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乔牧木

11、发现

　　顾准是故意的。

　　他那天虽然拿回去了下册，但并没有打开看，而是把书直接压在枕头底下。虽然他办借书卡，但他借阅的时候还会小心书的种类，因为他的妈妈管他管的非常的严格。

　　顾准的母亲希望顾准能够成为神童，所以从小他的教育就不同于其他同龄人，这让他显得出不一般的早熟。

　　像这类武侠小说，就是禁止阅读的类型，顾准的妈妈只说到了适合的年龄再看。而顾准现在每天都要背诵四书五经，为国文打基础，在数学上则是很早就将小学要学的东西给系统性的梳理了一遍。

　　但顾茗又不会让顾准成为书呆子，那在社会上是会吃亏的，所以这方面的教育以厚黑学为主。

　　顾准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没有变/态，那真是谢天谢地。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顾准一方面会完成母亲提出的要求，但为了争取自己的空间，他又不会做的太过于超标，比如一件事，母亲的及格线是80，他就做到81，不会让自己显得那么游刃有余，到最后连剩下不多的东西都要被剥夺走。

　　母亲虽然会看着他皱眉头，但顾准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件事，连外祖父都劝阻不了。

　　顾准知道为什么，因为母亲好强了一辈子，最后却栽到了感情面前，她因为背景输给了别人，所以输了恋人，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名校高材生回到了这个小城市，以当家教为生计，将他生下来抚养，把人生的希望都寄托到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顾准反抗过，但无疑都是以失败告终。

　　那之后顾准学会了做生活的斗士，学会了曲线救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准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然后放到了枕头下藏好，穿着睡衣拖鞋去找妈妈。

　　临睡之前顾准都是要找母亲顾茗背书，顾茗满意了，才会让他回去睡觉，顺便把第二天的任务布置下去。

　　这样的生活，顾准过了三年，四年前的生活并没有这么严格，但他五岁那年，母亲开始给他开小灶，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到诗经，古典诗词，再到周易这样晦涩难懂的东西，不会不理解无所谓，但都要熟记在心。

　　可以说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大街小巷的跑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开始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这天顾茗却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她看着顾遵的眼神中带了一些眷恋和不舍，然而这些感情之外，却有决绝。

　　顾准流利的将庄子的逍遥游背完，之后抬头看母亲，发现她好像痴了，刚才自己那些句子，并没有被她听到心里去。

　　顾茗一反常态地摸了摸顾准的头，对他温和一笑，没有点评顾准的断句，而是问他：“你觉得B市怎么样？”

　　顾准心里升起了警戒线，想了一圈要怎么说，最后仍是把花里胡哨的说辞按捺下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感受：“没感觉。”

　　顾茗叹了一口气，“回头我给你找资料，你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城市。”

　　“妈，”顾准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我们要搬家？”

　　当年外祖父母来到H市之后，就没有回B市，本来以为顾茗会留在B市，最后顾茗也回来了，难道现在要举家搬迁？

　　饶是顾准聪颖异于常人，也不会摸透成人世界的规则。

　　顾茗只是摇摇头，对他说：“去睡吧。”

　　然而到了学校，谢橘灯发现顾准的眼圈也是黑的。

　　哈，难兄难弟来了，谢橘灯在早读假装读书，然后用课本掩住自己的口型，“你昨天也没睡好啊。”

　　顾准这时候打了个哈欠，拿了个销/魂的眼神瞪她。

　　谢橘灯小声问：“是不是很好看，不过你只看结局，应该没有这么困吧？”

　　顾准轻轻摇头，“我没有看。”

　　“那你失眠？”谢橘灯没有失眠过，昨天是她第一次熬夜，没有想象中的困乏，反而一路过来的时候精神都亢奋，眼皮子打架是生理反应。

　　“是啊。”顾准懒洋洋地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说人话。”谢橘灯先发制人，“下册带了吗？”

　　顾准以手掩口，“想看啊。”

　　谢橘灯忙不迭的点头。

　　“求我啊。”顾准又起了捉弄她的促狭心思，“求我我就让你看。”

　　谢橘灯扭过头，正直无比的看书，念得很认真。

　　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口音纠正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念书，听起来也不像从前一样聒噪，听起来反而有一点点享受。

　　谢橘灯的声音不像是一般的女孩那样带点尖锐，而是偏于低沉，像是电音，很淡很寡，但没有情绪好过掺杂各种矫揉造作。

　　这样过了一个早读，顾准不忍直视小学课本，尝过满汉全席大餐的人去吃糠野菜，不觉得噎得慌也觉得难以下咽。然而谢橘灯的“个人意志”实在太难屈服了，所以还是他先败下阵了，“把上册给我。”

　　谢橘灯让课本立着，双手从桌面上慢慢往下垂，垂到书包，把里面的书拿出来，和顾准做了交换。

　　两人的头还正面朝前，手上做小动作，就不小心碰在了一起，谢橘灯觉得顾准的手很滑，顾准觉得谢橘灯的手很糙。

　　顾准：“……”

　　谢橘灯：“……”

　　两人迅速错过头，怀着各自的心思，漫不经心的度过了这个早读。

　　谢橘灯上课装模作样的本领不如顾准强，虽然她把书给拿过来了，但她根本没有机会读，反观顾准，从第一节语文课开始就啃那套书，结果上完第二节课要下去做课间操的时候对谢橘灯说，“一会儿第三节课先把下册给我看吧，我觉得放学前我就能看完。”

　　还是人吗？谢橘灯想，昨天她上册就看了近六个小时，从八点一直看到凌晨两点都没歇息过的，这人居然不到两小时就看完了？

　　谢橘灯下意识的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想了想晚上的月亮。

　　她和顾准的差距，就像地球和月亮的距离，与地球和太阳距离的差别吧。

　　谢橘灯第一次觉得泄气，她将顾准当做超越对象，但从来没想到这具体的距离放到这里，就让人仰的脖子都酸了。

　　当她在努力的时候，顾准也在努力，但凡她有任何一丝松懈，顾准都能把她甩的更远。

　　谢橘灯忽然又被激发起了斗志，如果这样就直接退缩了，那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她觉得顾准在天赋上已经超过了她，如果在努力上自己再不加把劲，那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顾准觉得身边的人气势莫名其妙又强盛了起来，谢橘灯看着他的眼神都炯炯有神。

　　我是做了什么招惹她了？

　　顾准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树立成了谢橘灯人生的标杆，随时飞镖飕飕往标杆上飞，谢橘灯撒开脚丫子准备把他赶超。

　　当然如果顾准知道也是一副淡定的“汝来追吾啊” 样子，他从不会担心自己被超越，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他只要将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完成就好，所有的节奏、前进的方向都在自己手掌中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