同几位大哥在黄泉路上套个近乎。”

　　“费什么话！”当下便有个守卫厉声大喝，“信不信你一个时辰内回不来，小爷一刀砍死你？”

　　“信信信！”贺君璃立刻道，“能不能再给奴才一把伞，万一那吃的泡了水……”

　　当下她便被人塞了两把伞，推出了长信宫大门。

　　***

　　出了长信宫的大门，她再也撑不住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然而那血刚刚落地，便被大雨冲刷干净，连点儿血腥味都没留下。

　　抱着伞，她朝着御膳房方向走去。

　　或许是由于地势的原因，渐渐地地上多了积水，而即使如此，那房檐下依旧站着穿着不同王府服饰带着长枪的守卫。

　　被这么多眼睛看着，她原本打算出了长信宫便想个法子混出宫去的念头看来是落了空，贺君璃只能先往御膳房方向走，一边再做别的打算。

　　突然，她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太监，拎着个食盒正艰难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那身形让她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停下来，她撑着伞隔着连天的雨幕细细打量，那小太监不是礼部侍郎董子平又是哪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看马上便要擦肩而过，贺君璃叫道：“子平？”

　　董子平闻言吓了一跳，他慌忙抱住食盒，风吹起，将他的油纸伞远远地掀了出去。

　　贺君璃手中的油纸伞也被彻底吹烂，她干脆扔了手中的伞，抽出怀中的一把重新撑开，撑在了董子平的头上。

　　一道道闪电裹挟着雷声，将这片天地劈的锃亮无比。

　　在这样的光亮中，董子平认出了面前的人：“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