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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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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情伤常怡微微摆头,将眼睛从他的手指中解脱开来,温柔似水的眼睛正对着他乌黑的眸子,她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启,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目光再次相对,两个人好一时都忘记了时间,空间,这个世界仿佛都已经不再存在,只有在互相凝视的目光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的十五六岁——那时候的他,青涩笨拙,每天骑着一个破旧的自行车,在学校的板报旁看见了一身花裙子的她,羞涩的好学生和班干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夏日暖暖的艳阳下,第一次发现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像是一朵花般,在自己的懵懂与不觉间,已经盛开了。
他的心从那一刹那起,就再也不曾是自己的了。
那个温柔似水的常怡,那个对他的话百依百顺,从来不会拒绝的常怡,在他还不懂得即使是最倾心的爱情,也要谨慎与防备,以免自己受到伤害的年纪,彻底地攻占了他的心。
所以当他受伤时,人也死了半个,那个为了年少的爱可以生,可以死的青涩男孩,再也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为此,他憎恨她,也憎恨那段没有结出善果的早恋!
在二十六岁这个年纪,他已经懂得如何掩藏自己,一个坚不可摧的硬壳安全地保护着自己,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看着眼前的常怡,又是一双冷酷没有微澜的眼睛,对她说:“睡吧,明天早上我有话对你说。”
“小水,我——我要跟你说,我有失眠的毛病,恐怕会影响你,你要不要换……”
常怡话还没有说完,韩滨不耐地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着自己,舒服地窝在他宽阔有力的胸膛上,两双曲起的腿紧紧依偎着,他对她命令道:“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常怡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身后的韩滨以为她又要挣扎,一只右手伸出,绕到她身前,将她的小手握住,声音暗哑地在她耳后道:“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常怡胸口剧烈一震,她原本想要挣开的手没有再动,头倚着柔软的枕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身后的胸膛,像是一座温暖的山岩,他的呼吸,像是最温柔的海水,缠绕着她,包围着她,保护着她……在最疲倦的午夜之后,她渐渐地阖上眼帘,沉入黑甜甜的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铺着米色床单的大床上空荡荡地,她转侧四顾,看见窗前的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的小水,一双好看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常怡连忙坐起,对韩滨说:“你已经起来了?”
韩滨神情冰冷,没说话,鹰凖般锐利的目光把常怡盯得心中忐忑,她低下眼睛,好一会儿才能聚拢勇气,重新与他对视,“小水,你有话说么?”
“你这些年一个人?”韩滨声音十分平淡地直截了当问了这个问题,不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
常怡点头,看着他,本能地知道不说话为好。
“你回来是为了找个婆家?”
常怡愣了,她回来——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而她无处可去了啊?
可她转念又想到夏云忠,想到自己在过去的十年中,所受的那些苦楚与煎熬,想到回家这段时间,自己心中从未有过的希望与平安,想得越多,难免想起昨天从韩滨车上走下来的那个时髦女郎,想起自己跟韩滨丢失的那个孩子,还有中间十年二人之间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那些痛苦与失望,误解与中伤。
她失去了他,他也失去了她,她跟他终究不够强壮,败给了时间与老天爷。
“是,我二十五了,不能再连累我二姐了。”常怡口气温和地答。
“所以你找了夏大胖子?”
“没有——”常怡脸有点儿红,本能地反驳。
“那就是他找了你——昨天他看着你时那个模样,倒向他妈妈当年养的那头专门给镇里母猪配种的公猪……”韩滨声音冷冷地说。
“小水!”常怡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小水竟然说出这种话。
“吓着了?”韩滨嘴角咧出一个像是自嘲,又像是残忍的弧度,“这样就吓到了,你二姐这些年真是把你关在防菌箱里了。我早就变了,你若是把我当成十年前的小水,你会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常怡轻柔的眼神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她纯净透明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时,韩滨好像疲累一般地,与她对视着,既不闪避,也没了嘲弄,只是任凭她打量。很久,常怡才说:“小水,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过,我……”
“你不知道!”一直冷静地坐在窗前的韩滨突然怒了,他像一只猎豹一样猛地站起,几步走到床前,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细瘦的肩头,低低地似乎是咬着牙齿道:“你不知道!我不是你,你能一走了之,我不能!我要每天面对我们在一起时的一切,想着你在哪里,孩子在哪里,想着如果我能稍微懂事些,你能稍微懂事些,那一切可能就会大不同,我们会一起读完中学,大学,毕业了顺理成章地结婚,成家!可惜想什么都晚了,你一点儿机会都不肯给我,一声不吭,消失十年——这世上还有比你残忍的女人么?”
“我——残忍?”常怡不懂,残忍这个词第一次跟她联系在一起,她感到他握着自己肩头的手太过有力,几乎要把自己捏碎了,她有点儿苍白的嘴唇低着,好多年了,第一次倔强地不肯让人目睹自己的受伤。
既然无法像二姐那样坚强,她最起码能做的,是藏好自己软弱。
“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一个让我宽心的电话,一封说你平安的信,你都不肯给我,好几年了,我每天晚上做恶梦,梦见你死了——你既然好好地活着呢,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怕什么呢?你怕耽误了我的前途么?”说道这里,韩滨一点儿喜意都没有地笑了一下,手沿着她的肩膀下滑,将她慢慢推倒在床上,看着她道:“我现在是没有以前那么穷了,为了出人头地,除了好事,我什么都做过,你是不是该为我高兴?”
他高挺的鼻梁离她很近,粗重的呼吸跟她细微的低喘交融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睛胶着在一起,清晨的光线从落地窗那里映射进来,透明而纯净,一霎那间,十年前他们青葱少年时的往事不约而同回映在两个人的脑海里:那些魂牵梦萦的放学时光,那些街上擦肩而过的暧昧心动,那些守候在彼此学校门口焦灼难耐的渴望与希冀……如果,只是如果,他与她从不曾有过中间的十年——常怡眨了下眼睛,伸出细瘦的胳膊,用力推他宽厚的胸膛,她力气很小,可是韩滨像是怕自己的胸膛会伤了她的胳膊一般,立即顺着她的力道离开床,眼睛盯着她苍白的脸孔,见常怡从毯子下坐了起来,她一双温和极了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水一般,在他身上一绕,忐忑地呆了一会儿,才低声对他说:“小水,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是有要紧的话对我说么?快点儿说吧,我该走了。”
“你就这么急着走?”韩滨声音怪怪地问她。
“不是我着急走,而是——而是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不应该?”韩滨的声音带了怒意。
常怡听他始终这样不肯讲道理,秀气的眉毛蹙起,很是为难地想了好一会儿,轻轻掀开身上的毯子,下地拾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裙子,对身后的他道:“我该走了。”
"不行。”
常怡回过头来,看着韩滨,跟他这样恶声恶气的口吻对答了半天,若是换了她二姐常欢,早就炸毛了,常怡只是嘴唇微微抿着,拿着连衣裙,要进浴室换洗。
韩滨三步两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拉住她要离开的身子,对她沉声说:“我要我们像从前那样!”
他这句话说出口,把常怡吓了一跳,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蹦出这句话来,他昨天带着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在酒店外面毫无心里准备地与常怡夏云忠觑面相逢,一时气不过,才硬是把她带走,可那时,那时他并没有想过真地要留她在身边。
毕竟隔了十年。
但这句话一旦出口,他却感到一股久违的喜意涌上自己的心口,连眼角与眉梢都不能自控地舒展起来,整个晚上乱成一团乱麻一般的思绪登时无比清明起来——他要常怡!
即使隔了那么久,即使两个人中间有那么多的伤害与痛楚,即使自己的姐姐嫁了她的父亲,即使知道她或许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温顺得像头小鹿一样可以为自己生、为自己死的小怡了——他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常怡微微侧过身子,看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低声说:“放开我。”
“不放——为什么让我放开?”
常怡转过身,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韩滨,他注视着她,看了很久,像是一万年那么长,才发现眼前这双看似一泓清水般的眼睛,虽然温柔到了极限,但是眼波深处,却有着一股潭水般的沉静,极轻微,极细渺,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她的灵魂深处。
“小水,昨天你要我跟着你走,我跟着,是因为我相信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甚至你说你变坏了,可我始终还是觉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伤害我——我也没有看错,你确实没有伤害我……”
“你这样相信我?”很简单的一句相信你,让韩滨神情一震,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十年不曾见面的她,竟然还是凭着本能选择相信他?
常怡点头,毫不怀疑地对他说:“我不信你还信谁呢?其实在我眼里,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可是小水,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韩滨惊讶得缩回拉着她的手,注视着沉默的她,一声不响,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或许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的。就像我以前看见报纸上电视上说,谁家的孩子丢了,那个苦苦找寻孩子的母亲竟然会绝望得自杀,跳楼的也有,吃药的也发生过,那时我不能理解,心想一个孩子丢了,就跟丈夫再生一个不就行了,何必绝望得死掉?可是现在我懂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丢了孩子的母亲更可怜的人了!”说到这里,常怡一直恬淡的面容涌上痛楚,大大的眼睛里泪珠子像是牵了线一样纷纷滚落,她花骨朵一样好看的嘴剧烈地颤抖,好半时说不出话来。
“小怡——”韩滨看她这样,胸口蓦地大恸,不自禁地从二人重逢以来,第一次唤她的小名。
“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不能知道这当中的难过与悔恨,自责与自伤,我很感激我的二姐,这十年她完全没了她自己,豁出去一切来帮助我保护我。所以小水,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我不能——我无法面对一个那样的过去,看着你,就会想起那个我从没福气看一眼抱一下的孩子,我知道我这样的心态,跟你在一起不会幸福,也不会给你幸福。我们忘了过去,好好地活往后的日子吧?”
韩滨默默地听完了她的话,看着她向来不会撒谎的眼睛,目光下移,看着她穿着自己宽大的睡袍下,那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娇小身子,直到看着她细瘦得可怜的脚踝,目光顿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点儿暗哑,他要清了一下才能发出声音:“我懂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他转过身,快速地穿过房间,拉开房门,出去之前对她道:“换好衣服,我送你回花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