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茶记》倾离_

13、初到秦州

　　慕容守翻身下马，马鞭朝林汐指来，向身边的康十一问道：“这就是新来的茶马御史？”一口流利的汉话让林汐一怔。

　　康十一接过慕容守的马缰，连连道是。

　　慕容守绷着张脸，神色不明地一步步向林汐走来，直到他的影子挡住林汐身上的光。身为北燕人，慕容守的身量很高，站在林汐身前带有隐隐的压迫感。

　　林汐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也冷下脸，眼皮一翻，对上那双蓝得如深潭的眼睛，生生压下几声咳嗽。

　　慕容守啧啧道：“叫林汐是吧，这历代的茶马使就算模样差了点也好歹生得壮实，这次朝廷怎么派了个病歪歪的小书生来糊弄我们秦州？”

　　林汐看他看轻自己，自己的语调也带上几分鄙薄，“这么无礼的可汗我也是第一次见，从前旁人说北燕人野蛮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呦，还生了一副会咬人的尖牙利嘴。”慕容守抬手，用马鞭摩擦着林汐的脸颊。

　　林汐一把抓住慕容守的手腕，眼神如冷箭，嘴唇越抿越紧。一双剑眉跳了跳，慕容守手一翻，反扣住林汐的手臂，顺势一拧，迫使他弯下身去，“我们北燕如何容不得你置喙，我看你和前几个茶马使没什么区别。”

　　“喂！放开我家少爷！”小茗冲上前去欲掰开他的手，可是慕容守胳膊一用劲儿，硬得像铁一样，哪里掰得动。

　　最后是康十一上去解围道：“可汗莫生气，林大人初来乍到的，难免有些冲撞。这御史是皇上钦点的，伤了不好交代。”

　　慕容守冷哼一声，松开手道：“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中原人酸文假醋的模样，在秦州，强者为王，任你是什么御史。”

　　林汐直翻起身，并未管手上的酸疼，整了整衣袖道：“此话差矣，不论是在金陵还是在秦州，始终都只有一个王。水可以覆火，柔可以克刚。若真是强者就能为王，为何现在这天下姓程而不姓慕容？”

　　此话激得慕容守怒火中烧，他拔出匕首抵在林汐脖颈间，横眉道：“你一个小小的茶马使也敢如此放肆？”

　　林汐呵呵一笑，“茶马使再小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身负皇命。你一个亡国之人，前朝笼络人心，名义上给你留了部族，你还真当自己是秦州之主了？”

　　“我是不是秦州之主，你很快就知道了。”慕容守压下怒火，回身上马，对康十一道：“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回秦州。”

　　林汐回到马车内，喝了几口水平静下来，坐在窗边托腮看着一旁的慕容守。这人从话上看是比马匪还要蛮横，可是不张嘴时却沉静得如同镜湖，眉宇之间有北燕人特有的野性，却没有马匪的狠辣。林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能感觉到刚才刀刃的凉意。听他话中的意思，这茶马使确实不好做，前路怕是不平坦。小茗看他出神，以为他还在生闷气，也不做声，只管自己忙自己的。自家少爷的脾气小茗早就领教过了，只要不理他一会儿也就过了。

　　“林大人。”康十一掀帘进车，唤道。

　　林汐眼睛动了动，看向一脸歉意的康十一。

　　康十一低声道：“大人莫要介怀，这慕容守是北燕皇族的后裔，在秦州雄霸一方，府尹大人都要让他三分，下官……”

　　林汐摆手制止，“我知道你的难处。”

　　“其实慕容可汗就是人难接触了些，他经常帮我们秦州府对付马匪，这次听说大人在茶队里，是特意赶来接您的。”

　　林汐的手指僵了僵，“他汉话说得不错。”

　　“嘿，这事说来也奇怪，他爷爷虽然也姓慕容，不过长了一副汉人模样。慕容可汗自小就学汉学，说汉话，除了模样和咱们没什么差别呢。”

　　窗外的人随意地转过头，林汐匆匆别回脸，咳了两声。

　　眼前尽是方才那人不服输的样子，慕容守望着林汐的侧脸思索片刻，解下自己马鞍上的酒囊，唤来跟班低声耳语道：“把酒拿过去给茶马使，治风寒，别说是我给的。”

　　跟班的接过酒囊，爬上马车，钻进去个头，期期艾艾地凑着汉话，“我们，酒，风寒，你，喝。”

　　康十一笑着接过酒囊，解释道：“他说北燕的酒能治风寒，让你喝点。”

　　林汐饮了一口，淡淡一笑道：“谢谢。”

　　日落前一行人终是到了秦州城外，伴着小茗的笑声，林汐探出头向外看去。秦州的土城墙立在一片戈壁之中，不乏灯火炊烟，比他想象的还要繁华一些。望着眼前的景色，林汐不自觉地笑了。

　　慕容守侧眼，道：“怎么样，不比你们金陵差吧。”

　　“差远了。”林汐瞥他一眼，钻回车里。

　　林汐本以为离开金陵，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往后的日子无非是在戈壁荒原上碌碌无为地老死，却没想到秦州远比他想的热闹。城门处各地的商队来往络绎不绝，相貌各异的人聚在一起，服饰打扮也不尽相同。从城门望去，城内粉墙青瓦，鳞次栉比，好一副边陲小城的模样。

　　茶队在城门处停步，康十一叫林汐下车，说是府尹大人来接风了。

　　林汐忙让小茗整理了形容，随康十一跳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他身后几个官员打扮的人。那老者的右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眼角直爬到下颚，他拄着拐杖戳在黄土墙前，一身气势让林汐心头一凛。

　　周边的百姓一见林汐，聚在远处指指点点。

　　康十一带林汐穿过人群，对老者引荐道：“这位是秦州府府尹沈熹沈大人。”

　　林汐拱手见礼，“沈大人。”

　　慕容守策马来到人群中，见着沈熹没招呼，也没下马。周围的北燕百姓一见是慕容守，纷纷欢呼道：“慕容可汗回来了！”

　　林汐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慕容守。慕容守察觉到林汐的目光，回以颇为得意的一个笑容。

　　沈熹没理林汐，看向他身后的慕容守，皱了皱白眉道：“近日马匪猖獗，劳动慕容可汗了。”

　　慕容守敛笑道：“沈大人在秦州为官日子不短了，该怎么整治马匪还不知道么？若要再出现官茶被劫、茶马使被马匪杀害的事，别怪后辈放肆。”

　　上一任茶马使是被马匪杀的……林汐想起今日的遭遇，暗暗心惊。

　　沈熹冷哼道：“北燕民风如此，老夫治得了马匪，治不了人心啊。”

　　此话一出，人群中议论声四起。

　　一看两人剑拔弩张，康十一忙道：“沈大人，林大人一身风尘的，咱还是先回府衙吧。”

　　慕容守调转马头，朝林汐手一扬。林汐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今日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已经纵马跑远了，留下一排尘烟扑了林汐一脸。

　　在沈熹的安排下，林汐和小茗收拾好行李，告别茶队，随沈熹回到府衙暂时落脚。沈熹说在城东给林汐寻了个院子，不过还未修葺好，让他先住在府衙里。林汐一路没少吃苦，也不挑拣住处了，只想办完上任事务能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沈熹先是收验了林汐的上任文书，又对他详尽地讲了讲秦州的历史、民俗，提点了茶马使的工作。

　　府衙大厅后是沈熹的书房，林汐跟着沈熹的脚步迈进去，四周扫了扫。因为沈熹是行伍出身，故而书房的设置古朴简单，没什么特别的摆设，倒是墙上的一副字引起了林汐的注意，那字笔画疏朗、龙飞凤舞，瞬间勾了林汐的魂去。

　　林汐凑到墙边，仔细一看，上书长河落日忠骨长存八字，署名果然是江晚青。

　　“林大人，怎么了？”沈熹看他神情怪异，溜溜盯着那副字都忘了眨眼，上前问道。

　　林汐目光匆忙躲开，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没……没什么，这字不错。”

　　沈熹抚胡一笑道：“江才子的字自然是好的。”

　　林汐随口问道：“他来过秦州？

　　“去年工部疏通河道，江才子来过。这后辈见识广，着实有趣得紧。”

　　过了月余，林汐本以为自己已将江晚青忘得七七八八了，可此时一见他的字，仍是满心纷乱如麻，无所适从。以至于晚上的接风宴他也没吃几口，光顾着喝酒了，直到小茗扶他回屋歇息。他借着酒劲头一倒，江晚青的影子总算不在眼前晃悠了。

　　沈熹原只知道林汐与江晚青认识，想不通这字怎得就把人的魂都勾走了，趁小茗忙完手里的活计，叫出他道：“你们家少爷和江才子是怎么回事？”

　　小茗摇头道：“嘿，别提了。欸？沈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沈熹想起月前收的那封金陵来的信，紧了紧眉头，拐杖一甩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