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断》好梦梁祝

53、鞠躬尽瘁之吾相吾师——赵子轩的番外（三）

　　再往后，就是相爷南巡回京后的事儿了，我一件件都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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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启四年的除夕不好过，冬至前后，京城暗潮汹涌，大家私底下猜测郦君玉回京后会有大举动。郦相圣眷正隆，而暗潮中隐约牵涉的显贵和后宫也不好惹，究竟谁人能抢得先机无人敢作保，冬雪弥漫的日子里，隐隐风雷笼罩了京城。

　　郦相南巡返程时，内阁每天数道驿马快旨，赵子轩当时也仔细琢磨过，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就去问两位老相，梁相打哈哈，孟相卖关子，都不肯明说，赵子轩猜他们也拿不准，心里焦虑，又不敢外露，每天掐着手指计算郦相回京的日子。郦君玉从南方回来时已经临近年关，朝廷不再商讨大策，大家都在匆匆了结一年余事，准备过年。

　　郦君玉不在京城时，流言风传，许多人以为他一回来只怕先要上谢罪折，会设法先平息流言，先与后宫修好，多半要闭门在家一段时日，不料郦相回京第二天就出现在朝堂上。

　　大和殿上，郦君玉慢慢踱步，不紧不慢地念那篇有名的“劝百官勤政书”。数月不在朝堂露面的郦相，虽然神情气度未变，许多大臣却有异样之感，郦相似乎与以往不同，但又与他言行举止相衬，说不出哪里不同。

　　郦相的劝百官勤政书，文辞朴实温和，多处引用历年朝政，但后面几次点评近期虚夸不实的政事，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殿上，皇帝缓缓点头，大臣们偷偷对看，一个不敢出来说话，涉事人员更是不安，不知道郦相会怎样发作。

　　郦君玉转过身，对着殿上诸臣，用平日一般温和的语气问询：“诸位大人，年关将至，朝廷内外当以平稳为重，但是百姓安、朝事平却需我们这些朝廷官员用心，下官以为勤政不可因年节荒废，万事不进则退，愿与诸位共勉，诸位大人对劝勤政书，或是下官本人有何指教的，下官恭听。”

　　皇帝暗中赞许，郦君玉使得正是一招不进则退，她敢于站出来，就已经赢了一半，她总能在别人以为无法可想时找到办法。

　　郦君玉根本没去纠缠暗潮风波，她是文朝的丞相，堂堂正正处政，谁能挡得了她？朝廷变革即将到来，也许已经开始，谋定而后动，正是她一贯的风格，她这会儿不细说政事、不点名责罚，却来个劝导勤政，谁能驳得了她？郦君玉显见得成竹在胸，梁孟二相和一些大臣放心了，还有一些大臣在观望，另一些在琢磨，大殿一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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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大和殿，相爷真是好威风，那时候的相爷精神真好，几乎看不出南巡途中得过病……连随后出班助阵的勇王爷都压不住他的气势，我和一些平日追随相爷的也出来附议，皇上看样子挺高兴，下旨将相爷的“劝百官勤政书”付印了下发各个衙门和地方，这之后，北方的民政变革就在京城除夕轰鸣的鞭炮声中悄悄开始了。

　　相爷回来，夜晚里内阁西厢房的灯光也亮了起来，大家好像有了主心骨，干活麻利了许多。那会儿，我时常能见到相爷，经手之事也时常能得相爷指点，自觉领悟很多，其实相爷给予我的远远不止政事上的点拨。我有时候见着忠孝王亲热地叫唤老师，嘴上不免要冷嘲热讽几句，其实心里十分羡慕，要做相爷的学生，我铁定胜过那小子。

　　相爷饮食节制，独喜饮茶，我知道相爷喜欢哪种清茶和烹茶火候；相爷为政事忙碌时，我就拼着夜里不睡，也要多做一些好让他歇着……这些，忠孝王他们谁比得上我，我虽然不是相爷的官面上学生，却时时当自己是个私淑弟子。

　　当然这些我在相爷面前从来不说，因为我知道相爷不好这些虚名，我也不好。相爷平日对我要求挺严，内阁的各种琐事，却最爱委派我去干，我自然十分乐意，勇王爷有时笑我琐碎婆妈，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妙处。相爷实在是把我当做自己人，别人哪有这种福气，我敢肯定忠孝王他们，就是勇王爷，暗中也一定羡慕我能天天在相爷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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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能一直想着相爷的好就好了，我叹口气，慢慢卸下青纱灯纱罩，拿过备用的素烛换上，重新坐下来。

　　在相爷一手操持下，内阁推行新政极有成效，朝堂也显出兴旺的景象。这后来的事，现在我看得清楚，相爷是累坏的……

　　相爷，你什么时候病得那么重呢？你总说自己歇歇就好，不管多少烦累，第二天在朝堂和内阁你总是精神奕奕。相爷从起病到病重应该有很长时日，我们竟然都没有很上心，总以为相爷无所不能，以为你自己是医家，想不到……你骗了我们大家，这一次歇下，你真得不再回来了……

　　相爷之病应该起于南巡途中，劝勤政书一下，京城变革变得明朗了，其中牵涉人事千头万绪，内阁较前更为忙乱，梁孟二相已经不大管事，各路鬼神相爷差不多一人独挡，渐渐精神不如以前。但我一直觉得，上元日相爷失踪一案是他病情加重的主要原因，后来忠孝王在大和殿上透露，相爷就是那会儿吐的血。

　　这是我痛悔至今之事，羽仙阁宴请外邦使者是我安排的防卫，相爷一力推行新政，已经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我竟然还如此粗心，以为清平世道无人作乱，以为京城重地关防严谨，以为自己跟在相爷身边就不会有大事……

　　上元那天，相爷在神仙苑羽仙阁宴请外使，当夜离奇失踪。我是随员，一直陪伴相爷身边，不想相爷酒醉进内室歇息片刻时间，消失不见。我完全傻了，直把神仙苑翻了个底朝天，哪里有相爷的身影。

　　当夜在羽仙阁的外使和酒客、侍者都被拘押，我被询问几回，倒是没有被限制走动，我哪会有半分高兴，一脱身就奔相府去。

　　在相府等不到相爷，后来我听说勇王爷带人在挨家挨户搜查，就晕乎乎跑去要跟着找，结果挨了勇王一鞭子，给骂了回来。我无法可想，整天往相府门房跑，和相爷的小跟班搭伴在大街上瞎找，每天找到宵禁时辰。

　　我整天浑浑噩噩，荣管家年纪轻不经事，找不到相爷就抹眼泪。我心里难受，只有让荣管家骂着，才能振作起精神，从荣管家那儿我才知道相爷平日辛劳，就是在家中也一样，竟无一日宽松闲暇，不由更加自责难受。

　　三天后，相爷回来了，他在朝堂上领罪，是那个匪夷所思的醉酒失礼罪，我心里欢喜不禁，哪里还顾上这些虚的，只想着要找相爷好好赔罪，不想相爷不受我的请罪，后来得知自己护卫不力的罪责还是相爷自己承担了，心里更是惭愧。

　　上元一案后来是相爷平息的，私下里我也听到多种传言，我已经懒得去细打听了，这些人真不知道怎样想的，相爷是青年男子，又不是垂垂老迈的梁孟二相，醉酒戏耍算什么事，何况相爷平日哪有时间戏耍，至于那些说相爷阴谋排除异己之类更是不着调……

　　那些难听的话和种种困境，有时我都觉得难以承受，相爷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想，应该就是勇王爷说的，相爷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勇王爷带着荣管家离京出访朝鲜后，相爷关注新政更胜往昔，每天好像拼命一样，我几次拿到相爷发回的手书，就知道他又开始熬夜。我劝不动他，心中难受，聊以□□的是相爷精神尚可，每日里出入内阁言笑如常。

　　可能是炎热影响脾胃，夏日后，相爷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阁中最忙那几天，他还在为皇甫娘娘治病，每日在内宫和内阁两地奔走。那时，相爷终日寡言，日渐消瘦，让人看着心疼。后来朝中又出了一件大事，忠孝王那个假冒王妃的闹剧，居然又牵涉到相爷，孟夫人在大和殿当场指认相爷是孟家小姐，相爷当时就要挂冠辞朝，惹得皇上大怒，孟相被罚俸，满朝大臣都被训诫，相爷脸色不好，怕是着了大恼。

　　再后来，相爷就病倒了，他上本请旨在家休养，我知道消息后，松了口气，相爷是需要好好养病。可是我哪里知道，这一次病倒，相爷已经油枯灯将尽，可笑我当时还在数着日子等待相爷回来，以为不要几日又可以见到相爷神采恢复的样子……

　　我最后一次在内阁见到相爷，是三天前……竟像上辈子的事。

　　三天前相爷还是养病期间，他回到内阁，领着我处理了一宗繁琐政事，那时他看着我办理，最后才详加指点。当时我不觉有异，竟然没有察觉这是相爷在向我和大家告别……那时，我手里捧着相爷交托的山水图，竟然还乐滋滋地想着回去仔细看了，遵照相爷的吩咐，三天后到相府去回复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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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鼓传来，灯下的山水图一片朦胧，相爷，这幅山水图，我拿回家后，彻夜不眠，仔细研读，我有满腹的话想要告诉你，三天，就因为三天之约，我等着，可是，三天不到，等来却是噩耗，相爷，你为什么不等着我……我终于痛哭失声。

　　天就要亮了，我站起身，仔细折好山水图，把青木桌上的烛火熄灭，晨光已经从窗隙透进西厢房……这间屋子曾留下相爷的最多的身影，这儿的一切，留下相爷最多的心血，他一定不希望我去探究谁是谁非，他会希望我把心思放在山水图上……我仰头让泪水干去，慢慢走出西厢房，一步步走出空无一人的内阁。

　　清晨的皇城大街上，已经有早起之人走动。我重重踩地往前走，眼前的景物渐渐与山水图中的景物融合在一起，在秋日的晨曦中缓缓活动起来。

　　这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