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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催眠 ...

  •   他从不正面反抗我的行为,没有试图逃走,也没再跟我进行过多的言语交流。也许在他心里,我绑架他的时间,其实已经整整五年了,现在和以前没有多少区别。

      我在他的房间里放他喜欢的音乐,也学会在鸡蛋羹里加火腿和菜补充营养,在他发呆的时候在他旁边看一本会让人昏昏欲睡的书,一天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二十个小时。每天像伺候瘫痪病人一样给他刷牙洗脸,甚至送他到厕所。隔两天,还要和医生一起,守在门外等他洗澡。他洗完澡出来,也没有穿多少衣服,身上的勒痕横七竖八的,颜色发紫。

      我和医生对视了一眼,都流露出了不忍心的表情。

      我说:“我不绑你了,家里的电话线我都拔了,门外我增添了很多保安,你逃不出去的。”

      他嗯了一声。我心虚地问道:“你会配合我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他又嗯了一声,然后钻进铺盖里,盖上被子睡觉。

      我在他的床下打了一个简单的地铺,晚上有些睡不着,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往床上望,发现他睡在床沿边上,盯着我看。

      “睡不着?”我迎着他的目光,问他。

      他却反过来问我:“赎金商量好了吗?需要我拍视频呼救吗?”

      我没有说话。

      “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好人的感觉是不是非常良好?”他把身体往前倾了一下,头悬空掉在了外面。

      我伸出手按住他的后颈,突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我说:“是的,感觉很好。”

      他的右耳正中长了一颗痣,痣的颜色很浅,微微有些凸出来,看起来像一个耳钉,我突然没由来地想去碰一碰。我注视他的时间太久了,按常理来说,他应该会把我的手打下去,再咬牙切齿地说一句别碰我之类的话,但他没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几次短暂的目光交汇之后,他抿紧嘴唇,躺了回去,我的手被压在枕头上,抽不出来。

      他翻了个身,我把手收回来,放在鼻端,无意识地闻了闻,一股茉莉花香精的味道。

      只要我想,我可以一直伪装下去。反正我是第一人称的讲述者,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出自我之口,我可以捏造剧情,颠倒黑白。我认定寒存是神经病,他就是神经病。我把自己刻画成一个无辜卷入此次事件的人,那我就是无辜的。

      可我无辜吗?并不。

      我把寒存推下过水,在把他救起来后,我在他耳边说了半句话:“我真想剖开你的脑袋……”我也确实在事发那晚站在他的窗前,静静地打量过他。寒存患病的诱因就是我,他没有说谎。

      我说谎,是为了掩盖五年前自己那燎原般的嫉妒。

      我没想过会再遇到他,也没有料到他会患上被害妄想症,认为我这五年来一直在对他进行骚扰。我刚开始觉得这是一次赎罪的机会,现在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更加无法测量的深渊。我再一次嗅起了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敲击着这个空间里的气体,如同一颗石子溅入水里泛起波澜:“那天下午,你为什么不来呢?明明你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那么诚恳,我坐在餐桌前面等到身体都僵硬了,你为什么不来……晚上你站在外面的事情,不会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吧?”

      “有事情耽搁了,真的很对不起。”

      “那你晚上确实来了对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想了想,问他:“寒存,你现在还在画画吗?”

      “在……”他的声音模糊而绵长。

      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手臂自然下垂放在腿上,试图放松:“我已经五年没有画过画了。陈医生跟我说,我有责任把高二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这样你才能打开心结。该怎么说呢……小时候,我被无数次地夸过有天赋、有灵气,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画家,那些话可能不过只是别人随口的夸赞,我却相信了。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学习画画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停止过。高二那年,是我学习画画的第九年。也就是那一年,我失去了老师的赏识。”

      “因为我?”

      “对,因为你。我曾经努力地试图说服自己,艺术这种事是没有定准的,我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说不定老师只是偏爱你的画风,所以才觉得我不过是平庸之才。我不能自我否定,即便我确实没有天赋,至少我努力了九年。可是后来,你被老师推荐去参赛……本来那个名额,去年老师承诺要留给我的,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能够获奖,我就有钱参加集训,用艺体生的身份去参加高考了。”我讲述得断断续续地,可能有些词不达意。

      他再次翻了个身,面对着我,说:“你的意思是高三的时候你没有参加集训,所以才上了这么一个三流大学?”

      “我是被自己的嫉妒心害的,我不甘心,为什么你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说不定那些我视为珍宝的东西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块排骨,高兴了就可以拿去喂狗。”说到后来,当年的那种情绪又侵袭了我的脑袋,旧的伤口只要没有愈合,再打开的时候一样会流血。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最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到。”

      “寒存,不用再说下去了。”别说你没有得到的东西而我得到了,这并不是一种公平。我想要的公平不是窥探到你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而是我努力了,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欲.望磨损我的廉耻,而生活终将给我最后的归宿,让我明白,平凡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做成的,明白这个道理,在最开始投放的热血和精力才愈纯粹,而和利益无关。学习画画,究竟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还是因为这样能得到别人的关注,我已经分不清了。如果我足够热爱它,我不会在初尝失败后就放弃了它整整五年。

      我是自作自受,而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寒存的话被我打断后,这个夜晚,我们再无交流。

      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寒存已经不在床上了,铺盖被他整齐地折叠好,放在床头。窗帘没有拉严,光线挤进来,像一条光明的栅栏,我踩着光亮的地板,拉开窗帘。

      寒存站在阳台上,背对着这个房间安静地站着,他听到声响后微微侧过身,瞥了我一眼。他说:“我家里有摄像头,除了浴室和阳台,每个地方都有,几乎没有死角。”

      我的脑袋开始发懵。

      “昨天我观察过,它们仍然在工作。如果你真的是要绑架我,那你现在早就在监狱里了。所以这只是一种胁迫式的治疗方式对吧?我的心理医生为什么会同意呢?”他的声音又轻又缓,说完后又转过身,重新看向外面。

      他说得没错,但……不对,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心理医生是不同的人,而陈医生告诉我,寒存认为他是自己的第二人格。

      我试探性地问道:“陈医生为你工作多少年了?”

      “四年了吧?”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身体猛地一颤,声音陡然变高,“周延,你过来一下。”

      意识到异常,我走了过去,本来我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但是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我们身体相贴,他歪头,嘴唇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救我。”

      他抓住我胸前的衣服,像发病了一样,语速又快吐字又模糊:“从你再次走进我的生活时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对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为什么我会恐惧你这么多年?最近我一直到厕所抠喉咙,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因为我怀疑他对我下了药,他催眠了我四年,我常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就是我。太奇怪了,我上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样子都变了,我吓坏了,跑到整容医院调取监控,发现自己一直在说什么……周延要杀我,要剖开我的脑袋,我不能让他认出来之类的话。他一直在对我进行心理辅导,却让我越来越确信,你就是想杀死我这件事。”

      “你们俩怎么都在这里呢?寒存该去洗漱了。”陈医生站在窗前,整个人都沐浴到了阳光里,这也让他背后的阴影越发灰暗。他伸出手去拉寒存的手臂,寒存身体一软,差点跌倒,“看来你最近还是没有好好吃东西啊,还是说你又催吐了?”

      我听着陈医生阴阳怪气的声音,心里一惊,或许寒存说的没错。我反拉住寒存的手,和他对峙着。

      寒存用力地甩掉陈医生的手,向我这边靠近:“我不会再让你对我进行催眠了。”

      “催眠?你说什么?”陈医生望着寒存,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我不动声色地错开他的目光,挡在了寒存的身前。

      “他是患有被害妄想症的人,周延。”陈医生看起来无比真诚,“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会怀疑的不只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周围的所有人,草木皆兵,虚构被迫害内容都是很常见的。我以前一直疏忽了这点,我以为他对我已经相当信任了,所以实在抱歉,现在把他交给我吧。”

      “周延。”寒存在背后说道,“得了这种病之后,是会对周围的一切都不信任,可最令人绝望的是,在我少数清醒说真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人也都不再相信我了。”

      我被这句话打动了。

      我转身扶住寒存的肩膀,跟陈医生轻声说了句借过,然后走进了房间。

      “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他会一直装下去的,他知道摄像头一直有人监控,肯定不会对我做什么,他会在其他方面做手脚的,带我离开这里吧。”寒存的身体有些哆嗦,看起来状况很不好。我对着他郑重地点点头,出了卧室,走到了客厅,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我回过头,问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陈医生。

      “这是你昨天向我提议增添的保安啊。”他解释的时候表情颇有些无奈。

      确实是我提议的,我皱着眉头,准备穿过这两个人出去。突然,这两个人就冲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就把寒存拽了过去,准备往门外冲。

      “周延你其实一直想化假绑架为真绑架吧?你看你找来的人在干什么?”陈医生一个健步冲到那个拽着寒存的彪形大汉面前,然后几拳下去,明明没有多少力度,大汉却显得难以招架,打开门想落荒而逃,另一个人也假惺惺地上来帮着踢了几脚,然后拉着那个人往外跑。陈医生压住也想趁机跑掉的寒存,声音焦急地喊道:“吴妈,少爷犯病了,快把我房间里的药拿过来。”

      寒存咬着牙和陈医生厮打在一起,但明显处于下风,我抬起一个凳子,准备帮他,却感觉背部一痛。我回过头看,几个保洁人员在我身后,拿着各种足够坚硬的东西,悉数往我身上砸。

      “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了,什么假绑架啊,骗子。”我知道她们不是坏人,也根本不能还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吴妈端着水和药递到了门边,陈医生打开盖子,把白色的药片往寒存的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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