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繁花尽》知暮

4、【四】

　　顾曼卿并没有回南京。
　　她在新亚酒店住了段日子，可是光登寻人启事，就花去了泰半的钱。没法子，只得在邻里巷寻了一处便宜的住处。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留在上海，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一个月前，她看到有间学校在招先生，便去试了试。没想到校长也是个女的，她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任教。更幸运的是，学校还为她提供了住处，免去了一笔开支。
　　她很爱她的工作，不想离开那群可爱的学生。
　　只是，她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北面战乱，时有流言传来，说日本人离长江不远了。
　　一些学生的家长看这情势不对，都陆陆续续地举家南迁。
　　顾曼卿心里有些不安，不知父母在南京可好？

　　梁渝风将这边找人的情况发了电报回去，几天后便收到了南京的来信。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梁渝风怔怔地看着，心中如同被缴着般难受。
　　原来她就是曼卿！
　　若是当初他能看一眼那张照片，也许现在他和她正在南京过着幸福的生活。若是现在她在他身旁，也许他可以将她抱个满怀，然后看她变红的脸颊，顺带着亲吻几下。
　　可是现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回想起去邻里巷找她的情形，可以想见里头的屋子是如何的破旧。她这样好的出身，何曾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这么一想，他心里越发的内疚。
　　梁渝风颤抖着手摊开信纸，上头父亲的话如同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
　　信上说，顾家有意退亲，已将聘礼尽数归还，只待他们家将嫁妆退还，双方点清后便可了事。并言及他们已打算迁往重庆，让他务必早日回南京。
　　在这个关头，尤其是知道曼卿就是梅花山的女子后，他怎可能再一走了之？
　　思及此，梁渝风再也坐不住了，飞快的跑到了最近的邮局，挂了一通电话回家。
　　电话那头的梁总长听到他的话后沉默了一阵，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曼卿结婚？”
　　“当然！父亲，万万不可退亲。我今日方知是错过了什么。儿子知错了，还望父亲原谅。”
　　“我原不原谅你并不重要。如今只怕你岳家不会轻易原谅你。你当初若不是一走了之，现在哪里还有这些事。退一步讲，你哪怕要走，也该把在上海的地址告诉给家里。”
　　梁渝风静静地听着，不敢反驳。
　　父亲说的有道理，是他行事不知轻重，害了她，也害了他们两人。
　　“渝风，关于这件事，为父去帮你问问，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人找到。”
　　“关于这件事，儿子还想请父亲帮忙问问顾家，看看她有没有发消息回去。我这里也尽力的找一找。”
　　“恩，为父明白。不过如今世道混乱，要是到了八月还找不到，你就必须回南京了。家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你回来就打算往重庆去了。”

　　顾曼卿再次见到梁渝风的时候，他正背着光，与梅花山见到的那一日很不同。
　　“你……”
　　“曼卿，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曼卿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是岳父告诉我的。”他猜想她定是会向家里报平安的。
　　“我们已经决定退亲，你这么称呼不合适。”她在学校安顿好之后就挂了电话回去。那时父亲曾言及退亲的事情，她经过这些日子，心里也算看开了。
　　听她这话，竟是要同他分开的意思。他曾托父亲去顾家，岳父也看在与父亲多年交情的份上，只说这事他不便再管，全听曼卿的意思。
　　梁渝风如今见她冷言冷语，顿时有些急躁，忙道：“曼卿，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这么苦。只是，还请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顾曼卿见他这幅样子，冷着脸越过他就想走，却被他一把抱住。
　　她下意识的挣扎，却听见他瓮瓮地说：“让我抱一会吧。”
　　顾曼卿被他搂在怀里，脸靠着他的胸膛，又听他说道：“之前在梅花山的时候，我不过四处闲逛。偏偏一番‘高谈阔论’把我吸引过去了。你说，我们的因缘是不是天注定？”
　　顾曼卿不言不语，只是想起这些日子的艰难，心中委屈，忍不住掉下泪来。
　　梁渝风感到她抽动的肩膀，忙轻轻拍她的背，轻声道：“曼卿，对不起。我当日并不知道我的新娘就是你。我……”
　　听了他的话，顾曼卿更感到心酸和无奈，靠在他的胸膛上，“嘤嘤”的哭着，待他胸前的白衬衫映出了一块水印在止住。她轻推开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定了定神才抬起头，说道：“你现在是不是悔不当初？”
　　梁渝风苦笑，点了点头，似叹息又似抱歉：“真是委屈你了。”
　　顾曼卿想到当时，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有不对。若是当初答应父亲安排我们见上一面，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不不，一切的错都在我，是我对你不起。”
　　见他一个劲的道歉，顾曼卿挑眉看了看他，问道：“难不成你见了我，就只会说这些？”
　　“自然不是，我对着你，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曼卿轻轻笑了笑，说：“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说吧。”
　　梁渝风愣了一愣，旋即领悟过来，似乎有些不相信，问道：“曼卿，你是原谅我了，愿意继续与我在一起吗？”
　　顾曼卿眸中带泪，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