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琅探案&红色同人］《魔都诡探》》伯**刻

2、雨夜来客

　　同福里一带的街坊都知道在弄堂底那幢孤零零的三层石库门房子里开着间侦探事务所。三百六十行，侦探算哪行？街坊邻居们不懂，只晓得那是舶来的洋玩意儿，老祖宗传下来的三百六十行里没有，真要细究，大概跟租书铺小翠最热销的连环画《霍桑探案》里的霍桑属于同行。
　　整条同福里的房东姓徐，弄堂底开着侦探事务所的独幢石库门却姓黄。知道根底的老住户私下里说，那是前几年房东徐家姆妈为了从提篮桥监狱里救出徐家阿爸，把房子押给了一个黄姓律师。传言至此基本一致，惟独在黄律师是何许人这一点上出现了重大分歧。有人说黄律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绅士，有人说是样貌娇嗲作风洋派的小姑娘，也有人说是个英挺俊朗好眉好眼的年轻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加上出入侦探事务所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街坊们越发觉得有本事跟“黄律师”借到房子开事务所的侦探先生神通广大不可捉摸。
　　小裁缝陆宝荣有一次偷偷摸进“黄律师”的房子看过，前后客堂二楼三楼全空关着，沙发家具罩了白布单浮了一层薄灰。四下里扫一眼，只有楼梯转角的亭子间和洗手间亮着灯，陆宝荣壮起胆子朝楼梯上挪，挪到半途亭子间的门开了，探出一个歪戴鸭舌帽的痞脑袋：“琅哥，你回来了？”等看清楚是陆宝荣，横过来个黑是黑白是白的冷眼：“怎么是你？”
　　后来混熟了，陆宝荣知道歪戴帽子朝自己翻白眼的小痞子叫章三，除了替侦探跑腿不见他干正事，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兼侦探则姓唐名琅。同福里的租客没东北人，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东北人管狼叫“章三”。痞子章三绰号小仨，孤儿，没姓也没名，平日里大奸大恶不犯，小偷小摸不断，洗心革面是在遇到唐琅之后，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章三三只手的恶习时不时复发，搅得同福里三天两头鸡飞狗跳疑神疑鬼。
　　一九三五年三月这个雨夜，章三揣着一条咸鱼哼着小调没心没肺地走在同福里的小铺小店之间。鱼是路过菜市街时顺手摘的，这会儿被体温烘热散发出七八双赶路的脚一块儿脱了鞋的气味。前两天剃头老马不见了条鱼，看在老马免费给他剃过三次头的份上，章三决定把鱼给老马补上，省得老马一得闲就满弄堂地指桑骂槐。
　　雨不大，但绵密。章三生怕咸鱼淋了雨发霉，三步并作两步朝弄底赶。上海的里弄房子要求住户螺蛳壳里做道场，两侧人家各自在门前占了公用地盘堆杂物，将弄堂挤作一线。章三只听脚边乒乒乓乓一阵响，暗道：坏了。低头看时，果然踢翻了裁缝铺陆宝荣的煤球炉子。正蹲下身去扶，后头有人走过来说：“借过。”章三侧身让路，满地拣拾煤核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请他让路的声音听着太过耳熟，擦身而过的身影则太过眼熟。
　　章三几疑自己撞了鬼。
　　除非撞鬼，不然没可能碰见那个人那个声音。一个月前，章三亲眼看见那人在荒郊野庙的一滩血泊里咽了气，遗言是“还差一枪。”章三认真思考过“还差一枪”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个黑吃黑的法官的左轮手枪里只能填六颗子弹，而那人替琅哥耗了五枪。章三把自己的推理告诉唐琅，看着唐琅把一根钢琴家般纤长的手指弹到他脑门上，“想得美！那个王八蛋会这么好心？！”
　　也是。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对琅哥的女朋友——黄律师心怀不轨。章三没读过书不识字，但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道理却懂。章三还懂“王八蛋”是唐琅的专利，除了唐琅，没人敢当着面顶着鼻子叫华界大联盟的老大荣天“王八蛋”。“王八蛋”完蛋前，华界大联盟是上海滩最大的□□组织，烟土军火无一不沾，杀人放火什么事都敢干，连公董局、巡捕房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荣老大活着时呼风唤雨，死了肯定也是厉鬼，月黑风高说不定是来人世间寻仇的。
　　琅哥说荣天这个“王八蛋”惯常冷嘲热讽一点儿正经没有，临死前那句“还差一枪”分明是嘲笑开枪的人枪法太差。死都快死了，嘴巴还这么毒，可以想见做了鬼要恶毒到什么程度。章三越想越怕，越怕越慌，越慌想象力越丰富，脚下没留神接连踩坏租书铺小翠好几只种葱种蒜的豁碗，自己把自己绊得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
　　再抬眼时，荣老大不见了。
　　“见鬼！见鬼！”
　　等章三拎着湿淋淋的咸鱼、捂着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一颗心回到事务所，却看见三十支的昏黄灯光下，唐琅隔开一张书桌正跟一个人对峙。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死了一个月、刚才在弄堂里要自己“借过”的华界大联盟前老大：荣天。
　　不到六平米的亭子间里气氛诡异，两个活人一个死人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荣天，你诈死？”唐琅正气盈面地质问。
　　诈死？章三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蠢：对啊！诈死。他怎么就没想到呢？以荣天凡事留后路的脾性，夺金不成借诈死逃避制裁大有可能。还是琅哥机警英明！
　　“唐琅啊唐琅，”说不清是人是鬼的荣天啧啧感叹，抹了发油的脑袋在灯下熠熠生辉，品味恶俗一如生前，“好歹你我也并肩杀敌、共过患难、追求过同一个女人，看到我还活着，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恭喜发财？”
　　“真没诚意。”
　　“彼此彼此。”
　　两人一句顶一句，双双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章三身临其境被迫围观，终于信了美男子也是可以摆出丑脸来的。
　　“得蒙华界大联盟荣哥亲临，鄙事务所蓬荜生辉。不知道荣哥大难不死跑来小小陋室有什么指教？”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唐琅侦探事务所的招牌是两只烟斗，由于毗邻厕所，之前常常发生内急的访客跑错门的乌龙事件，不过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陋室之说纯属自嘲，换了别人这么说唐琅是要跳脚的。
　　荣天果然不上当。
　　“唐探长真风趣。你是侦探、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看我像是来找你的吗？”
　　“我就知道，荣哥别名项庄还是属黄鼠狼的。”
　　双方都咄咄逼人跑题跑得太远，一时间挽回不转来。章三只好随他俩去。章三走神的时候，往往让人错以为特别专注，于是唐琅毫不迟疑地拉他当盟友：“小仨，是不是这样？”
　　章三连连点头称是，回过神来才醒觉自己闯了祸。华界大联盟最兴盛时有一千多号兄弟，如今式微也是狮子虽老、利爪尤存，岂是他一个小小扒手得罪得起的？！章三一意识到闯祸立刻救场。他一边请荣天见谅，一边呵呵着偷换概念，他说唐琅哥说话向来这么不拘小节，并没有特别针对荣哥。
　　荣天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个简单的手势里流露出往日□□大哥的派头：矜傲里带点心事。如果章三稍微多留意一下街头情势，会知道华界大联盟在荣天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已经作鸟兽散，帮众有的自立门户、有的倒戈跟了别的老大。三十年代的上海滩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病弱的、落单的兽不用一个日夜就会变成同类的口粮。眼前的男人是一头刚刚被夺去领地的败兽，只是他藏得好，半点不露声色。
　　“黄小姐今天不在？”
　　章三看见荣天顾盼左右把事务所的犄角旮旯全扫了一遍，黑桃K似的头颅最后落定在唐琅身上。
　　“就算在，她也不会见你的。”唐琅拉长脸。
　　章三只好再次挺身而出向荣天解释“黄小姐”不止今天不在，今后的三年五载都不会在了。不晓得是经历黄金事件对人性绝了望，还是冀望在微表情行为学上深造之后可以窥透人性，章三告诉荣天，黄阙决定回英国深造，继续学业，而唐琅今天傍晚刚刚送她上了远洋海轮。
　　“错过了，错过了。”荣天痛心疾首一迭声惋惜。
　　唐琅鼻子里出冷气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聊聊荣哥你是怎么瞒天过海诈死骗过法医官和众人眼睛的。
　　“秘密。”荣天一咧嘴角朝唐琅眨眨眼。章三看出唐琅被隔空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按理说荣天长得也算体面周正，行事却剑走偏锋，章三跟着唐琅屡破奇案看遍人面兽心、兽面人心依旧摸不透这人套路。说他俗，他偏能弹钢琴扯着荒腔走板的意大利语唱Caro mio ben，说他雅，他却常年拥一身皮草抹发油，走兽似地满世界晃悠。
　　而今死而复生，他更是章三心中最莫测的一个谜团。
　　——估计也是琅哥的。
　　“来，喝茶喝茶。”章三看着唐琅从暖瓶里倒出一杯水，把一玻璃杯热水“砰”一声搁到荣天面前。两双厉害得不输彼此的眼神于是隔着漫蒸的热气和一张书桌，对茬交锋星火四溅。
　　“你买通了法医官？”
　　荣天愣怔了一瞬，突然大笑：“唐探长啊唐探长，你的好奇心比猫还重。”
　　“好说好说。不过，我确实好奇荣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毕竟起死回生大变活人这种戏码不是有机会天天见。”

　　TBC

作者有话说

　　荣天没死~于毅这么有趣怎么可以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