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天下》端述

19、争·复

　　回到燕王爷在燕京的府邸，我才算是真正做起了“三小姐”。
　　燕王爷可能是对我在徐家受委屈的事情有些愧疚，四哥说他私下里也找人问过我的事情，徐家的人对我的事并没否认，他便对我关照多了些。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样被礼遇过，甚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至于燕王妃，她始终和王爷一个态度，虽然我先前有对舅母不敬，但是她似乎并不介意，也不迁怒，依旧如往常一样对我。
　　我呢，既不蹬鼻子上脸，也不是性子刁蛮的人。我总是告诫自己，要珍惜现在的一切，务必谦恭礼让，恪守燕王府内的规矩，尽量不惹麻烦。
　　燕京不似京师气候宜人，到了秋季就有些冷。我翻箱倒柜，将去年过年燕王爷赏赐的衣裳拆了，自己改了一件袄子，喜滋滋地朝燕王妃的寝居跑去。
　　刚走到门口，我便闻到扑鼻的桂花香气，心道姐姐定是做了好吃的！索性一溜小跑，离老远便大喊一声“姐姐”，心道先叫你听见声音，好吃的给我留一口。
　　“姐姐快看！”
　　我一脚踏进屋里，瞧见姐姐正端着一碗粥，连忙指指自己身上的袄子道“姐姐快看，好不好看？”
　　姐姐却好似极其紧张，伸出右手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顺着她的手往后看，只见她平日里休息的软榻上，此刻正躺着燕王爷。屋里竟还有我在燕王府唯一一个不喜欢的人，也就是王爷平日里十分喜爱的张侧妃。这位侧妃娘娘的父亲据说是元朝老臣，如今归顺隶属燕王爷部。因为她的父亲手里握有兵权，平日在王府便嚣张得很，王爷许是给她父亲面子，也从未追究过。
　　自我来到燕王府后，她总是冷嘲热讽，时不时地还要给我一些难堪，好似我吃了她家粮食，穿了她家衣服，抢了她的风头一般。最叫我心存芥蒂的是，她明明只是个侧妃，却丝毫不把我姐姐放在眼里。不过呢，我从来不怕她。有好几次都想要和她斗上一斗，姐姐总是拦着我，三言两语便叫我偃旗息鼓。
　　眼下她也在这间屋子里，我虽心中不甚喜欢，却也只能恭敬行礼，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姐姐身边，悄悄往榻上看。
　　原来燕王爷在睡觉，怪不得呢！
　　姐姐用手轻轻点我额头，低声责备道“王爷身体抱恙，小声一点！”
　　原来燕王爷病了。像燕王爷这样的人，也会生病？我探头看他，他本是正闭眼假寐，此刻睁开眼来，神情与平日不同，多了柔和。
　　打扰他休息，我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在院子里还那么大声叫姐姐，估计都被他听见了。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索性小声告辞道“王爷抱恙，那我就不打扰了！”
　　刚一转身，就听见燕王爷在榻上淡淡说道“呆一会儿吧。”
　　他说什么？呆一会儿？他不嫌我吵？
　　我赶紧回头看姐姐，姐姐轻轻点头，我便留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张侧妃似不甘自己受了冷落，轻声道“王爷，妾为您熬了高丽参汤，您尝尝吧！”她拿着碗，要去桌边盛汤。
　　我看见姐姐手里也拿着碗，似乎是一碗粥，离老远闻到的桂花味儿，应该就是这里发出来的。可她拿着粥却不说话，似是要将这机会让给张侧妃，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大脑一热，自告奋勇地接过姐姐的碗，“姐姐，我来喂王爷喝粥吧！”
　　姐姐似有些出乎意料，却笑着把碗给我。我一本正经地端碗，无视了张侧妃足以千刀万剐我的目光，大大方方坐在榻旁，然后很郑重地轻声道“王爷，来喝粥吧！”
　　桂花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的心早就痒痒的，不知姐姐在里面都放了些什么。我用勺子搅合一下，发现里面不但有桂花，还有枸杞、红枣、桂圆、百合，再搅合一下，竟然还有燕窝，还有几种叫不出名儿来的原材料，姐姐可真是用了好多心，太下血本了！我叹口气，舀了一大勺，也不管烫不烫，先吞进自己嘴里。
　　“你这孩子！”
　　姐姐吓了一跳，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只好又道“王爷莫怪，这孩子……这孩子……”
　　张侧妃见状，很是鄙视地看了我们姐妹一眼，然后捂着嘴笑起来，简直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
　　我这才发觉不对劲，这碗粥是给燕王爷吃的！我顿觉大窘，满面通红，赶紧起身想要先跑为快。岂料燕王爷却好似不甚介意一般，自我手里接过碗，吃了一口，由衷赞道“确实不错。”
　　听见没？我回头看姐姐，燕王爷说她做的粥好吃！姐姐依旧温和笑着，两颊飞起红云，柔声道“王爷谬赞了。”
　　我心中好似一口恶气终于出去般，见张侧妃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发作不得，酸溜溜道“倒是妾多事了，原来王妃姐姐为王爷熬了粥。”
　　“侧妃娘娘怎会多事呢？”我盯着她手里的汤，道“我还从未喝过高丽参汤，娘娘若是舍得，可否赏给我尝尝？”
　　“这……”张侧妃看样十分委屈，有些哀怨地看着燕王爷。岂料燕王爷却并未看她，只是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他神色复杂，我早知道这点小把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可就是想要为姐姐争一争，也不枉她平日如此厚待于我。索性大着胆子和燕王爷对视，心道“就看你愿不愿意帮我！”
　　“赏给妙锦吧，只是这参汤太过温补，你当心不要喝多了。”最终还是燕王爷“妥协”了，我笑嘻嘻作揖道“谢王爷赏赐。”我转身，对着张侧妃甜甜一笑，道“谢谢侧妃娘娘，日后妙锦若有好东西，也会记得给娘娘送去！”
　　她只好讪讪笑着答应一声，几乎是夺门离去。
　　“满意了？”燕王爷依旧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睛问了一句。
　　他一说这话，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起身，半倚在榻上看着我，半天才问道“你身上这袄子，可是去年的新衣改的？”
　　被他话题一转，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衣裳，揪着下摆给他二人看，说“是呀，我自己改的呢！”我这才想起，今儿过来是想叫姐姐看看衣服，又问道“姐姐，好不好看？你说呀！”
　　姐姐点头，笑道“好看！可是你呀，忘记了这是王爷专门为你挑选赏赐的，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这个……我倒是忘了。燕王爷已经躺下，看起来好似并没有不高兴，我也不多打扰，坐了一小会儿便走了。
　　自来到燕王府足有半月，我能看出，燕王爷和姐姐是真心待我好。无论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还是他们心中有愧疚，我都认为自己应该懂得感恩，总要做些什么将来回报给他们才好。
　　就在我趁着晌午有暖阳，坐在院子里打算着为姐姐缝件披风的时候，幼蓉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有人来探望我。她指指门口，待看清来人是谁，我便浑身僵硬，不知该讲些什么。
　　多日未见，隔着千山万水，仿佛过了三生五世。我逃婚，远离家园，躲避一切，就是为了想要和他在一起。如今他来了，他竟来了，从京师到燕京，他走了多久呢？
　　一齐来的还有姐姐。
　　我规规矩矩行礼，眼圈却红了。
　　“你光是瞧见哥哥了？”皇太孙身后一小厮有些不悦，我定睛一瞧，不是郡主又是谁！
　　“郡主真是胡闹！”姐姐似乎也是才瞧见她，诧异之余想必更多的是担忧，道“皇太孙既是出门，路途遥远，怎好带着郡主前来？若是皇上知道了……”
　　“无妨。”他笑道“曦月听说我要来燕京办差，得知妙锦也在，就嚷着跟过来。我已向皇祖父求了恩旨，她可着男装一同前往。”
　　姐姐松了口气，笑道“你们想是要说话的，便留在妙锦住处吧，我差人准备菜席，王爷也快要回来了。”
　　看着姐姐离开，我支开幼蓉，叫她下去准备茶点。
　　我同皇太孙对望许久竟是无言，一时有些尴尬。他不说话，眉眼笑意好似涵盖千言万语，叫我细细体味其中。
　　郡主终是看不下去打破沉默，追问我到底是怎么来的燕京，为何又会认得解缙。我索性忽略损害自己闺秀形象的几段，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她惊得瞪大眼睛，道“原来解缙没有夸大，姐姐你真的这么厉害啊！”
　　我脸红了，心道真不知解小生是怎么同他二人讲的，是不是把柴房凶他那段也给说了出去。我有些懊恼，忘记嘱咐他不要乱说了！皇太孙也不见外，在妙元阁看了一圈，恰停在卧室门口。郡主大咧咧跳进去，左看右看，“啧啧”赞了两声后，道“四皇叔待妙锦还真是不错，看样子也没受什么委屈嘛！”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皇太孙，有些话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曦月，咱们带来的东西，你去转交给皇婶吧！”他终于开口，我知他是要支走郡主，郡主笑却不揭穿，应着走了。
　　“你受委屈了。”他先开口，眼中满是柔色。