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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鱼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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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内传来熊氏有些低哑的诵经的声音:“一切如来所说,若菩萨所说、若声闻所说,诸经法中。最为第一……一切声闻辟支佛中,菩萨为第一,此经亦复如是,于一切诸经法中,最为第一……”
大约就像云母说的,熊氏前夜里受了寒,故而这诵经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晏雉被云母放到地上,望着熊氏削瘦的背影,垂下眼帘,做了个万福,抢在云母前面道:“阿娘!”
熊氏原本一手缓缓敲着木鱼,另一手拨弄紫檀佛珠,听到背后的声音,动作顿了顿,继而又接着诵经。
晏雉不急,安静地站在身后,抬首望着佛龛后的金色佛像。
那是一尊金漆观音像,金色的莲花上,宝瓶观音慈眉善目,似有怜悯地看着她。
晏雉握了握拳头,垂下眼。
云母见状,有些惊异。这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娘子,却难得沉得住气,即便娘子这会儿依旧诵经,仿佛没能听见她说话一般,却仍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至多不过是抬头看了看观音像。
没人知道其实晏雉的内心有多恐惧。
兄长成亲的第二年,她因为顽皮闯了祸,阿爹听从了沈氏和管姨娘的意思,送她去了乡下的庄园里。
她在那里无人问津般地过了三年,直到兄长考取功名,她才被执拗地接回晏府。而那时候,她的教养已经因为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和养育,不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了。
回晏府后的日子,恍若炼狱。
沈氏的跋扈,和管姨娘名为好意,实则却渐渐显露出来的无情,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她那时候不懂事,只以为求了阿爹求了阿娘,一切都能过去。若不是兄长们凑巧回府,她只怕已经跪死在堂屋内。
子不能言母过。
晏雉曾经有无数次机会问阿娘,为什么不帮帮她。
也曾经抓着已经年迈的乳娘的手,哭着问是不是阿娘不喜欢她。
可谁都没有说,即便是阿娘身边的那些女婢丫鬟,也一个个讳莫如深。
只有乳娘浑浊的眼中滚下热泪,颤巍巍地摸着她的脸,低声说:“娘子这是不愿争,也争不过。”
争?
争什么,争阿爹?
后来,迫于无奈,晏雉嫁了熊戊,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她也想不明白,既然阿娘从未对阿爹生出过情爱,又何来的争。
直到重生……
直到那日在寺中,阿娘说的那句话:“沈家这门亲事,是管姨娘和阿郎提议的,即便你们私下替大郎觉得委屈,也万不该在小娘子面前学舌!”
是了,直到这一日,晏雉才恍然明白,乳娘说的“不愿争”和“争不过”指的是什么——管姨娘自大娘过世后,掌家多年,府中上上下下无不是她的人,阿娘作为续弦,即便顶着主母的名号,也争不来这主母的实权,佛本讲无欲无求,阿娘故此便也歇了心思,只安守一隅,不问庶务。
可想明白了又能如何。
晏雉抬首,望着观音像。
菩萨,如若这重生一回,不过是为了因果轮回,百事天注定,那又何必让她再经历这一次。
“四娘。”
诵经的声音渐停,晏雉回头,看着熊氏:“阿娘……”
熊氏弯了弯唇角,笑:“你这孩子,怎么来这了?”
晏雉走过去,拉着熊氏的袖子不放手:“阿娘,你帮帮大哥好不好?”
熊氏微怔。晏雉赶忙提起一边的裙子,露出一小截还包扎着的小腿肚,委屈道:“那人不好……她吓唬我……她还发脾气!”
云母看着她的小腿,目光微闪,低声问道:“小娘子这是伤着了?”
“嗯!”没等熊氏问话,晏雉猛地扑进熊氏怀里,急急道,“我跟着哥哥们去樊楼,那人……那人脾气不好,吓坏我了,茶碗砸在地上,割到腿,好疼!”
熊氏不语,只伸手摸了摸晏雉的腿肚子。佛香沁入鼻尖,晏雉窝在她的怀里,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阿娘,你帮帮大哥……那人不好,真的不好……”
晏雉越哭越难受,像是要把从前所说过的那些折磨那些委屈全部哭诉出来。可她只是哭,眼泪簌簌的掉,熊氏只当她跟大郎兄妹情深,又因为受伤的事觉得难过,这才哭得停不下来。
这时,玉髓走了进来。
“娘子,”她小心翼翼道,“管姨娘过来了。”
晏雉闻言,忙擦了擦眼泪,听话地让云母抱到了幔帐后面。熊氏则端坐在佛龛前,等着管姨娘进屋。
管姨娘神情温婉,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缓步走了进来。
屋内的云母和玉髓,都乖巧地退了下去。管姨娘看了眼熊氏,扭头也吩咐两个丫鬟离开。
茶也不必上了,管姨娘开门见山,温声道:“大郎和沈家娘子的婚事定下了,我知道娘子向来不问庶务,只是这门亲事,总归是要当家主母出面的。若是误了娘子的清修,改日我便向菩萨请罪吧。”
“管姨娘说这个做什么。”熊氏听着,手指拨动佛珠,坐直了身子,缓缓道,“大郎和三郎虽不是我所出,但到底也喊我一声母亲,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管姨娘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请熊氏出面有些困难,却不想竟意外有些容易:“娘子的意思是……”
“沈家娘子既然要进晏家的门,做母亲的,总该相看相看。”
“这……大郎已经过眼了,若是再……只怕是会让沈家觉得不愉快吧?”
“只是相看,又何须当面。”熊氏说着,站了起来,转身看着管姨娘,“左右你们越过我,连定礼都下了,我去相看相看这个长媳,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晏雉的心情有些复杂。
送去沈家的定礼,很快就抬了回礼回来。
盛着淡水的酒瓶里,三五尾活鱼,一双筷子,都放在了送去的大酒瓶里。殷氏说,这叫“回鱼筷”,算作女方给男方的回应。她低头,看着半人高的酒瓶,和酒瓶里悠闲的活鱼,忍着将酒瓶推翻的冲动,扭头扑进殷氏的怀里。
除了回鱼筷,沈家还送了别的。彩色匹缎、珠翠须略、阜罗巾缎、金玉帕、七宝巾环,外加茶饼果品、羊酒等物满满装在箱子里摆在了晏府的院中。
熊氏一早就出门了,晏雉醒的也早,想说要跟着去,却被兄长身边的阿桑拦下。不得已,只能在院中闷闷不乐,却不想,沈家的仆从女婢,急匆匆的抬着回礼,跟在媒人身后就进了门。
于是乎,这些回礼便摆了一地。
管姨娘本该是乐呵呵地收下这个礼,却不想一低头,便对上了殷氏怀中那双小鹰一般的眼睛。
她尴尬一笑,却不忘对着晏雉曲膝行礼:“小娘子怎的在这,这里人多物杂,莫要磕了碰了。还不将小娘子抱下去,万一伤着了,你担待得起吗?”
管姨娘虽是个妾,却到底掌家多年,心气难免高了不少。可在这个家里头,即便是晏雉这样的小娘子,也比她地位高不少。
殷氏抱着晏雉有些紧张,正要下去,不料晏雉松手挣扎着要下地:“我不要!”
管姨娘咬唇,想着到底不过是个孩子,也误不了什么事,便也由着她留在这儿,自个儿往前同媒人交谈起来。
风韵犹存的妇人穿了件水红色的褙子,身姿笔直地站在檐下同媒人说话,在她的身前院中,堆着许多东西,小小的女孩站在一边,绷着脸,像个小大人。
晏节和熊氏先后回府,进门后转过门内照壁,抬眼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晏雉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心中蓦地一紧。
“阿娘,大哥!”
她扑过去,被晏节一把抱起,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熊氏。
她心底诚惶诚恐地盼着,盼着熊氏这一遭出去,能凑巧见着沈氏露出真面目。
“沈家这门婚事,退了吧。”
熊氏多年不曾掌管府里庶务,这一开口便是退婚,管姨娘顿时怔住了。
“娘子,这怎么好……”
“聘礼未下,还有悔婚的机会,趁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退了吧。”
媒人想说话,但见着熊氏的衣着打扮,约莫明白过来这一位便是晏氏那位常年礼佛的当家主母,想着便就退了一步,不吭一声。
管姨娘咬唇:“娘子是听了外人的胡言乱语不成,这沈家娘子虽有些骄纵,可哪家的小娘子年轻的时候不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着的,难免……”
“管姨娘。”熊氏叹气,看着女儿一脸紧张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管姨娘当真不知,沈家这要嫁的小娘子不光是生性跋扈,而且还品行不端,年纪轻轻,便已经与人苟合吗?”
管姨娘大吃一惊,显然是当真不知这事。她扭头去看媒人,媒人脸色发白,竟是一副被人拆穿的模样,慌不择路想要跑。
将跟人苟合的小娘子说成黄花大闺女说给晏家,媒人心知拆穿后定落不得好,慌忙要跑。
晏节当下命人将人拦下,追逐间,院中摆着的那几个酒瓶被撞翻在地。
哗啦一声,水流了一地。
顺着水,从碎裂开的酒瓶里流出来的,除了那几尾活鱼,还有一双早已断开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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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回鱼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