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84、才·帝

　　他是堂而皇之地进来，毫无遮掩，毫不回避，甚至完全没有顾忌他现在应该是“失心疯”！
　　“王爷！”我低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赶快回去！”
　　他走到我身侧，伸出手来在我额头上弹一下，道：“娘子晚上不回家，为夫我睡不着。”
　　我面色大窘，生怕老太太听见，低声道：“王爷，不要逗我了，你快回去！大娘摔得不轻，她儿子不在家，我不能不管她。”
　　“我又没说不让你管，”他一脸奇怪，道：“我和娘子一起来照顾大娘，好不好？”
　　“道衍……那个和尚呢？”
　　“回去了，难不成要来和我一起陪娘子不成？”他笑得不怀好意，还没等我说话，便听见老太太在屋里有些虚弱地问道：“丫头，你在和谁说话啊？是我儿子回来了吗？”
　　我狠狠瞪他一眼，无声道：“都怪你！”
　　我进屋，看看老太太面色还算正常，柔声道：“大娘，不是您儿子。是我丈夫，来给我送点吃的。”
　　身后，燕王爷大大方方进来，凑近老太太看一眼，也柔声道：“大娘，我来看看您……我和她一起照顾您，您放心吧！”
　　老太太看样子十分感动，眼泪掉下来，哭道：“我这是几辈子积来的福呦！”
　　她看看燕王爷，又道：“难怪你媳妇说你待她好，果然不错！你生得真好，可惜身子弱了点。我知道个方子，弄野蜜蜂的蜂巢煮水来吃，哮喘会好……等我好了，我叫我儿子给你弄去，他跟着燕王爷做事呢，王爷特别器重他！”
　　我用余光看到燕王爷嘴角抽动几下，然后笑道：“那就有劳了！”
　　为方便照顾老太太，我便留在这里。老太太睡熟后，我悄声问王爷这和尚白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燕王爷坐在桌边，右手支着头，笑看着我道：“你不必理会他。他粗通六爻，喜研习命理、药理，总爱给人看面相。你纵是叫他再多说些什么，他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粗通六爻，喜研习命理？那不就是神棍？！王爷找这么个神棍和尚来做什么？
　　看出我的疑惑，他又伸出手来在我额头上弹一下，顺势捏捏我的脸，道：“这道衍可不是一般人。他俗名姚广孝，号独庵老人，早先跟他师父常年游历，与我朝许多文人雅士往来甚密。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才子？”我嘿嘿一笑，问道：“比解小生还有才？”
　　他绷着脸，蹙眉道：“你就认得一个解缙！”
　　“还有呢！”
　　他挑眉，问道：“还有谁？”
　　我捂住嘴，小声道：“还有朱有炖呀！”
　　燕王爷叹气，道：“忘记了，这两个人都被你迷住了。你天生有吸引才子的潜质？好在道衍是个和尚。”
　　和尚还会过问政事？我嘻嘻一笑，和他说一会儿话，便回到老太太屋里睡觉。他十分主动，跑到外间打地铺，美其名曰是保护我俩。
　　夜里，我隐约听见有人敲门，紧接着是他开门出去的声音。
　　不多时，他又开门进来，站在门口朝我这边张望。我披着外衣出去，问他发生什么事，他说王府大乱，张昺、谢贵等人带兵前往搜查，只为找到他下落。
　　我心里拿捏着时间，算着再有两日，张信便能回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我们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王爷打算怎么办？”
　　他撩开袍子坐下，十分平静道：“他们乱他们的，咱们继续。”
　　我哑然。
　　“王爷不怕他们伤害姐姐？”
　　“他们没那个胆子。”他浅浅笑着，眉眼弯成细细的弧度，看着我柔声道：“婉锦远没有表面上那样柔弱，你们是姐妹，骨子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
　　我垂下眼帘，王爷说我们是姐妹，可姐姐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呢，只是有些血缘关系罢了！
　　燕王爷对我说的话模棱两可，我私下里问过安六风和刘喜文，他们俩统一口径，均是支支吾吾，不说实话。我心理想着算了，专心伺候好老太太，也算是没白折腾一场。
　　我努力不去想象王府到底乱成什么样子，每天很早就起来烧水、烧饭，帮老太太擦洗。刘喜文和安六风包揽了大部分粗活，所以只要老太太睡着，我便有空闲时间和王爷呆在一起。
　　安六风派出去的线报说，张信明天便要回到燕京了。燕王爷提醒我：“是时候了。”
　　老太太这两天精神不少，除了活动不便之外，已是红光满面。我坐在床边和她聊天，谈及她儿子，又谈及燕王爷。老太太言语间满是自豪，总是不断重复燕王爷对她儿子的宠爱和信任。
　　借着这个契机，我便问道：“大娘，您对燕王爷了解多少？”
　　她笑道：“不瞒你说，我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啊，在街上远远地见到过燕王爷，还见到过两次呢！别看我老头子是个庄稼把式，看人的眼睛可准了！我老头说了，燕王爷可不是一般人，有帝王面相，没准以后要当皇帝的！”
　　这话说得我一阵一阵地心惊肉跳，这话若是被皇上知道，老太太等于把她儿子和自己都送上了断头台！
　　她继续道：“可惜了，先皇把皇位传给孙子，燕王爷当不了皇帝了。”说到这里，她又压低声音道：“你听说了吗，燕王爷疯了！多可惜啊，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
　　我勉强笑笑，又问：“大娘，您说您儿子做事也得了皇上的器重。如果有一天，皇上叫您儿子去做对燕王爷不利的事情，您会让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又笑道：“你这丫头，咋说胡话呢？皇上和燕王爷那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再说，我儿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儿啊！”
　　“万一呢？”我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认真，道：“皇上继位，忌惮诸位王爷手中兵权。燕王爷权势最大，又最有谋略，皇上难免不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倘若有一天，皇上要从王爷身边的人下手，欲除王爷以后快，您儿子是会帮皇上，还是会帮燕王爷？”
　　老太太似没料到我一个丫头能头头是道地讲出这样的话来，也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完全呆住，眼神既迷惑又不安。
　　“大娘，您会让他这样做吗？”
　　老太太不语。
　　过了半天，她才问道：“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老太太不是糊涂人，她不仅聪明，而且思路十分清晰！和聪明人谈话，自然十分容易，我便不再隐瞒，道：“新帝继位，破例擢拔女子入仕，朝中仅我一人。”
　　我起身，朝她深深一拜，道：“晚辈徐妙锦，已故中山王徐达养女，大娘还是叫我丫头吧！”
　　老太太惊得半起身，指着我，结结巴巴道：“你……你……”
　　我上前扶她一把，平静道：“您不要激动。我来这里，是专程为了见您。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唯有您出意外，是我没料到之事。”
　　“我……丫头……徐大人，你伺候我个老太太这么久，我哪有这个福分哪！”老太太突然流泪，道：“我就是个苦命老太太，哪里能叫你这样的贵人伺候啊，真是折了我的寿啊！”
　　我听罢，扶她做好，起身又朝她一拜，道：“大娘，就如我方才所说，新帝继位，皇上视燕王爷为洪水猛兽，恨不能杀他以后快。燕王爷如今患病，深居燕王府，皇上还不放过，暗中下了密旨，令张信连同他人一道谋取王爷性命……老夫人是明白人，此举万万不可为啊！”
　　老太太呆呆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道：“皇上……他下旨，叫我儿子去做不利燕王爷的事情？”
　　我用力地点点头，道：“老夫人，您是明白人。燕王爷手中重权在握，可他没有谋反之心。皇上步步紧逼，是要将人逼上梁山的呀！”
　　“那我儿子……”老太太紧紧皱着眉头，道：“皇上赐给我儿子房子，就是要他去害燕王爷？”
　　我不语，默认。
　　老太太良久不肯说话，坐在那里出神。我看看天色已晚，轻声道：“大娘，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老太太还是不吭声，我心中有些忐忑。
　　一夜未眠，清早起来，我烧好水、做好饭，来向老太太辞行。
　　“我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啊！”她突然老泪纵横，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皇上下旨要我儿子去害燕王爷，为什么不直接抓了我去威胁我儿子？你还待我这样好，伺候我吃喝，我哪有这样的福分……”
　　我听罢，笑道：“您别多想了。我也是个女人，不想为难您。况且您待我也好，我怎么可能抓了您去威胁张信呢？就算王爷在这里，也断然不会容我这样做的。”
　　我收拾好东西，燕王爷他们已经在门外等我，我轻声道：“大娘，张信是个孝子，燕王爷一直很器重他。此事非同小可，您若想好了，可以叫张信直接去做……或者到燕王府，就说找徐三小姐，就能见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去参加百日酒了，才回来，更新晚了，非常不好意思叫大家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