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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离·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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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喜文听她出去,轻声进来,低声道:“三小姐要做什么?”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刘喜文劝道:“三小姐不可乱来。”
我勉强对他笑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说罢,我紧紧揪着被子,鼻子又发酸:“刘喜文,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燕京,我一定要去见燕王爷。否则,我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
芳仪回来,端了五碗药。我飘飘忽忽地起身,觉得手脚发软。
勉强坐在桌边,我端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又端起第二碗,勉强灌下。
芳仪见状,跪下哭道:“三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端起第三碗,我低头看着芳仪,笑道:“这些药,我若不喝,皇上便会杀了你。既然这样,我便一口气全喝了,也算不负皇上恩典。”
芳仪听罢,连连磕头道:“三小姐,您不能这样糟践自个儿身子!这药里面可是加了安神汤的,一口气喝五碗,您要是一睡不醒,婢就算一千个人头,也不够皇上砍的啊!”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五碗药全部喝完,我顿觉……撑得慌!药劲儿还没上来,我缓缓起身来到窗边,用力推开窗子,我看见了南边的奉先殿。
迎着朝阳,奉先殿仿佛浴火凤凰,披着淡淡光辉。那是燕王爷年少之时,常常独自一人去的地方。
竟然那么美!
想起上元节那个夜晚,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燕王爷,你要等着我,你可以忘记任何人,但你千万不要忘记我!
不知何时,也不知置身何地。我觉得身畔像是有冰,冷得发抖。好像又有火,烤得难受。
我想起了小时候四哥常常给我买的点心,想起了在徐府时,王婶给我做的圆子。我突然想回家,可又不知家在哪里。我浑浑噩噩,朦胧中看到燕王爷的脸,他笑着对我说“等我”,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他说记得,怎会忘记?
我十分开心,追逐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但是他走得太快,我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无论怎样呼喊,都不见他回头等我。
恍惚间,有人叫我的名字,听上去像是解小生,但又不像。我努力睁开眼,觉得眼皮重得要命,朦朦胧胧好似看见芳仪,却没等说上一句话,又捱不住睡意,合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嘈杂,还不断有人摸我脉搏,触我额头。我心中恼怒,他们扰了我睡觉,为何要这样讨厌?!
我不愿醒来,还想要继续睡,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道:“徐妙锦,你不是要去燕京吗?”
燕京?对,我要去燕京,去见我的燕王爷!
我努力挣开眼,却看不清面前之人。又想睡去,那个声音又道:“你清醒之时,朕便立即着人护送你去燕京。”
朕?谁在说“朕”?
是皇上吗?
我猛然清醒,拼命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明晃晃的金黄色在面前晃动,眼前依旧模糊。
见我睁眼,皇上似乎很高兴,他马上起身,有些急促地说道:“你们再来看看!”
很快便有人上前拨开我的眼皮,还搭上我的脉搏,左右掀动我。我有些失望,发现不是皇上,又懊恼被扰不得安睡,嘟囔一句:“走开!”
紧接着,耳边清净了,也没有人再来碰我。我觉得很高兴,很满足,又可以继续睡觉了。
可是我很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徐妙锦,你睁开眼睛。”
我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结果发现根本睁不开。
“徐妙锦,四皇叔府上有个名叫葛诚的长史,近日来京中奏报病情。此人如今就在这里,如果你睁开眼睛,便可知道四皇叔病情如何。”
我虽闭着眼,但脑子不糊涂。听罢这句话,我动动眼珠,想要看清说话之人。可眼皮却如同千斤重,完全没有缝隙。我越是着急,便越睁不开,越睁不开,便越着急,我觉得有什么凉凉湿湿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落,好似流进耳畔。
一只温热的手拿着绢子给我擦泪,我多想告诉身边的人,你们谁来帮帮我,我为什么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焦急着,煎熬着,最后我自己放弃了。
不知又过多久,我终于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努力瞪大了观望这个屋子,我看见芳仪坐在床边,见我转醒,流下泪来。
我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动动嘴唇,发出几个不成句子的音,芳仪凑近我,问我想要什么。
“葛诚在哪?”
芳仪连忙跑了出去。很快,有人进屋来,我看清是皇上。
他面无表情,此刻他心中,应是恼怒、愤恨的。他应该恨不得马上杀了我,但为什么还留着我的命,还叫人来救我呢?他叫人在药里下了安神的东西,是想叫我日复一日睡着,这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宣葛诚。”
他只说了三个字,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我听见脚步声,用尽力气来翻身,终于看清葛诚是谁。
他便是我去奉先殿向皇上奏明徐钦一事时,和黄子澄、齐泰一同议事之人!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我盯着面前这个恭恭敬敬,甚至有些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人,心中恨意翻滚。就是这个人,他做了皇上的内应,潜伏在燕王爷府邸。皇上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甚至以为燕王爷不知道,以为姐姐不知道,这个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凭什么他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他?他为什么不死掉?!
“燕王爷情况如何?”
葛诚跪下,向我拜了一拜,道:“回徐大人话,燕王爷得了失心疯,已不认得人,也不记得往事了。”
失心疯,燕王爷得了失心疯!
我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为什么是燕王爷?在我心中坚实如铜墙铁壁之人,为何会得失心疯?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王爷为何会得失心疯?”
我强压心中万千怒火,葛诚支吾道:“小人……小人也不知,只知王爷病了一场,昏迷几日,待醒来之后,就得了这失心疯。”
我颓然倒在床头。燕王爷得了失心疯,看样子是事实,姐姐没有骗我,葛诚也没有骗我。
皇上挥手叫葛诚离开,我背过身去,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四皇叔的情况?如今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皇上的声音平淡如水,不,是冷淡如冰。
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燕王爷得了失心疯!我怎么能够放心?
那个不爱讲话,总是黑着一张脸的人,那个默默付出,将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如今谁也不认得了,前尘往事悉数忘记,我怎么可以放心?
“朕之前是有些冲动,你的手还疼吗?”他拉住我右手腕,我如遭雷击般猛地抽回,努力躲开他。手腕还有些疼,但我不需要他的关怀,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我只想要我的燕王爷!
“等你身子好了,朕便派你去燕京。”
我仿佛不敢相信,回头看他,问道:“你肯让我走?”
他面色冷淡,语气也没有温度:“朕只答应派你前往燕京探视病情,而且是代朕前往。朕没说放免你出宫,也没答应让你离开。”
还不是一样!
但我心中已狂喜,我可以去燕京,可以见到燕王爷!
我转过身来,作势要起,他面色一变,喝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现在就已经好了,现在就可以走,马上!”
“徐妙锦!”他恨恨道:“你不要试探朕的底线!不要以为朕心中还有你,便可为所欲为!”
看见他这副样子,突然想起,他是皇上,不是曾经那个可以纵容我的皇太孙。
面对着皇上,我知道自己能争取的只有这些。我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懂进退,此刻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办法。
我努力吃很多东西,尽量多休息,督促自己快点好起来,至少看上去要像从前一样。巨大的信念支撑着我,我要见到燕王爷,兴许等我到了燕京,他便能好了呢!
皇上再没来看过我,但我手上、颈上伤不需再换药时,常进带人来宣皇上口谕,说是封我为特使,前往燕京,同左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一道驻王府探望燕王爷。
我心中雀跃,背地里早已收拾好行囊,几乎迫不及待出发。这几天,我借阅不少医药典籍,留心上面一字一句,只要是同“失心疯”有关的病症,我便一字不肯放过。有时看得眼花了,偶尔一个“心”字,或是其他相关的内容,都会叫我心跳加速,精神百倍集中。
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想去看看他。
到了燕京,马车停在王府门口,我却好似近乡情怯般,不敢下车。
姐姐出门来迎我,一道出来的还有若干仆从和两个陌生男子。我二人许久未见,却只得凝视,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