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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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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初觉常怡站在家门前,看着韩滨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她拭了一下犹在湿润的眼角,转身走进门去。
楼下客厅的灯已经熄灭,显然累了一天的蔡嫂已经去休息了。她本想举步上楼,经过走廊的时候,看见那头父亲的屋子里,透出来一抹微光。她心中一动,转过脚步,向父亲的屋子走去。
推开门,看见一室月光,窗下二姐背对着自己站着,正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姐,你没睡?”常怡问。
常欢回过头来,看着常怡道:“小水走了?”
常怡知道站在这扇窗前,能看见大门进出的人,刚才韩滨送自己回来,肯定被二姐看见了。她点头嗯了一声。
常欢回身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月光下,都有无限心事的姐妹俩,全都没什么睡意,常欢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低声问妹妹道:“你还想跟小水复合?”
常怡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以手支颐,说话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道:“没有。”
常欢点头嗯了一声:“我也这样想,过去的就过去吧,放下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常怡伤心了一个晚上,对这个话题不想再提起,跟姐姐两个人默默坐在毫无声息的房间里,很久,只有父亲微弱的喘息声在静夜里微微可闻。
“一切都是因为他!”常欢看着父亲,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
常怡目光转向父亲,想到过去父亲的所作所为,那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事情,为什么都是自己亲生父亲做下的呢?害了自己的前半生不算,连往后的幸福也一并夺走了,这一生,全都毁在父亲手里,她心头无限痛楚,轻轻咳了一下,没有作答。
“细算起来,这一切的根由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三个都不是男孩!多愚昧,多无知,多可笑!为了一个男孩,养情妇,杀人,娶一个小自己二十八岁的女人!这样的人是你我的父亲,我俩可真是倒霉!”
常怡嗯了一声,听着姐姐发泄怒火。
“而现在所有人都走了,二老婆,小老婆,私生女,甚至那个金贵的小老婆养的儿子,全都离开他了,病成这个样子,竟然只有我们俩守着他,人的一生,还有比我们的父亲更愚昧的么?如果他不是这样无情,起码此时我们的母亲会不离不弃地守在他身边,以母亲的性格,会照顾他伺候他,他怎会像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常怡点头,想起母亲,语气中全是无尽的思念,“妈妈确实是天下最好的人。”
“也是最傻的一个。”常欢语气中都是浓浓的叹息,“爱错了人,若是能及早抽身而出,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太过痴心,最后害了自己,反成全了别人。”
常怡不想说过世母亲的是非,只随口应了一声,对姐姐曼声道:“姐,你不要总是想着母亲,我病了这一场,死了几回,现在回想起来,人生的许多事,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出口气,若有所思地说:“想开了,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幸福,其实就是一个感觉,看开一点儿的人,更容易过得好些。”
常欢看着妹妹笑了,摇头道:“你能这么想,我真替你高兴。”
“姐,我不光是为了我这么想,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常欢困惑了,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的人,一时不太明白自己哪里需要妹妹操心。
常怡清澈的眼睛看着姐姐,微微点头道:“是啊,姐,你这些年东奔西跑养活我们两个,把我这样的病人照顾得好好的,确实了不起。可我还是想着你能幸福,找个好男人结婚,生子,一辈子平安有福气——”
常怡话没说完,常欢已经哧地笑了出来,摇头叹道:“好男人——这天下有那物种存在么?”
“有啊”常怡轻声说,加了一句,“比如大胖,比如小山大哥……”
“小山?”常欢眉毛抬起,笑了一笑,转念间想起他今天晚饭时说的那些话来,再也不会辜负自己——他说这话的神态历历在目,心中怦然而动,嘴角的笑容收起,一时不语。
其实如果母亲不曾那样血腥地故去,她跟他之间,还是有无限的可能的吧?
谁知道呢,就算不想嫁给韩家人,能跟白雪萍抢枪未婚夫,也是让她想起来就很兴奋的事。
可惜白雪萍已经撤了,这样不战而获的战利品,隔着母亲流着血的头颅落在她手里,她嫌烫手。
常怡看了姐姐的神态,姐妹连心,知道姐姐一定是又想起了过世的母亲,她轻声劝道:“姐,你这样不是办法,如果母亲活着,她一定不希望你满心都是仇恨地过后半辈子。”
“我没有报仇呢,等我报了仇,我当然不会是这样子。”常欢哂道。
“你打算跟谁报仇呢?”常怡早知道自己的话对姐姐不会产生影响,看着二姐脸上激愤的表情,心中暗暗为她着急,却无能为力,自己想了一会儿,看着床上的父亲说:“如果如你所说,是父亲杀了母亲,你能怎么样呢?他现在就算活着,也没多少好日子了,你还能亲手杀了父亲么?”
“你说错了,我虽然动不了父亲,但我可以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报仇。”
“谁?”常怡抬目看着姐姐问。
“韩嫣!”
常怡哦了一声,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个十岁的男孩常启骏的照片来,她从几岁时就习惯了家里有一个白玉茹和白雪萍,对韩嫣和常启骏的存在,内心隐隐觉得,如果真要算始作俑者,那也是父亲,而不是韩嫣。
以父亲的性格,没有韩嫣,也会有张嫣,李嫣吧?
“她人都离开了,你怎么找她呢?你要是真让她倒了霉,她跟父亲生的那个小孩怎么办?”常怡轻叹问。
“她没有消失,韩家人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尤其是韩家老太太!”说起韩嫣,常欢的脸全是不折不扣的仇恨,咬着牙恨恨地道:“至于韩嫣的那个孩子,我不得不说,离开这样天下第一极品的母亲,对他的未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这样说,未免太无情了,那好歹是他母亲。”
“所以我今天才知道,无情的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如果当年韩嫣不是做事做绝,我的仇恨从何而来?”
“将仇恨作为生活的目标,姐姐,你不会快乐的,我觉得你不是那样无情的人——”
常欢摇头,脸上全是一意孤行:“我当然不会将仇恨当成生活目标,我跟你一样,打算将过去做一个了结,快乐开心地过我的后半生!”
“你打算怎么办呢?”常怡望着二姐,对她行事无忌的性子十分担心。
“我这两天整理家里的东西,问了常欣,才知道韩嫣卷走了父亲一生的积蓄——你知道么,这就是犯罪,她犯了遗弃罪和非法盗窃财产罪!”常欢看着床上躺着的父亲,冷冷地说。
常怡轻轻嗯了一声,她虽然性子柔和,可是对将瘫痪的配偶丢下,卷着钱一走了之的行为,也十分不齿,抿着嘴没有做声。
“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先知道她躲在城里哪个地方?”
好半天姐妹二人没有说话,常怡叹道:“这样一来,丢下那个小孩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地,可就太苦了。”
常欢看着妹妹满脸的愁虑,不想她过多地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遂笑道:“你要是这样想,干脆等你嫁给夏大胖之后,把他领到你家不是好?”
常怡赧然笑了,摇手道:“乱说,我哪照顾得了那么大的孩子?”
常欢看妹妹竟然只是对后半句反驳了一下,心中一动,笑着问她:“这么说,你跟夏大胖要成了?”
常怡啊了一声,看着姐姐,明白过来二姐的意思,脸色登时通红地说:“二姐——”
常欢看妹妹的神态,微微一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常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想起夏云忠在酒店门口问自己他行不行的样子来,那时候如果小水没有恰好出现,她会说什么呢?
那样欢喜的自己,该会答应他吧?
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夏云忠示好的那一刻,心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惊喜与希望,剩下的只有感激与遗憾,怎么也忘不了韩滨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时那双亮极了的眼睛,那样不能自控地亲着她的嘴唇,听了她拒绝的话,他失望得几乎流泪的眼睛,和之后沙哑着声音向她保证一定会找到孩子,让她这一生再也没有遗憾……那样的小水,这一生却不能在一起,多么可惜——她感到自己刚刚干了的眼角又要湿润,清了下喉咙,低声对二姐道:“云忠是跟我挑明了。”
常欢惊讶地哦了一声,想不到这个大个子这样行动迅速,看来妹妹的魅力还真是大哦,她心中替妹妹高兴,满脸笑容在看见支颐落寞而坐的小怡之后,慢慢收起,狐疑道:“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常怡轻声答。
“你不喜欢他?”常欢猜测地问。
常怡摇头,月色朦胧中她似乎用手擦了一下眼睛,声音里满是难过地说:“我挺喜欢他的。”
“那是怎么了?”
……常怡没有回答,起身道:“不早了,我去睡了。”
常欢忙站起,伸出手拉住妹妹道:“小怡,你不要逼自己,如果不喜欢他,千万别勉强嫁给他!”
常怡靠着姐姐站着,说话前想了好一阵才道:“我很喜欢他,可是我觉得我放不下过去,跟他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做得对了,还是不对呢?”
“那就让他等等,等你想好了再做决定,这种事急不来的。”常欢搂着妹妹,安慰她道:“还有,你以前的事,我觉得在一切定下来之前,你就要跟夏云忠讲清楚,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你懂这其中的关窍么?”
常怡嗯了一声,叹气道:“我懂,太早无意义,太晚害了人。”
常欢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像是嘉许一个表现好的孩子,自己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道:“我要去睡了,你一起走?”
“我帮爸爸掖一掖被子就睡。”常怡直起身子对姐姐道。
常欢嗯了一声,摇头丢下一句:“不掖也罢。”不等妹妹回答,出门走了。
常怡转过身,看着父亲,她轻轻握住父亲瘦得一把骨头的手,夜色浓浓,这屋子里外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心中的烦恼在静寂里无限地放大,自己张开嘴,对什么都听不见的父亲自言自语地说:“爸,你要是当初没把我的孩子送走,该有多好啊!”这句又像是埋怨,又像是叹息的话一出口,眼泪再也憋不住,决堤一般地流出来,内外无人,她的哀痛不必遮掩,双手捂着眼睛,痛哭不已。
这世上没有任何声音能承载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伤,泪水彻底湿透了她的衣衫,不停地流泪,呜咽悲戚,无法休止。
这悲痛浸染了这屋子的每个角落,空气里满是浓浓的哀伤,她颤抖的身子伏在父亲的病榻上,在往事的痛与悔中饱尝世事的凄凉与无力,溺水一般无力挣扎。
被悲伤淹没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动。
又是一动。
她猛地起身,只见父亲的手又微微动了一下,她惊得忘了心头哀伤,伸手抹拭满腮的泪渍,冲到父亲面前道:“爸,你醒过来了?”
她看见父亲的嘴微动,似乎想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来。常怡心里高兴,心防未曾建起的时候,感到的只是狂喜,低声安慰道:“爸,你别着急,慢慢总能说话的。”
常晟尧嗬嗬两声,睁开双目,当年一双漂亮精明的眼睛,此时浑浊不堪,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常怡,似乎辨认了半天,才认出她,手向前,碰了碰常怡的手指,尽管虚弱不堪,还是用他冰凉干枯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小女儿的手,无力地看了一眼常怡,闭上了眼睛。
常怡等了半天,父亲也没有再睁开眼睛。
她轻轻挣脱父亲的手指,起身向楼上跑,一口气跑到二姐常欢的门口,伸手敲门道:“姐,姐!爸爸醒了!”
片刻之间门就开了,常欢穿着一件极为清凉的睡衣站在门口,不敢相信地看着妹妹:“你说什么?”
“他醒了,好像还想跟我说话来的。”
常欢抬脚就要往楼下走,常怡忙拉住,指着姐姐身上袒胸露乳短得遮不住屁股的睡衣摇头说:“姐,他睁开眼睛了,你不套上件衣服?”
常欢恍然,忙找了件大衬衫穿在外面,胡乱扣上扣子,向楼下父亲的卧室跑去。进门站在父亲床前,见他闭着眼睛,仍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皱眉对妹妹道:“真醒了?”
常怡点头,说:“可惜只醒了一会儿,看着我好像想说话,可是又说不出来,就只好一直握着我的手。”
常欢嗯了一声,父亲当年在三姐妹里,最宠的就是小怡,他虽然不喜欢女儿,但是对温柔懂事的小妹,偶尔还能表现出一点儿慈父的样子——很多东西,她知道自己求也求不到,索性装得无所谓,父爱是如此,爱情也是如此,这时候她抿嘴倔强地一笑,不再看向父亲,对妹妹常怡道:“你要是不累,就在这里陪着他,我去找小山来看看他。”
“打个电话不行么?”常怡提醒姐姐。
“你有诊所号码?”
常怡摇头,常欢也摇头,想去敲蔡嫂的门,想想人家累了一天,好容易睡了,不好为这点儿小事打扰,走路十几分钟的事情,也不算什么难事,她叮嘱了妹妹几句话,动身向韩岳的诊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