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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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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春,临近中考。罗玮的发育似乎早于一般人,15岁,身高突破175,上唇和下巴都已经开始发青,如果不穿上又肥大又难看的校服,走在学校里被误认成老师的几率非常高。他那个时候也比较喜欢看书,成绩优异,教别人不会的题时总是慢条斯理,条理清晰而有耐心。
但他最终甚至没有拿到一个初中毕业的文凭。
那个时候,距“流氓罪”从刑法中删除才仅仅过了几年,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悸动怎么会来得如此莫名其妙。
他本身就因为行为有些怪异而经常被同学嘲笑,是那种正面的,毫不避讳的嘲笑。他不是动作太过阴柔娇作,而是因为他会盯着一个男的看,那个男的特指坐在他斜上方的钟诚。这是一个还未被正面普及的世界,但某些人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例如钟诚。
为了向同学证明罗玮是一个有问题的人,更为了证明自己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钟诚老是在别人开玩笑的时候向他们传达他对于这种事情的新的了解和厌恶,这甚至成为一种谈资,他会对其他人说:“你知道男人之间怎么搞吗?脱裤子之后……对,就后面那儿。哈哈就不怕有屎吗?”“当然有这么严重了,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搞同性恋的话,那人类岂不是要灭绝了?”
偶尔碰到一些呛声,他还反驳:“那我祝你回家之后发现你爸和男的混在一起。”
这样一个人,在被罗玮喜欢着。
话题一扩大,就不好收场了,老师开始找班长和成绩好的同学问话,试图调节这场他根本不知道缘由的纷争,可既然连原委都不知道,能解决的概率也就微乎其微了,顶多是强制性的压制。
而处在青春期的男生们已经叛逆到足以令人惊诧的地步了。为了证明男人之间就是那么做的,钟诚邀请全班去看一场好戏,有人去看了,而有人没有。
在罗玮都还搞不清楚的状况下,钟诚利用罗玮对他的好感,在厕所里,让他脱下裤子。罗玮转过身,茫然而带有羞耻感地脱下来,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到了十几个脑袋。
再后来,罗玮被开除了。但回到家的他又被他爸爸拖回学校,当着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让他跪下。边拿扫把打他,边骂着:“还在不在别人面前脱裤子了?”
他爸爸还以为,他儿子被开除是因为当众脱了裤子,丢了文明社会的人。
陈磊这辈子都忘不了罗玮在走出教室后回望的眼神,他似乎是在朝钟诚的方向看,又似乎只是茫然地瞥了一眼。毁掉一个人,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陈磊从回忆里出来,皱紧了眉头。如果真的是罗玮的话,他们不会有活路的。
“那么,罗玮,你猜我是谁?”小丑揭开了最后一个人的铁盔。
何宛和陈磊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场猜测游戏……竟然还没有结束。
罗玮垂着脑袋,甚至没有抬头看小丑一眼:“我管你是谁。”他又笑笑,“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吧,不然为什么要到处去问别人。”
“我游离在所有的故事之外,我不配当任何一个故事里的龙套。因为我是我自己心目中的小丑,没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过我。”小丑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你在这里说出来会有人同情你吗?”罗玮抬起头来,认真地说着,“不会的,我们不会真正在乎你的感受。你现在是屠宰者,你的武器是刀子,是枪,是足以杀死我们或者折磨我们的东西,而不是你软弱的,想要得到存在感的心。”
“罗玮你在胡说什么。”陈磊难以置信地说道,何宛已经接近崩溃。
“你在乎他吗?你爱他吗?”罗玮反问道,没有人回答。
“那就再见吧。”小丑后退,最后的光柱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轨道声。靠椅下的金属轨道缓缓运行,像死亡前最后的游/行。
与铁轨连通的门缓缓打开,吞噬进了一个……两个……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才是众人眼里的小丑。”罗玮突然开口道。小丑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继续说:“他们会永远记得我,而你自认为的滑稽,只产生在你自己心里。”
小丑把下巴放在罗玮的肩膀上,凑近罗玮的耳朵:“那,你想不想来玩一场真正的小丑游戏?”
油料融进水里,再涂在罗玮的脸上,厚得比面具还要安全。小丑在罗玮的手里放上一把钥匙:“203号房间:钟诚、费蒙、冉美。”
罗玮穿上搞笑夸张的小丑服,带着比小丑更阴郁的气质,捏住钥匙走了。
203号房间,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一圈,咔擦一声解了锁。罗玮走进去,无视散落在地上的杂技道具,微微地一鞠躬,抬头一张微笑的脸。
你们好,我亲爱的观众们,时隔多年,我恐怕要把你们当初给我的,还给你们了。
坐在靠椅上的三个人由于罗玮的逼近而不停扭动,罗玮扶住处于中间的那个人的靠椅,猛地往上一提,把他从轨道上抽出来,再去搬动另外两个椅子。围起来,恰好拼成一个可以相互看见的三角形。
他干脆利落地把限制三个人说话的东西都给弄下来,然后在他们身后,慢慢地走着。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青春期时的脸并不好重叠到这些成熟的面孔上。然而罗玮还是分得清,钟诚的嘴唇右上方有一颗痣,当初还是只淡淡的一点棕色,到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肉瘤,上面还不甘寂寞地长着两根毛做点缀。
“你到底想干什么?”“赎金多少可以商量…”“天哪,这里是哪里?”
三个人像吵架一样用不同的语气轰炸罗玮的耳朵。他在椅子上一拍:“都给我闭嘴!”
瞬间噤声。
罗玮走到钟诚的面前,蹲下去,向上睁大眼睛和钟诚对视:“钟诚,你想活吗?”
钟诚一愣,然后想点头,而脖子又被限制住,他张开嘴,服软一般地说着:“想,我想。”
“那你把裤子脱下来。”罗玮站起身来,冷峻地说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只是想让你尝尝,作为小丑的滋味。”他转过身去,看着后面的两个观众,真正地扯动嘴角,笑了。他又转过头,看着钟诚大喘气的样子,“现在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脱,谁让我那么爱你呢,是吧。”他阴阳怪气地说,然后把手放在了钟诚的大腿上。
后面的冉美紧闭着眼睛,不想看到那个场景,而费蒙醒悟过来,他喊道:“你是罗玮吧?”
答对了。
罗玮回头,不置可否地望着费蒙:“班长,那就麻烦你当一个看客了。”
“不要这么做,这样做你和他还有什么区别。”费蒙阻止道。
“没有区别,我们不是都是人吗?或者说都是小丑?”罗玮说道,“我想他也不会忘记那段当小丑的经历,在初中,瘦弱矮小得如同一个没有发育的小女孩儿,不打游戏不能运动,融不进任何一个男生群体里。只能拼命伸长脖子,脸涨得通红去争取每一次和别人说话的机会。”
“对不对?”他拍着钟诚的脸,“我的事情让你受到了空前的关注,你开心吗?”
钟诚难堪地承接着这几个没有用力的拍掌,甚至没有办法别过脸去,他尝试着开了好几次口,都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罗玮并没有因为这个情景而觉得高兴,他别过脸去,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恢复那副贱而愤怒的姿态:“我无比荣幸能够成为你们关于初中最深刻的一段记忆,也无比荣幸我的事情能够被你们口耳相传,用来泡妞、聚会、讲笑话。”
他站在三角形的中央,像一个正在被加冕的国王:“或许我该考虑拍下这一刻。”
“我从来没有诋毁过你。”冉美突然开口,“我没有参与过那些讨论,我没有去厕所围观过那次事件,我甚至在你被你爸爸打的时候没有勇气抬起眼去看。我没有办法理解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去尝试攻击过你,为什么要绑我来?”
她抬起头,眼睛里泛着泪光,却还是咬紧牙齿倔强地说着。
“也许只是因为你参加了这次聚会。”罗玮轻声说着,然后摇摇头,像是愧疚又像是具有讽刺性的惋惜,“那我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他推着冉美的椅子,在地面的巨大阻力下,推回了轨道上,他按下了挂在钥匙链上的一个红色按钮,金属轨道缓慢地运行。
“罗玮你要把她送到哪里去?”费蒙大吼道,“她是无辜的!”
而钟诚也终于开口:“我脱……你不要这么做。”
“我怎么做啦?我都是一片好意啊。”罗玮回答道。他笑了起来,对费蒙说:“班长,在你又成功又辉煌的人生里,肯定觉得小丑的脸恶心至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