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92、疤·果

　　我暗中吃瘪，觉得自己败在他下风，十分不甘，便和他互相瞪着，谁也不眨眼。过了好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使劲眨几下眼睛，又白我一眼，扭过头不看我了。
　　我赢了！
　　我心中窃喜，有些得意洋洋。偏过头，恰看见李景隆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都怪宁王爷！
　　“你手里拿的那个是什么？”
　　李景隆一指我手里的蓝色瓷瓶，我晃晃瓶子，有些不经意地道：“是个祛疤膏。”
　　“你身上有疤？”他眯起眼睛打量我一下，我觉得此人有些无礼，却碍于他身份不得不说道：“脖子上和手腕上有一点儿，不过没事，反正我不在乎。”
　　“但凡女子，容貌最重要，唯有你不在意。”宁王爷终于开口说话，却没什么好气。
　　李景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前些日子皇上遣使至高丽，据说是为了要高丽皇家秘方的血参祛疤膏，估计就是你手中之物。”
　　我疑惑地看看手里的瓶子，真是这么金贵？皇上特意遣使去高丽要来的？
　　瞬间，瓶子沉重不止一倍。
　　到了李景隆的私人马场，我不禁暗自赞叹，真是不愧纨绔子弟，有钱人！他云淡风轻地跟我介绍，说这块地是先皇上赏赐的，他看还算开阔，就命人圈了建个马场随便跑跑。我看着训练有素的驯马人和明显被细心规划过的草坪，心中十分不平，我想买个宅子都要找人问了又问，最后还是燕王爷送的，省我一大笔银子。人家把这样好的地段圈了个马场，还“随便”跑跑，这就是阶级！阶级！
　　“那边是什么？”隐约有起伏似的山坡，还有微微冒出青草的痕迹。李景隆看了一眼，道：“是我叫人模仿漠北建造的草原。”
　　我瞪圆了眼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建造草原！试问这京中，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实力，可以建个草原！
　　马夫为我牵来一匹马，看样子虽然憨态可掬，却十分地矮笑，完全没有那次四哥带我骑的威猛、气派。我心道这李景隆怎么这样小气，这么有钱，还弄一批这样的马来。
　　见我眼神有些嫌弃，李景隆拍拍那矮得叫人心痛的马，对我“哈哈”一笑，道：“你可不要骂我小气，这是传说中的果下马，别看它矮小，能驼动一千二百斤的重物，别说你一人上去，就是再加上两个人，也没有问题。这次高丽遣使回朝，只带回了三匹。其中两匹在皇上的马场，最后一个就在我这里。”
　　我听得双眼放光，不由得走近那匹可爱的小马，伸出手来摸摸。它十分温顺，鼻子凑近我嗅嗅，仿佛在同我示好。李景隆又道：“你若是嫌它矮小，也可叫人再换一匹。我的马场有一匹汗血宝马，传言一夜之间可从京师跑到豫州。马累出的汗，全是血红的颜色，十分珍贵。”
　　那岂不是要把衣裳都染红了？我觉得身上有些发毛，连连摆手，笑道：“这匹就很好，就这个了！”
　　马夫为李景隆和宁王爷分别牵来马，李景隆一个翻身，十分漂亮地上马，然后回头对我露出个帅气迷人的笑容，又眨眨眼道：“那我要先走一步了！”
　　他一甩马鞭子，走了。我拉着缰绳，琢磨怎样才能掩饰自己不十分会骑马的事实。宁王爷十分不屑地看我一眼，上前牵住我的马，指着脚蹬子道：“踩住那里……用点力踩，对……上去，拉着这个，好了！女人真是麻烦！”
　　我刚坐上马，就昂着头趾高气扬地对他道：“女人麻烦怎么了？我又没说要你帮忙！”
　　他竖起眉毛瞪着我，道：“四哥这是将你惯成了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还这样凶！”
　　我又要发作，他连连摆手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憋着一口气，看着他翻身上马，姿势不知比那李景隆帅气多少倍，嘴上却嘟囔道：“比我强哪里去？”
　　他瞥我一眼，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宁城，一时半刻不会再回来了。”
　　我这才想起问问他为何回来，他遣退马夫，低声道：“此番回京处理一点私事，我总担忧要生变故。方才没能问你，四哥病情如何？可有好转？”
　　“没有好转。”我不能同他说实话，却不由得想起了周王爷和湘王爷，顺便问了湘王爷异谋的详情。原来湘王爷也是被人告发，只不过这一次证据确凿，动静却不是很大。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燕王爷身上，湘王爷离得远些，也是被锁拿回京以后，众人才知晓此事。
　　“我总觉得皇上还会继续对其他王爷下手。”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绝不会止步于此。而作为和燕王爷一样手中握有重权的宁王爷，只怕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若是皇上有朝一日对王爷你下手，该如何做？”
　　宁王爷看我一眼，道：“能如何做？我没有想过。”
　　我觉得他在撒谎。
　　“不过，短期之内，我是不会再回京城了。”他看看我，凝重道：“你一个女子，身在朝野，又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如今四哥不在，没个人照应，凡事要谨慎小心才是。”
　　我点头，暗道这宁王爷总算说出几句正常的、不叫我窝心的话来，真是难得。
　　我因马技不娴熟，宁王爷陪着我慢慢“遛”着，真的是在“遛”，跟散步差不多。以至于在前面等了半天的李景隆不见我二人身影，又折返回来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李国公的马场景致好，这马儿也好，下官没见过什么世面，便多看了看。”
　　此话一出口，宁王爷不动声色地、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假装没看到，继续对李景隆道：“李国公看样子应该是常来吧？”
　　他点头道：“闲来无事，总是随便转转。”说罢，他又补充道：“徐大人若是喜欢，日后可随意前来。我会同守卫说明，徐大人到来当为上宾。”
　　我受宠若惊，立即变作一副模样，巴结道：“下官荣幸之至！既然李国公如此盛情邀请，那习惯就却之不恭了。”
　　宁王爷似听不下去，一扬鞭子跑了。
　　骑了大半天马，李景隆盛情邀请我去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用饭。我婉言谢绝，因为心中惦记着通政司一大摞疏奏，早看晚看都是看，早了定比晚了强。
　　刘喜文驾着马车来接我，将我送回通政司。刘喜文便命人多送来几盏灯，我准备熬夜看疏奏。快到子时，我伸个懒腰，吃一点东西，觉得女子入仕真不易。就为了不叫别人看轻，我还要这样拼，这样为难自己。我有些后悔，觉得当初不如留在燕京，陪着燕王爷，一切交给他，一了百了了。
　　我又重新坐下，叫刘喜文多添一盏灯。没多一会，外面人声嘈杂，似乎有些慌乱。我不由得望向门口，刘喜文进来低声道：“大人，荣恩府走水了！”
　　我猛地起身，心中大惊，走水？为何会走水？！
　　“何处走水？”
　　“大人寝居，还有书房。”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疏奏，连忙往外跑。我不断催促驾车的马夫快点，因为不知道烧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谁被伤着。
　　来到我的住处，我发现此番火势甚猛，这里几乎成了废墟。不断有人往里泼水，人声嘈杂鼎沸乱成一团。快到黎明时分，火势才渐渐收住。我慢慢朝里走，刘喜文连忙跟在我身侧，替我挪开周遭障碍。
　　走到我的床前，我前后丈量几步，然后指着一块熏得乌黑的地砖，对众人道：“把这里挖开。”
　　来了三个带着器物的侍从，几下便将地砖撬开。那里面是一个木头匣子，装着我所有的“宝贝”和家当。自从在宫中遭遇那一场走水后，我就始终记得，越是自己的地方，越不能掉以轻心。就像周王爷，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被谁陷害或者出卖。
　　像我们这样的人，这是必须的生存之道。
　　到了早朝时分，我几乎是带着一脸疲惫来到朝堂。其中文物大臣奏报或是弹劾，我一律听不进去，脑子里想的满满都是我府上为何走水？
　　我又联想到上次在宫中时那一场走水，怎么每次我的住处出问题，都和这个有关？我绞尽脑汁，想不出个头绪，琢磨着等下朝后回府先问问什么状况，正想着，突然听见上方皇上叫我，猛地抬头，才发现大家都在看我。
　　“徐爱卿有何见解？”
　　他又问了一遍，我瞪大眼睛，暗道倒霉，我方才在溜号，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见我一脸茫然，黄子澄冷笑道：“徐大人，皇上在问你话呢！”
　　我上前一步，朝皇上一拜，道：“臣方才没听清皇上说什么。”
　　黄子澄立即讥笑道：“徐大人好似根本就没有听吧？身为朝廷大臣，三品通政使，居然在朝堂之上完全无视皇上问话，徐大人真可谓是我朝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