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何期》安令闲

26、番外篇

　　龙飞侠和苏糖上学了，离家最近的附属小学，同班，同桌。

　　龙飞侠是班上最皮的学生，苏糖是班上最乖的学生。龙飞侠是班里的小霸王，一呼百应，苏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优异。

　　这样一对奇异的组合，班主任认为不妥，以龙飞侠会影响苏糖学习为名，调开两人，苏糖的同桌换成了同样文静的女孩。

　　孰料，才过一节课的时间，龙飞侠搬着他的桌椅又回来了，坐到苏糖的另一侧，三个人同坐一排，见到这样奇怪的场景，众人爆笑。

　　班主任只觉脑仁嗡嗡疼，索性又让恢复了之前的座位。

　　龙飞侠的计谋得逞，咧嘴而笑，朝苏糖一伸手：“快，作业拿来。”

　　苏糖习以为常，将作业本推到他面前。

　　“你就不会自己写么？”苏糖不解，她知道龙飞侠其实很聪明，就是不用功。

　　“懒得动脑子。”龙飞侠回答地理直气壮，从书包里摸出两块糖，放在她面前。

　　龙志刚昨天出差回来，带了盒当地特产的龙虾酥，龙飞侠知道苏糖一定没吃过这个，特地带来学校和她分享。

　　剥开鸡蛋黄色的糖纸，被半透明的糯米纸包裹的红色如虾节的糖身清晰可见，苏糖咬了一口，外皮酥脆，糖芯带着浓郁的花生酱香，她含在嘴里，舍不得去嚼。

　　扭头见龙飞侠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忙又剥了另外一颗塞进他嘴里，含糊不清地笑着：“你吃。”

　　糖纸上画着红色的龙虾，苏糖歪头瞧着，指着他道：“龙小虾。”又指了指自己：“酥糖，合起来就是龙虾酥。”

　　龙飞侠最恼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拜他那位爱看武侠向往飞檐走壁刀光剑影的老爸所赐，他从小就外号满天飞。

　　不过，“龙小虾”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倒透着几分可爱。

　　他竟然接受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苏糖出落得越来越漂亮，音乐老师对她很是看重，让她参加了校舞蹈班和声乐班，每天放学后都要留下来排练两个小时。

　　龙飞侠自然是要等她一起放学回家的，于是空出的两个小时里，组织了班里的男生们在一起踢足球。

　　龙飞侠继承了龙志刚的运动细胞，没经过专业的指导，足球倒也踢得有模有样，个子也噌噌地往上蹿。

　　半场休息的时候，调皮的男生们总是闲不住，结伴跑到舞蹈室门外偷偷看女孩们排练唱歌跳舞。

　　苏糖因为长得漂亮，又刻苦用功，是班上的领舞和领唱。

　　男生们的目光多半都停留在她身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每每这时，龙飞侠总是很得意，瞧，那是他的苏糖。

　　好景不长，苏糖终于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个灾难。

　　白燕因为要赚钱养家操持家务，身心交瘁，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人世。

　　苏糖变得不爱笑，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龙飞侠也不踢球了，一直陪着她。

　　白燕的离世却仿佛给苏广生带来了好运气，他拿着白燕的丧葬费一夜豪赌，走运发了一笔横财，立时扬眉吐气，辞了工作，买辆吉普车到处转悠，没多久，就和一个叫林芳芳的在夜总会上班的女人在一起。

　　林芳芳是个有手腕的，沈梅虽然看不起，却也不得不承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广生再无赖，到了林芳芳面前也软成一滩泥。

　　苏广生不赌了，吉普车换成了大卡车专门跑长途拉货，林芳芳也不去夜总会了，召了几个女人整日在苏家打麻将，俨然是女主人的气派。

　　苏糖待在家里越发安静了，像一只不会说不会笑的木偶娃娃，被林芳芳呼来喝去。

　　林芳芳也不是整天都打麻将的，有时候会把苏糖从家里赶出来，反锁上门，苏糖就去找龙飞侠，有几次回家早了，会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家里进进出出。

　　林芳芳刀子般的眼神飞过来，苏糖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兔子一般溜回自己的小房间缩在被子里，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外面两个人的争论。

　　男人走了，林芳芳踢门进来将苏糖从被窝里揪出来，指着她的鼻尖威胁道：“敢说出去，看我不把你剁成肉馅包包子喂给你老子吃！”

　　至此，苏糖很怕回家，她也不好意思整天都赖在龙家，有时候就一个人在街上晃荡着，每一条街道都被她走遍了，哪两条路之间是相通的，哪儿又新开了家书店，哪家的院子里有很凶的狗会不停地叫……她都知道。

　　她的心里印了一幅地图，每条路都通向同一个地方。

　　苏广生从外地回来，赚了些钱，难得心情好，竟然给苏糖买了条新裙子。

　　苏糖很意外，自从白燕过世后，她再也没穿过新衣服了。她高高兴兴地穿上，裙子有些长，延伸到小腿，不过苏糖很喜欢，这是爸爸第一次给她买衣服。

　　她要第一时间穿给龙飞侠看。

　　龙飞侠看着门外的苏糖，两条秀气的辫子搭在肩上，雪白的连衣裙很有公主的味道，掩盖了脚上那双旧凉鞋的尴尬。

　　“很漂亮。”他称赞。

　　苏糖拉着他跑到一处废弃的工地，那里原本是要盖一座工厂，结果盖了一半，投资商卷了资金跑了，厂房就此搁置，荒郊野外，到了晚上，宛若一座鬼楼。

　　不过白天的景色却是极好，遍地野花。

　　龙飞侠摘了一路的花，进厂房时，花环也编好了，随手扣在苏糖的头上，四下瞅了一眼，不解地问道：“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才说完他就发现了异样，声音触到墙壁弹了回来，放大了好几倍，形成回声。

　　苏糖抿嘴而笑，牵着他的手走到最中心的位置，伸手一指远处堆积的几根水泥管：“你坐到那上面去。”

　　龙飞侠虽然搞不懂她要做什么，还是听话地过去坐下，抬头看去，不由地愣了神。

　　彼时，夕阳西斜，无数根光柱从墙上的预留窗口洒落进来，她就站在中央，带着他亲手编的花环，周身都被阳光染成金色。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她如同一位真正的小公主，置身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神采飞扬，樱唇轻启，空灵的歌声回荡在上空，宛若天籁。

　　这首歌她在学校练习时唱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完整地独唱出来，没有钢琴伴奏，没有合唱分声，有的，只是一个专注的听众。

　　自白燕去世后，她再没唱过歌，原以为以后都不会再唱，这次，却是不由自主。

　　一曲毕，她像外国电影里的小公主一样，双手捏着裙边轻轻一提，行过谢幕礼。

　　龙飞侠这才缓过神，起身为她鼓掌，却一时忘了自己坐在水泥管上，脚下踩了个空，险些滑倒，幸好被他敏捷地跳下来躲过。

　　“你唱得这么好，不继续唱下去可惜了，等开学你去找老师说说吧。”

　　苏糖垂着头，有些犹豫。

　　“你去唱歌跳舞，我就去踢球，晚上还一起回家，就这么定了！”龙飞侠替她做了决定。

　　苏糖这才露出一丝笑靥，轻道了声：“好。”

　　苏广生装满了一车的货又启程了，苏糖站在楼下朝远去的车影遥遥挥手，许久未曾放下。

　　蓦地，头顶遮下一片阴影。

　　男人的头发在烈阳下散发的油腻味道令她作呕，仍不及他眼中的表情更让人恶心。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十几岁就长成这样，再过几年就会吃人了。”

　　吃人？那不是妖怪吗！

　　苏糖听不懂他说什么，后退两步，转身一口气跑上楼，远远还听到他落在身后的连声怪笑。

　　有了苏糖的软弱默许，林芳芳变本加厉，竟开始留那个男人在家里过夜。一想到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无赖般的笑，苏糖变得心惊胆战，夜晚也不敢睡实，一点轻声就会惊醒。

　　睡不着的夜晚，她缩在被窝里抱着白燕的照片默默流泪，祈祷苏广生早日回来。

　　那年的盛夏很热，却热不过在法国举行的世界杯。

　　经过一年多的熏陶，龙飞侠对足球沉迷热衷，凌晨和龙志刚一起看赛况，场场不落。

　　赶巧的是，决赛那天，是他的生日。

　　苏糖前一天提过，幸福西街那儿有家店的蛋糕很好吃，龙飞侠答应了带她去吃。

　　“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街口等你，龙小虾，你不要迟到哦，我们不见不散。”

　　说完，她又怕龙飞侠会忘记，伸出小手指拉钩。

　　龙飞侠嫌她幼稚，还是乖乖地伸过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看完比赛他激动早上才睡着，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想起和苏糖的约定，来不及梳洗，套上衣服短裤就出了门。

　　柏油路被炙热的太阳烤到几乎融化，巨大的太阳伞下，卖冰水的老太太懒洋洋地扇着扇子。

　　龙飞侠蹲在路边，望着来往的行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仍不见苏糖的影子。

　　他知道她的性子，说了不见不散，没等到自己前，一定不会走。

　　树上的知了叫声惹得心里一片烦躁，他走到伞下买了瓶冰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瞥了一眼摊主，随口问道：“奶奶，中午的时候可有一个这么高的小姑娘在这儿等人？”

　　他比划了一下苏糖的身高，老太太摇扇子的动作停顿，回忆了一下方道：“是不是穿了一条白裙子，长得还挺漂亮的？”

　　他用力点头。

　　“小姑娘就站街口那儿等了半天呢，后来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两人好像认识，说了几句小姑娘就被带走了。”

　　龙飞侠垂下了手，倏地扔下瓶子转身就朝家跑去。

　　三个月后，林芳芳的相好在外省落网，主动承认了犯罪事实。

　　那天，他一如往常去苏家，找林芳芳借钱周转，林不借，两人吵了起来。他从苏家出来，路上遇到了在街口等龙飞侠的苏糖。

　　初见苏糖的时候，他就对漂亮的小姑娘起了歹心，今天又惹了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一支烟的功夫，就想出了个主意。

　　谎称龙飞侠被车撞了送去医院，苏糖自然着急，来不及多想就上了他的车，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穷乡僻壤与世隔绝的农村乡下，娶不到媳妇的光棍成片，一个容貌漂亮的小姑娘，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

　　他拿到了钱，却无福消受，法网难逃。

　　而苏糖的下落，他却答不出来，那些中间人自然闻风藏匿了起来。

　　苏广生跑长途时出了事故，人没救回来，林芳芳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消失了。

　　有人搬了进来，曾经的苏家变得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街坊邻居每每提起，末了只余一片叹息声，说可怜了苏糖那个孩子。

　　龙飞侠一夜之间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调皮捣蛋，知道埋头用功读书，偶尔抬头，瞥一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

　　那个会借他抄作业、考试的时候偷偷给他递纸条、和他一起吃龙虾酥的女孩，彻底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不见，却烙印在他的心里。

　　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